與北鄉鎮的溝通工作還算順利,因為羅敏君對蔣金龍有意見,對錢國昌卻沒有,兩人甚至關係還不錯,特別是在錢國昌的隱晦提醒下,羅敏君也知道了區裡可能要對綠農下手了,還反過來幫助錢國昌勸說村民,只不過這次拖延也不是無限制的,約定了一週內必須要拿出讓雙方都滿意的賠償方案。

在錢國昌的引薦之下,權振東也與羅敏君混了個臉熟,特別是從二子口中聽說了權振東在綠農門口的表現,幾個村民也都對他有一定的信服,這更讓羅敏君對權振東這個年輕人另眼相看,互相留了號碼,約定以後多聯絡。

錢國昌相信蔣金龍捨棄前途後的捨身一擊是一定會成功的,卻沒想到區裡的動作會那麼快,只不過下午三點不到,對於徹查綠農洩漏事故的檔案已經在內網釋出了,整個調查組由虞關區政府牽頭,由區應急管理局,安監局,區公安局,以及工會代表組成調查組主體,並邀請了區紀委,檢察院,和消防大隊介入,區政府辦公室主任江有方同志任調查組組長,洋洋灑灑三十多人的調查組,規模之大,級別之高,是虞關區有史以來從未有過的。

而據當天就流傳出來的小道訊息稱,在下午的書記碰頭會上,區黨組副書記,組織部長許向東在會上極力反對對綠農的事故組成如此嚴格的調查組,認為區裡這是要將政府與人民的矛盾擴大化,是矯枉過正的行為,甚至到最後直接與區長靳學來拍了桌子,最後不歡而散,會後靳學來和許向東的臉色都十分難看。

但無論許向東怎麼鬧,對綠農派駐調查組的事情也成了定局,向紅星和靳學來的聯手不是許向東一方能夠阻止的,而靳學來就任虞關區區長以來尚未體現的矛盾,透過這次事情也顯露出了冰山一角。

而在那份冗長的名單中,權振東的大名赫然排在第二位,任調查組副組長,引起了整個管委會的轟動。

任誰都不會想到,權振東一個管委會新人,剛剛上任建設辦主任不到一天,就獲得了調查組副組長這麼重要的職務,雖然這個調查組是臨時的,調查完成以後就會解散,權振東還是建設辦主任,但政治意義卻是完全不同,那意味著權振東在區裡大佬的視線之中,而且不介意對權振東委以重任。

眾人紛紛猜測權振東背後有什麼強硬的關係,平時是不是需要更加重視和交好權振東這個人。

權振東在收到任命後也是一臉的驚詫,別人猜測歸猜測,背後有什麼關係他自己最清楚,他有個屁的關係,他父母就是普通種地的,不過驚詫過後,他又恢復了平時的穩重,既然領導信任自己,那他就好好做事,回報這份信任。

而此時最難受的不是別人,反而是一直對權振東十分支援的錢國昌。

他原以為這事到了區裡,區裡肯定不會再讓管委會介入這個事情,哪怕允許介入,也頂多是進調查組裝個樣子,而這個人選肯定會是自己,又怎麼可能會想到會是權振東,還是個副組長。

要知道區府辦主任江有方平時可是很忙的,怎麼可能一直跟著調查組,任組長不過是震懾意義大於實際意義,真正主導調查方向的,反而是副組長,也就是說,這支調查組,實際是由權振東來帶領的。

雖然權振東現在勉強算是他的人,雖然靳學來區長也特意打電話,以避免他在調查結束後被綠農和綠農背後的人針對他為藉口寬慰他,各種的雖然加一起,讓他將不滿壓了下去,但還是覺得極度不舒服,在不知不覺中,內心對權振東的態度也發生了些許轉變。

蔣金龍在與書記和區長用完餐後便回到了管委會,與去區裡之前的緊張與迷茫不同,回來後的蔣金龍認清形勢以後,徹底放心了內心的負擔,一身輕鬆,回到管委會什麼事也沒做,第一時間將權振東叫去了辦公室。

權振東很快到了蔣金龍的辦公室,卻見錢國昌早已經坐在了那裡,而蔣金龍則是一臉笑呵呵地親自泡茶,身上全然沒了原本作為一個管委會主任該有的氣勢,更像是一個普通的退休老頭。

“小權來了,快坐。”

蔣金龍看到權振東,立即招呼他坐下。

而錢國昌在看到權振東以後,顯露出一瞬間的不自在,又立馬很好的掩飾了過去。

“蔣書記,錢主任。”

權振東招呼了一聲,應聲坐在了沙發組最靠邊的單人座上。

蔣金龍將泡好的茶放到權振東面前,被起身雙手接過,然後靠在沙發背上,摸了摸自己有些灰白的頭髮,環視了一圈自己的辦公室,有些感慨地說道:

