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陣颶風漸漸小了,韓長暮藉著風力,一把抓下了包袱,纏在了手腕上。

隨後他慢慢讓自己平靜下來,穩住了身子,握緊了繩索,忍著渾身劇痛,開始往懸崖上爬去。

看到這一幕,謝孟夏鬆了口氣,抹了抹滿腦門子的冷汗。

寒風漸漸小了,韓長暮一步步往上爬,速度也漸漸快了起來。

謝孟夏只顧著盯著韓長暮看,卻沒看到掛在岩石上的飛爪和釘在地上的長釘,被一陣颶風颳得鬆動了,再被韓長暮這樣一拽,已經搖搖欲晃,支撐不住了。

只是一錯眼的功夫,兩根繩索齊齊鬆開,韓長暮毫無防備的飛快下墜。

“久朝。”謝孟夏淒厲的慘叫一聲,伸長了胳膊去拉韓長暮。

積雪撲簌簌的揚了起來,和韓長暮一起瘋狂的下墜,他調整姿態,拼命去抓手邊可以抓到的一切。

終於一把抓住了旁邊探出崖壁的枯枝。

謝孟夏長長舒了口氣,還沒來得及說話,那枯枝就吧嗒一聲,不堪重負的斷掉了。

韓長暮繼續向下掉去,剛剛掉了轉瞬,他便停止了下墜之勢。

他沒著沒落的懸在懸崖下,愣住了,低頭看到纏在自己腰上的半透明長絲,頓時瞭然,神情複雜的望向懸崖上方。

原本謝孟夏以為韓長暮這回要死定了,誰知道卻停了下來,像是被什麼東西給拉住了,他驚魂未定的抖著嘴唇喊道:“久朝,久朝,你怎麼樣啊。”

話音未落,他就聽到身後傳來虛弱的聲音:“別,喊了,再不來幫忙,他,他就,真的沒救了。”

謝孟夏轉頭,看到姚杳死死的趴在岩石後頭,手上拉緊了一根半透明的長絲,已經快抓不住了。

他飛奔上去,幫著姚杳拉緊長絲。

姚杳手腕一抖,又有一根長絲甩到了懸崖下,她把另一頭拴在岩石上,拽了拽長絲。

那根長絲垂在韓長暮的手邊兒,他忙一把抓過來,繼續向上爬去。

不知過了多久,謝孟夏覺得自己渾身都被冷汗浸透了,轉頭見姚杳臉色慘白,比雪色還要素然。

他簡直有一種度日如年的感覺。

韓長暮從懸崖邊慢慢露出頭來,艱難的爬到了懸崖上,呼呼喘著粗氣。

謝孟夏大喜過望,疾步跑到前頭,連拉帶拽的,就把韓長暮拽到了岩石後面。

積雪上被拖拽出一道長長的痕跡,泥濘翻滾。

繞到岩石後頭,姚杳正在收拾無影絲,韓長暮怔怔相望,唇角囁嚅,終是一言未發。

謝孟夏抻了抻剩下的無影絲,大奇笑道:“這是什麼東西,怎麼這麼結實啊。”

姚杳一笑,正要說話,臉色卻突然一白,眉心緊蹙,痛苦的悶哼了一聲。

一痕血從嘴角流下來,她整個人軟軟的歪倒下來,怎麼叫也叫不應了。

謝孟夏頓時大驚失色,聲音尖的幾乎都變了調兒:“阿杳,阿杳,阿杳,你怎麼了,你別嚇我啊。”

韓長暮忙切了個脈,滿頭冷汗,聲音沉痛道:“原本她一直用內力壓制著毒血,才撐了這麼多日,方才她用內力救我,毒血攻心了。”

“那,那,那這可怎麼辦啊。”謝孟夏急的原地打轉,心倏然砸進了深不可見的谷底。

韓長暮讓謝孟夏扶著姚杳,自己從懷中取出一丸藥化開。

謝孟夏蹙眉:“這,阿杳的嘴閉的太緊了,灌不進去啊。”

韓長暮想了想,死死捏住姚杳的臉頰,兩指伸進口中,硬是把藥順著指縫灌了進去,灌完了藥,姚杳的臉上很明顯的留下兩道青紫的掐痕。

謝孟夏嘖嘖舌:“久朝,你這也太暴力了,一點都不憐香惜玉。”

韓長暮一臉茫然,問道:“灌藥都是這樣的啊,難道還有別的法子嗎?”

謝孟夏愣了一下,一臉的怒其不爭大吼了一聲:“笨蛋啊你是,人家都是嘴對著嘴喂啊。”

韓長暮一本正經的搖了搖頭:“殿下,你這就是胡說八道了,嘴對著嘴根本喂不進去,不信你暈一個,我喂喂你試試。”

“......”

