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杳愣了下。

從那處牆頭下去,是最為兇險的,且不說那齊齊對準牆頭的弓弩手,只要一冒頭,就會被射成篩子,就說要穿過頭頂上搖搖欲墜的火網,便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她的鼻尖兒皺了皺。

空氣中除了焦糊的味道,還有石臘水的氣味,石臘水加上弓弩,這是實打實的軍裡的手段。

軍裡的手段,自然要用軍裡的手段來應對。

她把孟慧推到韓長暮身邊,篤定道:“公子,孟慧交給你了,門外的埋伏,我去料理。”

韓長暮正要說話,突然轟隆一聲巨響,又是一陣驚呼和慘烈的叫聲,隔壁一座二層小樓耐不住火燒,轟然倒了下來。

燃燒著的樑柱磚瓦,正好砸在胡店的後牆上。

後牆上蹲著的幾個弓弩手,猝不及防之下,慘叫一聲,就被埋在了火海中。

火星灰塵,濃煙四散,嗆得人連連咳嗽,韓長暮幾人和埋伏著的弓弩手,都沒有幸免。

場面頓時大亂了起來,正是趁亂行事的好時機。

姚杳幾人不待韓長暮吩咐,便飛身躍起,向各自的方向衝了過去。

弓弩手平日裡見到的,都是拼命躲開弩箭的人,哪裡見過這樣橫衝直撞過來的,多少也有些慌,但手上的弓弩還是沒有停下,箭雨紛紛落在院中。

後牆上沒了威脅,但火卻燒的極旺。

顧辰幾人極有默契的兩人一隊,分別掠向左右兩側。

韓長暮攬著孟慧的腰肢,身形不停的旋轉,躲避開弩箭。

隨後便是牆頭上傳來刀刃觸碰的聲音,短促而清脆。

韓長暮一抬頭,只見姚杳像一片逆風而飛的雪片,數根半透明的長絲在指縫間垂落下來。

她手腕一抖,柔軟的長絲徑直碰上一條燃燒的火網。

她一旋身,從火網中鑽了過去,隨即手上的長絲齊齊繃直,將纏繞在身邊的火網盡數彈開。

她的身體軟的像一滴水,可以扭曲成任何形狀,在火網中飛快的穿行,絲毫沒有沾上火星,

瀲灩火光映照著她的臉,豔麗而妖異。

她在牆頭上略一停滯,便輕飄飄的落了下去。

韓長暮的眸光微微一涼,這身法,看起來很熟悉。

不及多想,他的頭頂傳來輕微的斷裂聲。

他慌忙抱進了孟慧,趁著弩箭短暫的停歇,飛快的轉身,躲進了前門和牆壁的夾角處,那裡,是唯一的火網波及不到的地方,但卻是四圍弓弩手最一覽無餘之處。

若非有顧辰幾人牽制住了弓弩手,打死他,他都不敢站到這裡。

火網終於不堪重負,重重砸在地上,烈焰尋到了更多的宣洩之處,沿著立柱,牆面一直燒上了屋簷。

房門窗戶被火舌舔過,頃刻間便砸在了地上。

韓長暮伸手摸了摸前門和牆壁,他所料不錯,前門沒有起火,但一定埋伏了不少人。

他有些擔心,不知道姚杳有幾分把握。

姚杳在牆頭停了短短一瞬,便有數張弓弩對準齊發。

她嘆了口氣,身子輕軟的劃過夜空,如同一簇無影無蹤的風,在冰涼弩箭中刮過。

手上的無影絲變得鋒利而堅硬,落在弩箭上,發出金石相撞的清脆聲音。

十數支弩箭齊齊被攔腰折斷,像是被風捲著,擦著她翩躚的衣袂偏離到了一旁,紛紛撲了個空。

她輕飄飄的落地,還未轉身回神,面前就有幾道刀光,衝著她砍了過去。

她根本是下意識的,手上的長劍便已經揮了出去。

她的劍是無聲無息的斜斜劈過去的,劍風就如同手上的無影絲,透明無形卻鋒利不可抵擋。

那幾人發出短促的慘叫,身子遠遠的倒飛了出去。

韓長暮在院中,聽到院外的慘叫,再耐不住性子了,沒有等姚杳的訊號,一腳就踹開了院門,正望見姚杳手腕一抖,數根無影絲繃直著,捲過蹲在樹梢上的幾個人手中的弓弩。

他毫不猶豫的拉過孟慧,一手護著她,衝入刀光劍影之中。

顧辰幾人也騰出了手,迅速開始砍殺埋伏在巷子口的刺客們。

韓長暮和姚杳碰在了一起,低聲問了句:“怎麼樣,可有受傷。”

姚杳抬眼,倉促輕笑:“你猜。”

周圍火勢更加猛烈了,街坊四鄰紛紛拎著水桶救火,連城中的衙署都被驚動,出動了衙役們前來滅火。

混亂嘈雜中,刺客們失去了將韓長暮一行人全部誅滅的機會,反倒被這一群人斬殺大半,剩下的幾個,也身負輕傷重傷,沒有了一戰之力,紛紛逃走了。

胡店的店主人夫婦倆站在店外,看著燒成了一片白地的小店,終於沒撐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拍著地面哭嚎起來:“我的店啊,我的店,我以後可怎麼活啊。”

