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姝常在昨夜被送回倚竹軒後,居然挑燈夜書,將《女誡》抄完,皇帝原本只有三分的憐惜,變成了七分。

其中是一點心虛。

他原以為姝常在恃寵而驕,有他就不把貴妃放在眼內,沒想到小傢伙是虛張聲勢,回去忍著睏意硬挺著把罰抄抄完,怕觸怒了貴妃。

他擅自給姜嫻腦補了個嘴硬心軟的美好形象。

想到昨夜他沒少折騰姜嫻,更心虛了。

梁遇寅悄悄地用餘光去觀察上意。

皇帝閉著眼沒說話,片刻才吩咐道:“去庫房裡挑兩匹浮光錦……算了。”

皇上是要送賞安撫姝常在嗎?

怎麼又算了?

算了是覺得不必安撫她嗎?

很快地,梁遇寅就知道自己猜錯了。

皇上遣他拿來一張灑金雪梅花箋,在上面洋洋灑灑寫下一串禮品:“按著這單子賞姝常在。”

哦,原來是嫌他眼光不好,親自挑賞。

“奴才明白。”

梁遇寅腹誹。

他剛說完明白,又聽到皇上說算了。

又怎麼了?

“你去開庫房,我去倚竹軒看看姝常在。”

“奴才這就去準備。”

梁遇寅深深彎下身。

這兩次“算了”,讓他在心中把皇上對姝常在的看中又往上升了兩分——能讓皇上親自選禮單,是為一分重視,選著選著,想見佳人的心越熾,是為第二分。

旁觀者清,當局者滿。

皇帝想的卻不是自己多麼看重姝常在。

他想的是——小傢伙冒著直面貴妃怒火的風險,不惜回去忍著一身疲勞熬夜罰抄,也要在榻上纏著朕,她真的愛慘了朕!

愛慘了皇上的姜嫻正在倚竹軒裡練舞。

她的日程表很有計劃,每個時辰安排得滿滿當當。為了讓身體更加柔軟,姜嫻喚來宮女替自己壓腿,整個人折成難以想象的形狀,眠夏只覺得自己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以下犯上,苦著臉不敢用力,怕弄疼了主子。

結果她主子不滿意:

“使點勁啊,沒吃飯是嗎?算了,你心軟,換個手黑的來,那種平時愛欺負小宮女的。”

還真讓姜嫻找到了。

東嬤嬤是在倚竹軒旁邊的鯉池做管事的,地位低微,對同一崗位的小宮女嚴苛得很。

被姝常在喚來的時候,東嬤嬤戰戰兢兢的。

原不必這麼敬畏一個小小常在。

後宮是趨炎附勢的地兒,姝常在隆寵在身的事他們都曉得,何況東嬤嬤平日經常挑刺,拿些小問題體罰宮女,這種事若是傳到高位妃嬪乃至皇上身邊的太監耳中,生了要拿捏她的心,都是可以送到慎刑司去打個轉的。

東嬤嬤不僅性格苛刻,面相也長得刻薄。

她喜歡虎著臉嚇唬年輕的小宮女,在姝常在面前卻不敢擺那種作派,生生堆出諂媚的笑來,可看上去也是活閻王的不討喜。這種晚娘臉,是不能在主子宮裡伺候的,才會被打發去守鯉池,和魚作伴。

姝常在卻滿意地點點頭:

“很好,是我想要的樣子。”

上輩子,她因為家裡貧窮,上學全靠各種獎學金和助學金,考上特別好的學校後,身邊同學大多家境不差,她才知道世界上有那麼多的興趣班,她跟著遠遠地看過,光可鑑人的三角鋼琴,和穿著漂亮芭蕾舞衣的同齡女孩兒……隔著一面玻璃,她多麼渴望成為她們的一份子!

而舞蹈室最大的特色,就是一個個活閻王老師。

開肩、撕胯、耗腰、翻肩……

哪一樣不是酷刑!

姜嫻在宮鬥系統裡購買了舞蹈課程。

但有些動作得有人壓著才能完成練習,只能找人來幫忙了。

聽完姝常在的訴求後,東嬤嬤更是抖成了篩子,暗中觀察姝常在的臉色……

莫不是姝常在知道了她欺凌小宮女的事,說反話來敲打她吧!

東嬤嬤下跪,一邊跪一邊抽自己耳光:“是老奴糊塗,老奴平常對宮女多有惡言,以後定然不敢了,望娘娘責罰!”她下手很實在,不一會就扇紅了臉。

姜嫻一個眼神,夏眠便將東嬤嬤自扇耳光的手捉住:“我們小主跟你說話,主子沒發話,你怎麼自懲起來了!”

東嬤嬤怏怏地低著頭,沒敢起來。

她決定回去不再苛待小宮女了。

姜嫻淡淡將自己的要求說給東嬤嬤聽,東嬤嬤聽完後,更是大駭:“這……如何使得,這不以下犯上嗎?”

“我讓你做,你做不好,才是真的犯上。”

“做好了,有賞。”

姜嫻料想她經此一役,回去也不敢對宮女再使威風了。

東嬤嬤猶豫片刻,終是決定聽姝常在的話,戰戰兢兢地給她壓腿壓肩,做出許多嚇人的動作來。

而這時,不許倚竹軒宮人提前通傳,自個帶著梁遇寅走進來找姝常在的皇帝所看到的,便是小心肝被一個老虔婆兇狠地壓在地上,嬌軟身子折成了兩半。

梁遇寅領會上意,厲喝:

“大膽,還不放開姝常在!”

東嬤嬤被喝得一哆嗦,抬眼看見入目的明黃色,幾乎癱軟在地上。

媽呀,她就一掃池子的……

姝常在至於設這麼大的苦肉計來害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