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這一幕,姚杳“呼”的透了一口氣,退了一步,跌坐在地上,臉色微白,神情卻極為剋制,看不出任何經歷了絕望後又看到希望,繼而喜極而泣的神情。

韓長暮撐著站起來去扶姚杳,心下一片唏噓。

自從被困在此地,他就沒見姚杳有過驚恐懼怕,甚至絕望的情緒,但看到她這一瞬間情緒的洩露,他就明白了,她終究還是怕的吧,只是比一般的小姑娘善於隱藏。

姚杳身子一僵,但到底藉著韓長暮的手挪了回去,望著風起的方向,睜大了一雙清凌凌的杏眼,喃喃道:“縫隙在底下,可邊上卻沒有縫隙,這門是朝哪個方向開的?”

韓長暮抬了抬眼皮兒:“朝哪開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開門的機關在哪。”

一說這個,姚杳心口就悶悶的,透不過來氣,她方才在找漏風口的時候,早已將目及之處仔仔細細的篩了一遍,這是她長久以來養成的習慣,並非刻意為之,而是隨時隨地都下意識的仔細去看眼睛能看到的東西和地方。

褐黃色的石壁凹凸不平,凸出來的嶙峋怪石投下詭譎的暗影,在燈火下頭,那影影綽綽微微晃動,如同無數只鬼手,無聲無息的扼住人心。

姚杳看著看著,眼前便有些花了,眼窩澀澀的,恍了個神的功夫,眼角就沁出淚來。

那淚無知無覺的淌了下來,一直澀澀的流到唇邊,姚杳才察覺到,趕忙抹了把臉,心下一凜,疑竇叢生。

她沒有看出能與碎瓷片相和的凹陷也就罷了,怎麼還會看哭了,又不是看韓劇。

她略一思忖,這石壁有問題。

韓長暮也在揉眼睛,臉色陰沉的如同烏雲罩頂,憋著一場瓢潑大雨。

他顯然也看出了這石壁的不妥,但是沒有貿然上前,轉頭看了看姚杳的臉色,神情暗了暗,低聲勸道:“會有法子的。”

會有法子嗎?

姚杳按了按心口,只覺得更悶了。

韓長暮抿了抿乾乾的唇,手扶著膝頭,瞧著地上斑駁的影兒,突然失笑,頭一回正兒八經的開起了玩笑:“若是真沒法子,你也就只能委屈委屈,與我合葬在這了。”

“噗嗤”一聲,姚杳噴了,她成功的被韓長暮氣笑了。

這閻王臉開玩笑,也是相當驚悚的啊。

這可真是心有多大,夢想就有多大。

她冷颼颼的剜了韓長暮一眼,笑眯眯道:“那卑職自己想法子出去了,您就安心留在這吧。”

韓長暮莞爾,絲毫沒有被困在地下,生死難料的苦澀,反倒氣定神閒的笑望著姚杳。

掖庭裡有多苦,北衙禁軍裡有多殘忍,韓長暮是知道的,可他想象不出,這樣艱苦和殘忍的環境下,怎麼會養出一雙澄澈狡黠的眼眸。

姚杳被韓長暮看的發毛,這樣的死地下,這人不想著怎麼置之死地而後生,反倒眼波瀲灩的瞪著她。

這是要幹嘛,發花痴嗎?

她尷尬極了,忙左顧右盼找開門的機關。

她要

趕緊出去,離這個瘋子遠遠的。

韓長暮勾唇笑了笑,也覺得自己的這番做派有多不合時宜,便也忍著背上鑽心的痛,一起尋找開門的機關。

只有活著出去,才能圖謀以後。

其實說是仔細查詢,但可以查詢的地方也就巴掌大點,方才已經仔仔細細的看過一遍了,這會兒再看,聊勝於無。

韓長暮二人四隻眼睛,也沒找出開門的機關所在。

還有什麼比看到希望又失去希望更絕望的事情嗎?

姚杳跌坐了回去,抬手揪住了衣襟。

方才壓制住的絕望蓬勃而出,隨即被鋪天蓋地的懼意給取代了。

悶,心口真悶,她缺氧了,眼花了。

韓長暮察覺到姚杳的神情不對,臉色一變,也顧不得後背疼不疼了,忙湊過問道:“阿杳,你怎麼了,是不是傷到哪了。”

姚杳搖了搖頭,整個人越發的綿軟無力,聲音輕飄飄的,像是懸在半空中,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吐:“沒,悶。”

不知為何,韓長暮也覺得一股股燥熱的火直往心頭上竄,他扯了扯衣領,焦躁的追問:“悶,怎麼會悶,哪裡悶?”