“曾經想過自己會以什麼樣的方式離開,怎麼都沒能想到會以現在這樣的方式,雖說心裡也放下了,可真當決定要離開的時候,多少還是有些不捨啊。”

“蔣書記,不一定在這裡就是做貢獻,以後在別的崗位上,同樣也是發光發熱嘛。”

錢國昌抿了口茶水,輕聲寬慰道。

話雖說得沒有問題,可錢國昌作為既得利益者,此時說這樣的話,多少有些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意味了。

“唉,當一個人的心氣沒了,那就說明這個人是真的老咯。”

蔣金龍擺了擺手:

“中午我與向書記和靳區長溝透過了,你們是對付綠農的主力軍,我也不瞞著你們,書記和區長已經決定了,等調查結束後,我就要去政協了,錢主任,我這辦公室你可還得再等幾天,可不要覺得不耐煩啊,哈哈。”

這些話其實是很忌諱的,不能也不該由蔣金龍說出來,只是蔣金龍現在也無所謂了,馬上就要離開權力中心了,他也是有些私心的。

當你還是管委會主任,手握大權,那身邊自然都是朋友,遇上什麼事情甚至不需要你主動說,就會有人替你去擺平,可等他退居二線,到時候又有哪個人會在意你曾經是管委會主任,人走茶涼不外如是,以後免不了會碰上一些解決不了的麻煩,那麼現在與權振東和錢國昌交好,留下點香火情,日後有什麼事情了也好開口。

而這,也是權力所帶來的迷人之處之一。

相比於錢國昌,蔣金龍現在更看好權振東,從任命權振東為調查組副組長這件事上就可以看得出來,只要權振東在這件事上處理得當,那以後肯定會被區裡委以重任的,只不過叫上錢國昌一起,也只是不願意造成錢國昌的猜忌,給權振東帶來不必要的麻煩罷了。

“不說這個了,國昌同志,小權,調查綠農是一場硬仗,我雖然馬上就要退了,但這也是我退下去之前的最後一戰,我不想帶著遺憾走,你們有什麼想法沒有?”

蔣金龍問道。

“小權是要當副組長的,還是讓小權說一說吧,他是衝鋒陷陣的大將,我們兩個老同志就替他出出主意。”

錢國昌笑道。

“書記,主任,你們可別看我,我這也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遭,說實話,我這心這會還是七上八下的呢。”

權振東兩手一攤,接著說道:

“要說想法,我也只有一個,那就是以不變應萬變,綠農的生產現場我進去過,就算在我這種不專業的人眼裡,粗略一看之下都是到處問題,如果調查組能夠按照標準的執法尺度去調查,那麼我們什麼都不做,綠農估計都得大範圍的停產整改,而且整改的時間和成本也不會低。”

但事情真會是這樣嗎?

權振東覺得自己作為調查組副組長,是絕對,也是必須會去保證執法尺度的,但綠農那邊又怎麼可能真的就這樣坐以待斃,權振東想了幾個可能,而認為最有可能的是,綠農會敞開自己的大門任由你調查,然後停產,大面積地讓員工放假甚至裁員下崗,以此來給政府施壓,要知道綠農光正式員工就有近兩千人,而這還不包括近千名外包人員。

權振東當上這個副組長,是機遇也是深淵,靳學來對錢國昌的寬慰也不是隨便說說的,也是想看看權振東的成色。

既然靳學來那邊選擇了讓錢國昌退避權振東上,那麼權振東不管怎麼樣,上面都不會讓錢國昌出手的,至於現在的蔣金龍可能會真心願意幫他,但權振東也不忍心讓一個馬上要退居二線的老同志繼續掉坑裡。

所以這次談話也並沒有談出什麼實質性的東西,交流感情的目的算是達到了,權振東與蔣金龍的關係又變得親熱起來。

離開蔣金龍的辦公室,碰到的每個人都會親切地叫他一聲主任,連姓都省了,要是不知道的,還以為權振東是管委會主任而不是一個建設辦主任呢,畢竟一個管委會,能夠不被帶姓叫主任的,也只有一把手了。

而這,僅僅是一個調查組副組長的職務所帶來的效果。

權振東這邊都這樣,那就更不要說錢國昌那邊了,好些人等錢國昌回到自己辦公室,便一個個地往他辦公室裡彙報工作,就連一直自詡蔣金龍鐵桿的馬傑都有些躍躍欲試,直到發現權振東那似笑非笑的目光,才讓馬傑把已經抬起的屁股又放回了座位上。

這種情況不止是在管委會,在哪都一樣,踩地捧高似乎是許多人天生自帶的技能。

權振東找吳蓮蓮拿了宿舍鑰匙後,面對這副場景,突然覺得有些意興闌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