韓長暮一臉淡然的轉身去抱姚杳,卻飛快的露出個笑臉,翻身上馬,如臨大敵的縱馬向山頂趕去:“走,翻山,儘快趕到高昌國。”

謝孟夏一臉鬱悶的沒有多問,縱馬跟了上去。

越往山頂走去,積雪越厚風越大,山頂的雪似乎一直沒有停下來過,風大雪急,打著旋兒往身上撲,積雪幾乎沒過了膝頭,每一步都走的格外艱難。

二人下馬,牽著馬一步一步往前挪。

奇怪的是,這一路上都沒有看到李玉山那一行人,不知道究竟是被狼給全部咬死了,還是躲到別的地方去了。

寒風如刀,兩個人逆風而行,渾身熱汗滾滾,撥出來的氣息冒著白霧,連頭上都蒸騰起霧氣。

姚杳再度高熱不退,滿身冷汗,呼吸越發的急促而虛弱了。

暮色降臨之時,兩個人艱難的翻過貪汗山,找到了一處背風口過夜。

一如昨日,韓長暮忙著照料姚杳,謝孟夏則忙著撿柴生火。

姚杳毒血攻心,病勢來的洶湧,只是短短一日的功夫,她就已經面如金紙,呼吸微弱了。

韓長暮切脈搖頭,他們已經沒有藥了,即便有藥,也並不對症。

雪落在身上,被高熱滾燙的身軀暖成一汪水,溼透了衣裳。

韓長暮猶豫了又猶豫,一如那一夜,給姚杳蓋上睡袋和氈毯,閉著眼睛幫她換了乾燥的衣裳。

窸窸窣窣中,他察覺到姚杳動了一下,忙鬆開了手,大喜過望,幾乎落淚:“阿杳,你醒了,醒了就好。”

姚杳撥出來的氣息都是滾燙的,目光迷離,眼睛裡佈滿了血絲,睜開來看了看他,又無力的垂下眼簾:“公子。”

韓長暮端了水過來,慢慢打溼姚杳乾涸的嘴唇,輕輕嗯了一聲:“我在。”

姚杳聲音嘶啞,有氣無力的虛弱開口,如同囈語:“別拋下我。”

韓長暮沒明白什麼意思,愣了一下,連聲篤定:“不會的,我帶你一起走,阿杳,我們一起走。”

姚杳的目光漸漸渙散了,氣若游絲般的聲音更像是迷濛囈語:“我很乖,很乖。”

這樣孩子氣的話,聽得韓長暮心裡一陣酸澀,低下頭,額頭輕輕觸碰他滾燙的額頭,輕聲細語的哄道:“對,阿杳最乖了,我不會不要阿杳的。”

姚杳怔忪雙眼落下淚來,連淚都是滾燙的,無意識的,她依舊呢喃囈語:“別打我,我,很乖的。”

像是一根針扎進了心裡,韓長暮心裡一陣鈍痛,驀然就抱緊了姚杳。

姚杳迷迷濛濛,渾身滾燙,再度昏迷過去。

謝孟夏抱著柴火進來,正好看見了這一幕,也正好聽見了姚杳那一聲聲痛苦囈語,臉色微沉,心疼不已:“阿杳這是在掖庭捱了多少打啊。”

韓長暮聽到動靜,忙鬆開姚杳,掩飾似得給她蓋上氈毯,又加了一件羊裘,淡淡道:“我查過阿杳,她三歲進掖庭,肯定沒少受罪。”

謝孟夏嘆了口氣:“掖庭裡的,一種是從外頭買的,一種是家裡獲罪抄沒入宮的,阿杳是哪一種啊。”

韓長暮吁了口氣:“她是家裡獲罪抄沒入宮的。”

謝孟夏料到了,誰家會捨得把這麼小的孩子給送進宮裡去為奴為婢,就算是家裡缺錢,要急著換銀子,也會再養大一點,宮裡也不會去賣只有三歲的女孩,從來都是五歲以上的,不容易夭折。

“你可查到阿杳是出身哪個府上的。”謝孟夏問道。

這正是韓長暮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他查了這麼久,始終沒有查出姚杳的來歷,沒有查出她出自誰家。

他的目光閃了閃,他查不出來的事情,或許謝孟夏有法子查出來。

他微微蹙眉,疑惑道:“說來也是奇怪,我動用了內衛司的手段,竟然都沒能查出她的來歷。”

這下子謝孟夏可來了興致,他湊近篝火,把冰涼的手烤的溫暖,才去拭了拭姚杳的額頭,依舊滾燙,他嘆了口氣:“這就奇怪了,掖庭就算薄書混亂,至少也會記上一筆的,對了,久朝,你可查了和她同時進入掖庭的人。”

韓長暮搖頭:“那就更奇怪了,在她進入掖庭前後半年,都沒有別人進入掖庭。”

“那她進入掖庭的那個時期,刑部牢裡可關了什麼人嗎?”謝孟夏看待事物,總是有與眾不同的眼光,也總會問的出一些旁人所料不及的問題來,頗為驚世駭俗。

韓長暮愣了一下,驀然笑了:“有,刑部當時關了方家和陳家兩家人。”

十五年前的那件驚天一案,是所有人都磨滅不掉的記憶。

方家和陳家原本是世交,可陳玉英上書彈劾方靈運謀逆,摺子一出,方家滿門下獄。

原以為陳玉英會就此平步青雲,可不想卻陪著方靈運一起上了法場,被砍了頭。

方家九族十四歲以上男丁盡被問斬,女眷和十四歲以下男丁被流放振州,世代為奴,終生不得離開。

而陳家被滅了三族,女眷抄沒為官妓,男丁被流放去了巂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