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當家的看著綁在樹上的十幾個弟兄,訕訕笑著,試探的求了個情:“那個,好漢,能不能把我這些個弟兄們先放了。”

韓長暮看了這些人一眼,面無表情道:“這些人算是人質,先帶我們去找到假漢王,回來就放人。”

大當家的哽了一下,他悔的腸子都青了,好容易幹了票大的,誰知道還是個假貨,這個假貨還把他的家底兒都吃空了,找誰說理去啊。

他垂頭耷腦的,領著韓長暮幾個人,往密林深處走去。

深林寂靜,每走一步都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走到山賊們之前埋伏的雪坡後頭時,一串凌亂的腳步,向相反的方向奔跑而去。

韓長暮打了個手勢,讓眾人停了下來,低頭看了看,問大當家的:“這個人去的方向,是不是就是你們藏匿假漢王的方向。”

大當家的點頭:“是,出了林子,再走一盞茶的功夫,就是那個山洞了。”

韓長暮點頭,招呼眾人跟著大當家的繼續往前走。

在林子裡艱難行進了足足一個時辰,視野才突然開闊了起來。

大當家的撥出一口白霧,粗聲粗氣的喊了一聲:“好漢,就在前頭了。”

剛走了幾步,顧辰就皺了皺鼻尖兒,叫住了韓長暮:“公子,血腥氣。”

韓長暮也聞到了,臉色微沉,冷冽的空氣中,血腥氣越來越濃郁了。

大當家的察覺到了不對勁,大喊了一聲,踉蹌著就往前跑去。

韓長暮等人跟在後頭跑了過去。

剛看到個黑黝黝的洞口,血腥氣就越發的濃重了。

此時天已經黑透了,一彎弦月掛在樹梢上,月色泠泠,雪地上一片狼藉。

十幾個倒在地上的人臉上身上覆蓋了一層白霜,已經凍得僵硬了,血淌了滿身,凍成一條一條的碎冰茬子。

身下洇開的鮮血滲透到雪地中,還沒有擴散開來,就已經凍得硬邦邦的了。

大當家的看的雙眼通紅,肝膽俱裂,抱起這個,又摸摸那個,聲嘶力竭的痛苦嚎叫:“我的小子們啊,你們這是咋了,咋了啊,小子們啊。”

粗狂的漢子淚流滿面,哭嚎的聲音極大,震動的樹梢上的浮雪撲簌簌的落下來,像是滿目素縞白花飛揚。

韓長暮幾人被這一幕完全震撼了。

所謂山賊,不過都是些活不下去的尋常百姓,所求不過都是一頓飽飯而已,何至於此。

何至於死在這冰天雪地裡,無來路無歸處。

積雪極厚,大當家跪坐在地上,半截身子都陷入了雪地裡。

逼人的寒氣入骨,在他的身邊聚攏成深重的白霧,他的臉凍得發青,嘴唇慘白,渾身顫抖的難以剋制。

再這麼凍下去,大當家的會被凍出毛病來的。

顧辰和王顯疾步跑過去,帶起一路飛揚的浮雪,一人拽著他的一條胳膊,把他往邊上拖。

淚水在他臉上凝結住了,眉毛上也結了一層霜花,他指著滿地的屍身,哭喊的時候,寒冷的薄霧嫋嫋:“救救,救救我的小子們,我的小子們。”

顧辰死死按住了大當家的,讓他平靜下來。

韓長暮沉著臉色,冷冷吐出一字一句:“你要是想替他們報仇,就給我冷靜一點。”

大當家的立馬停下了哭嚎,僅剩的那一隻獨目哭得通紅,緊緊瞪著韓長暮,聲音哭的嘶啞:“好漢,你,你能幫我這些小子們報仇?”

韓長暮淡淡道:“我能。”

大當家的一下子掙脫了顧辰的控制,撲到韓長暮腳邊,連著磕頭不停:“好漢,好漢,我求求你,求求你了,這些小子們都是可憐的百姓啊,好漢,他們連一頓好飯都沒吃過呢。”

韓長暮親手扶起大當家的,目光篤定認真:“大當家的,你平靜一點,殺人兇手,我會查出來的。”

顧辰三人走到了屍身旁,開始仔細查驗了。

這些人都衣裳單薄,且沒有什麼趁手的兵器,死的都十分的快,僵硬的臉上都帶著吃驚的神情,顯然動手之人在他們的意料之外。

顧辰翻動僵硬的屍身,發出砰砰的聲響。

大當家的也忍住了悲痛欲絕,看著顧辰翻看屍身。

韓長暮問大當家的:“大當家的,這裡頭可有二當家的。”

大當家的搖搖頭:“沒有,也沒有那個假漢王。”

韓長暮自然早發現了沒有假漢王,他若有所思的點頭:“這就對了,假漢王被二當家的帶走了。”

這一連串的打擊,已經把大當家的打擊的體無完膚了,他壯碩的身子晃了晃,滿口苦澀:“好漢,你,你的意思是,我的這些小子們,是,是被二弟殺掉的。”他連連搖頭,又要落淚:“不,不會的,不會的,他分明不會功夫的。”