韓長暮慢慢走過去,塞給店主人一張銀票,淡淡道:“這些銀子,足夠你們再買一間店了。”

店主人展開一看,哭的更加震天動地了:“貴人啊,多謝貴人啊。”

韓長暮被店主人哭的心煩意亂,沒什麼耐心的冷道:“再哭,我就把銀子收回了。”

店主人一下子就閉了嘴,半點不敢哭出聲了。

姚杳扶著驚魂未定的孟慧,看著這一幕,嘆了口氣。

有錢真好啊,從今天起,她也要努力變成個有錢人,想讓誰閉嘴,就讓誰閉嘴。

顧辰幾人也退了回來,孟歲隔低聲道:“公子,沒有抓到活口。”

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韓長暮平靜道:“即便抓到活口,也是會服毒自盡的。”

四圍的火已經漸漸熄滅了,還有些星星點點的火星,也不足為慮了。

這一場火,燒燬民宅房舍無數,死傷百姓不知幾何,皆為了圍殺幾人,實在太多心狠手辣。

韓長暮望著這一場慘局,不禁恨從心生。

為了殺他,這些人還真是下了血本,大片的房舍都化為焦土,大把人命視若草芥,也在所不惜。

不管付出什麼代價,他也絕不讓這些人逍遙法外。

韓長暮轉頭看了看狼狽疲累的幾個人,淡淡道:“走,先找個落腳的地方,再做打算吧。”

幾人清點了下隨身的物品,最要緊的銀子和路引文書都在,也就鬆了口氣。

孟慧遲疑著不肯走,望著成了廢墟的胡店,囁嚅唇角良久,才滿臉淚水的轉身。

剛走出幾步遠,巷子口便衝過來個人,茫茫夜色裡看不清楚模樣。

他跑的飛快,一口氣跑到燒燬了的胡店前,也不管那廢墟上還帶著滾燙的餘熱,便踩上去撲倒在地,一邊扒拉瓦礫,一邊悲慼痛苦:“阿慧,阿慧啊,你在哪啊,阿慧,你等等我,等等我,我這就救你出來。”

韓長暮幾人頓時停下了腳步,齊齊轉頭望向那不停扒拉的男子。

王顯認出了那人,側身低語:“公子,他就是赫連文淵。”

姚杳看了看孟慧,又看了看肩頭不停抖動的壯碩背影,覺得有點蒙。

這美人的眼神是不是不太好,這赫連文淵看著有點傻啊。

自打赫連文淵出現,孟慧就控制不住的想要奔過去,卻被韓長暮一把抓了回來。

她這才清醒過來,她如今是別人的人了。

她淚眼滂沱,望著不停嚎哭的赫連文淵,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果然來了,他沒有辜負她,可是,還是錯過了。

韓長暮衝著姚杳抬了抬下巴,姚杳會意,快步走過去,拍了下赫連文淵的肩頭,笑道:“誒,哭早了,孟慧在那。”

赫連文淵猛然站起來,順著姚杳手指的方向望過去,那魂牽夢縈的身影就在燈下。

他三步並作兩步的跑過去,正要一把抱住孟慧,卻不料撲了個空,抬眼一看,孟慧被個年輕男子摟在懷中。

他猜到了這正是買下孟慧的人,心裡跟針扎一樣疼,有滿心的怒火也只能忍著,賠了個笑臉兒:“這位公子,能借一步說話嗎?”

韓長暮笑了笑,示威一樣摟緊了孟慧的腰肢:“不必了,就在這說吧。”

赫連文淵深深吁了口氣,溫和笑道:“這位公子,不知可否將孟慧轉賣給在下。”

“不賣。”韓長暮硬邦邦的吐出兩個字。

姚杳忍著笑,險些岔了氣兒。

赫連文淵起了個倒仰,險些就一記老拳揮了過去。

他再度深深吁了口氣,笑道:“公子儘管開價,在下絕不還價。”

“某沒有將姬妾賣掉的習慣。”韓長暮端足了紈絝子弟的架勢,挑眉笑道:“只有送人的習慣。”

赫連文淵氣的一個踉蹌,送人,還不如轉賣呢。

他勉強擠出一絲笑,態度端的謙卑的不能再謙卑了:“不知道公子怎樣才會將孟慧送人。”

“某剛買的,還沒享用,總要用個十年八年吧。”韓長暮淡淡道。

姚杳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她連忙擺手,露出了個歉疚的表情,轉過身去,捂著嘴無聲的笑著,笑的渾身直抖。

顧辰幾人也再繃不住了,紛紛撐著一棵在火中倖免於難的胡楊樹,無聲的笑起來。

赫連文淵是沒心情笑的,忍住想要打人的那個念頭,平心靜氣的問道:“公子,在下心悅阿慧,還請公子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