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回去乾坤宮後,便下了一道口諭。

因為想在萬壽節獻藝人數眾多——先帝喜好大排場,萬壽節時教坊藝人歌舞不絕,甚至會有民間的京劇班子進京,進行慶賀演出,有些興許都到不了皇帝跟前來,只是在外圍表演給賓客觀看。而妃嬪的表演是獨屬於皇上的,可以沾著萬壽節的光讓宗室大臣家眷有幸觀賞,不可能單獨給賓客看,有失主次尊卑之分。

妃嬪向皇帝獻藝賀壽,勝在心意而非娛人技藝,所以不想於人前表演的妃嬪可在萬壽節前單獨向皇帝獻上,跟梁總管登記即可。這幾日他就不翻牌子了,好好回應一下後宮眾人的心意。

如此一來,一些宮妃的心思又活泛了。

單獨獻上呢。

豈不是面見聖顏的機會?

原本想送禮的,也在送禮之外多了項獻藝,能進宮的都是良家子,再不濟也是富戶千金,琴棋書畫總有一樣是會的。

陳答應得知這事因自己而起後,頓足:“我丟人就丟人了,又不是沒丟過,怎好便宜了她們,白白給她們在皇上面前露臉爭寵的機會。”

姜嫻驚訝:“我竟不知你對聖寵有這麼深的執念。”

“你越得寵,我的日子越好過,何況我也不怕被奪寵,”作為後宮最底層,陳答應自有她的一套道理:“反正我沒有寵。”

姜嫻失笑,見陳答應還是忿忿不平,便點了她一句:“我不怕和其他人比較,她們越是想在獻藝上花心思,越是著了我的道。”

若論送禮,姜嫻真比不過別人。

她一窮二白,常在的月例少得可憐,她現在的宮中花銷全靠皇上賞賜的銀兩才顯得富裕些,還有這次讓倚竹軒宮人去販賣情報所得的分成……手頭是鬆動了,跟那幫孃家就在京中,能偷摸著送錢的主兒不能比。

“我怕的不是別人獻藝,是別人不獻藝。”

眠夏不解:“若是大家都做一樣的,小主豈不是不特別了。”

陳答應身旁的荷香卻說:“姝常在的舞蹈和旁人不同,哪怕是奴婢這等沒見識的,也能看出其中的不凡來。這些日子其他宮妃去向皇上獻藝,拿出來的東西如果平淡無奇,便會成為襯托姝常在的綠葉,若偶有新穎出挑的,則讓皇上更加期待能讓姝常在底氣滿滿的表演。”

聽到這番分析,姜嫻挑過去一抹讚賞的目光。

這正是她所想的。

上輩子她所在的企業裡,便最喜歡採用內部競爭的形式,搞兩個小工作室或者組出來,做相同賽道上的商品,互相較勁,勝者得到更多資源,敗者被淘汰。

卷王不怕比較。

就像學霸喜歡難度高的卷子,因為難度高,大浪淘沙,才能篩出真正的金子。

同一時間,御花園裡擺了賞雪小宴,由陸容華做東,邀了和自己交好的宮妃來小聚,也跟著聽到這訊息。

陸容華臉上先是升起幾分喜意。

她彈得一手好琴,提前獻藝,加把勁說不定能在彈奏一曲後把皇上留下來。

郭貴人神色淡淡:“皇上不久才召了姝常在伴駕賞雪,想來是她的主意。”

“自己技藝不精,不想在萬壽節的宴上丟人,只好使出奇招來了,”陶才人附和郭貴人的話,綻開微笑:“只是倒給各位姐妹在皇上面前一展所長的機會了。”

聽到後一句,眾人神色一凜。

陸容華不想在獻藝內容上多談,省得刺探來刺探去的,她更願意挖苦一下正得寵的倚竹軒:“以色侍人,多色衰而愛馳,終不是長久之策。”

“聽說教倚竹軒舞藝的女師傅是倚竹軒主動討來的,沒想到呀,”馮良媛掩唇嬌笑:“這舞藝哪是一兩天能成就的,不像容華姐姐,早在進宮之前,臣妾就聽聞容華姐姐的詩琴雙絕,豈是旁人一朝一夕能追趕上的。”

陸容華聽著有點高興:“虛名罷了,習琴吟詩不為悅人更為靜心。這回當真是可惜了,這要是哪位姐妹能獻上一舞,讓皇上知道後宮也有擅舞藝的妃子,才是極好的呢。”

來個人把姝常在比下去就最好了。

其實一個常在能翻起多大的風浪?更別提是個孃家不給力的寒門常在,她們沒多著急要將她除掉,畢竟明眼人都能看出皇上對姝常在正熱乎著——這道口諭,就是皇上在為姝常在拙劣的舞技在打掩護呢,當真是空有一張臉的狐媚子。

話雖如此,該氣還是得氣。

她們進宮多久的人了,被一個常在壓了下去!