顧辰三人已經查驗完畢屍身了,低聲回稟道:“公子,山洞裡的東西都被帶走了,側峰那裡有馬蹄印子,這些死者都是一刀斃命,沒有反抗過的跡象。”

韓長暮點點頭:“若非動手之人武功極高,沒有給這些人反抗的機會,那就是動手之人是他們熟悉的人,他們根本沒有料到此人會對他們痛下殺手。”

顧辰繼續低聲回稟:“應當是第二種情形,死者都是雙目圓瞪,面露驚恐。”

陳珪並不十分認同此話,搖了搖頭:“都快死了,肯定嚇壞了啊,有驚恐的神情,也是正常的。”

王顯卻扳過一個人的腦袋,指了指那人的雙目:“這些人瞳仁放大,呆滯無光,並不是驚恐,而是意外的神情。”

陳珪挑了挑眉,詫異的問:“王顯,你怎麼知道這些的。”

王顯道:“阿杳說的。”

韓長暮挑了挑眉,轉頭問顧辰:“可看出他們都是死於什麼兵器嗎?”

顧辰點點頭:“是極薄的刀刃,略有弧度,都是脖頸上一刀,死的極快,沒什麼痛苦。”

聽到這話,大當家的又哭出了聲:“沒痛苦好,沒受罪就好,我的小子們,下輩子投個好胎,能吃飽飯的那種啊。”

韓長暮面無表情道:“都是死於同一種兵器嗎?”

顧辰點頭:“是。”

韓長暮心裡再無疑慮,大當家也沒了懷疑。

他狠狠抹去眼淚,瞪大了那隻通紅通紅的獨目:“我,我收留了一隻狼,我對不起我的小子們,我,我一定要替他們報仇雪恨。”

韓長暮拍了拍大當家的肩頭,朝著顧辰三人平靜道:“好了,把他們好好安葬了吧。”

顧辰三人看看齊膝深的積雪,苦不堪言的搖了搖頭。

這是個難度極大的活啊。

埋到雪裡,雪化了之後,死者還是不得安寧。

若一直挖開積雪,挖到土地中,那土凍得硬邦邦的,只怕挖一宿,也挖不出可以掩埋十幾具屍身的深坑來。

大當家的衝著顧辰三人深深行禮:“勞三位好漢的大駕,幫我把我的小子們放到山洞裡,用石頭堵住洞口,等來日,來日我替小子們報了仇,再來好好安葬他們。”

這倒是個好主意。

顧辰三人沒有拒絕,和大當家的一起動手,把屍身封進了山洞。

大當家的一下子跪倒在了雪地中,重重磕了三個響頭,抹了把淚:“小子們,等著大哥,給你們報仇。”

幾個人一腳深一腳淺的,踉踉蹌蹌走出密林。

看到綁在樹上的十幾個山賊已經被鬆了綁,又另起了一堆篝火,正圍著火堆,準備吃食。

看到大當家的回來,這些山賊紛紛站起來,奇怪的問:“大哥,他們人呢,怎麼沒跟著一起來,二當家的呢。”

大當家的哽了一下,想哭,卻生生忍住了,咬了半晌的牙,才強顏歡笑了一句:“二當家的帶著他們和那個假貨先走了,留了話,在輪臺等咱們。”

山賊們不疑有假,連聲請大當家的坐下。

小六子盛了熱騰騰的羊湯,遞到他的手上,獻寶一樣的笑:“大哥,快嚐嚐,這羊湯可香了。”

大當家的捧著濃香四溢的羊湯,又傷心了,一口沒喝,眼淚就噼裡啪啦的砸進湯裡。

小六子愣住了,戰戰兢兢的問:“大,大哥,是,是燙著了嗎,我給你吹吹。”

大當家的撲哧一下,苦笑搖頭:“沒有,是小六子長大了,都會心疼大哥了,大哥高興的。”

姚杳遠遠的看著,覺得很奇怪啊。

方才還是粗枝大葉的糙漢子,典型的豪放派,怎麼眨巴眼的功夫,就變成了多愁善感的婉約派了呢,竟然還看出了超級白蓮花的影子呢。

她輕輕咳了一聲,手肘捅了捅韓長暮,低聲問:“公子,你給大當家的餵了什麼藥。”

韓長暮不明就裡的愣住了。

謝孟夏竟然也捅了捅韓長暮:“是啊久朝,我也正想問呢,你給大當家的餵了什麼藥,他怎麼變成娘娘腔了呢。”

“......”韓長暮嘆了口氣,把方才的慘狀跟兩個人說了,聲音壓得極低,生怕驚動了遠處的山賊們。

氣氛陡然凝重了下來,沒有人說話了,只聽到火堆裡噼裡啪啦的輕響。

靜了半晌,謝孟夏突然重重的捶了一下地面,紅著眼睛罵道:“他孃的,天殺的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