姚杳說不出來何處悶,只覺得心口一抽一抽的,渾身軟綿綿的提不起一絲氣來,手無力的搭在衣襟上,軟綿綿的聲音中含了點點不自知的媚意:“悶。”

這媚意如同春風化雨,無聲無息的落在了韓長暮的心間,將那顆心緊緊攫住,他難以剋制的一悸,迸發出最原始的慾望來。

他不知不覺的靠過去,對上姚杳那雙蒙了水霧的泠泠雙眼,他頓時打了個激靈,但心頭的那淡薄的清明極快的被意亂情迷給滌盪殆盡了。

但韓長暮是個多麼殘忍的人啊,對旁人殘忍,對自己也毫不留情。

趁著心頭那點清明消散的最後一瞬,他以迅雷之勢抽出匕首,在手掌上狠狠一刺,再拔出來的時候,血噗的一下濺到了姚杳臉上。

滾燙的,帶著腥氣的鮮血飛濺到冰涼的臉上,就像火苗一樣灼燒。

“他孃的,差點著了道兒。”姚杳一下子就被燙醒了,咬著後槽牙爆了個粗口,沒見手上有什麼大的動作,手掌上就橫過一道血呼啦次的傷口。

韓長暮抬眼看著有風吹進來的那處石壁,一點點微弱不可見的輕煙正沿著地面的縫隙擠進來。

輕煙無色無味,無孔不入,也難怪韓長暮二人在不查之下著了道。

眼看著輕煙漸漸濃厚起來,在這窄窄的方寸之地瀰漫氤氳,頃刻間便要織成一派白濛濛的薄霧。

這樣濃重的煙霧,即便有帕子堵住口鼻,也無濟於事。

若真是毒氣,死了倒也乾淨,可偏偏是這羞人而陰毒的東西,若真是著了道,只怕活著比死了還難過。

韓長暮拿帕子緊緊捂住口鼻,與姚杳對視了一眼,聲音中流露出沉甸甸的肅殺冷意:“衝出去?”

姚杳沒有猶豫的略一頷首:“大人有法子?”

韓長暮抿唇:“有。”

他朝石壁抬了抬下巴:“炸開。”

姚杳哽了一下,捂著嘴聲音嗡嗡的,張口結舌:“炸,炸開!!”

韓長暮胸有成竹的點頭,話中滿是狠厲:“我身上帶了少量炸藥,可以勉強炸開一個孔洞,只是炸開這道石壁,整個洞窟都會受影響,很快便會坍塌,故而我們逃生的時機只有一瞬,若不成,便是死無葬身之地。”

言罷,他目光深深,別有深意的望住了姚杳。

隔著淡白的煙霧,那雙眼極亮也極涼,姚杳忽略了那目光,只覺得很奇怪,平白無故的,韓長暮隨身帶什麼火藥,這怪異的感覺只存在了短短一瞬,她轉頭望著石壁,孤注一擲的點頭:“好,大人炸吧,是生是死,總要搏一搏。”

韓長暮點頭,二人退了一步,但其實也只能退開一步,身後便是層層壘砌起來的巨石。

韓長暮給姚杳遞了個眼神,見她神情平靜,便從袖子中掏出一支拇指粗的小竹筒。

姚杳目光如炬,一眼就看到了青黃色的竹筒上,刻了個極細小的韓字。

她的目光一凜。

火藥素來掌握在朝廷手中,進出和使用皆有定數和記錄,就連製作炮竹的炮坊都在軍器監的控制之下,韓長暮這支火藥筒顯然是韓府私藏的,那裡頭的火藥是從何處而來的?

據她所知,內衛司每年是有一定額的火藥下發的,但每一兩的使用都登記在冊,都要從軍器監領用,絕無可能流出給韓王府私用。

就在姚杳的心思百轉千回之時,韓長暮已經燃了個火摺子,對姚杳道:“姚參軍可準備好了?”

姚杳極快的回過神,點了點頭:“好了。”

韓長暮點燃了火藥筒,往輕煙擠進來的縫隙前一放,下意識的按住了姚杳的腦袋,將她撲倒在地上。

“轟隆”一聲巨響,洞窟劇烈晃動,一股子新鮮的空氣捲進來,衝散了火藥味兒,被炸開一個孔洞的石壁飛濺起無數亂石,撲簌簌的砸到地上,砸到二人的身上頭上。

身後高高壘起來的巨石也發出咯咯吱吱的聲音,有了傾倒之勢。

風越發大了,洞窟和石頭堆的晃動也更加劇烈了。

“走。”

韓長暮大喝了一聲,拉住姚杳,忍痛往石壁跑過去。

其實也只有一步遠,跑過去以後才發現,孔洞的外面仍舊是黑漆漆的一片,只是有風吹進來,而孔洞並不大,繞是韓長暮和姚杳這麼瘦的身形,鑽過去也有些勉強了。

顯然是火藥的數量有些少,威力不足。

愣了個神兒的功夫,身後的巨石開始嘩啦啦的往下掉,傾倒只在轉瞬之間了。

姚杳緊緊抿著唇,手飛快的揚起來,一簇刺眼的寒光重重擊打到了被炸開的孔洞邊緣。

火藥的威力不足,炸開的孔洞雖然有些小,但是石壁已經被炸的鬆散開裂了,再被那寒光重重一記,只響起此起彼伏的一陣嘩啦啦的聲音,那碎石便紛紛落了下來。

風呼呼的刮進洞穴,生路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