陸容華無比希望將姝常在比下去的人是自己。

可惜,她自小嬌氣,受不住學舞的苦楚。

這時,郭貴人開口:“臣妾準備在萬壽節上跳《霓裳羽衣舞》。”

話音剛落,眾人驚訝的視線落在她身上。

竟然就這麼說出來了!

她神色更加傲然:“若有姐妹想和臣妾跳一樣的舞,臣妾也不介意。”

看到郭貴人臉上的自信,在場的人心中瞭然,便知她肯定精於舞藝,很有把握,根本不怕旁人學她。

“聽你說的,我開始期待郭貴人的獻舞了,”陸容華看向她,笑道:“獻舞可不能少了好衣裳,我宮裡有上好的浮光錦……可惜日子有些緊,趕不出來新的舞衣了,若首飾上有短缺的,就來找我。”

“那就先謝過容華姐姐的美意了。”

郭貴人站起來福了福身,以示承了她的情。

她不差錢,也幹不出向別人借首飾的事。

陸容華說這話的時候也知道她不會真的來跟自己借,只是表達一個態度——

在打擊姝常在氣焰上,她們是同一陣線的。

御花園裡的賞雪亭裡,旁邊烤著炭火,暖意融融,笑意盈盈。

乍一眼看過去,甚是和樂。

回到鍾粹宮後,宮女才面露疑色:“方才小主怎麼把要表演的才藝說出來了,其他娘娘都嚴防死守,生怕別人人學了去呢。”

“要學就學。”

從賞雪宴上回來,郭貴人妝容精緻的臉上浮起恨色:“我就要姜氏寢食難安,活在害怕被我比下去的陰霾之下。要學?那就讓她們學去!”

在真材實料的底氣上,她和姜嫻竟是相似的。

郭貴人自小習舞,既是愛好也是家人有意安排。準備送進宮的女子,總要有點才藝傍身,做尋常官宦人家的當家主母則很不必:“我之前沒和皇上提到,是想宮裡日子細水長流的,一下子把會的全抖出來,日後就沒壓箱底的了……”

她原以為初侍寢後,皇上會對她溫存數日。

不料竟被姜嫻截了先。

比起久居高位的上級,她更恨同期入職的姜嫻。

郭貴人深吸一口氣,自我安慰:“幸好爹孃自小培養我……如今心也算安穩些,不然像姜氏那樣,無才無德,空有一張臉,只能舍下面子求皇上去,再得寵也是笑話!”

萬壽節一連數日,連京城都是一副張燈結綵的喜慶氣象。

因為皇上這道口諭,前去獻藝的宮妃真不少。

其中以新人為多。

可惜去的人多,因而被翻牌子的卻無一人,被皇帝漠不關心的視線掃過去,少有面聖機會的新人便止不住的發抖,表演也都很一般。

其中,罕見地讓皇帝展了歡顏的,反而是陳答應。

在她一舞跳畢,皇帝開腔:“朕曾想,你與姝常在交好,哪怕跳得平平無奇,也得賞你點東西。”

一旁的梁遇寅聽出來,皇上這是憋了個包袱準備賣關子呢。

梁總管猜得不錯。

皇帝給陳答應準備的下半句是:現在看完你的舞,看在你和姝常在交好的份上,朕便不罰你。

原因沒別的,跳得太滑稽了!

同手同腳不說,也全然不在節拍上。

誰料陳答應沒聽出來皇帝的潛臺詞,她歡天喜地的行大禮謝恩:“上回臣妾藉著姝姐姐的光得了皇上賞賜,已是感激非常,謝皇上恩典!”

“……”

一句真心實意的謝恩,把皇帝的包袱憋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