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被毒蛇盯住的感覺瞬間又回來了,他頓時渾身僵硬,滿心生寒,都不知道該先邁哪條腿了,抖著手躬身行禮:“見過少使大人。”

韓長暮皮笑肉不笑的點了下頭,指了指邊兒上的胡床:“坐。”

包騁哪敢坐啊,趕忙瘋狂擺手,就像是手被開水燙了一般:“不,不用,不用,大人有何吩咐,只管說就是了,晚生,一定照辦。”

韓長暮似乎笑了一下,端起茶盞徐徐吹著,連看都沒看包騁一眼,只淡聲道:“本官沒有什麼吩咐,只是想請包公子看場戲。”

包騁腿抖得厲害,嘴唇也抖得厲害,幾乎說不出一句完整話來了:“看,看什麼戲?”

親孃咧,什麼戲要在這麼血腥殘忍的地方看啊。

難道是要演五馬分屍,千刀萬剮?

刑房正中的炭盆燒的正旺,火光映照的韓長暮的臉有些扭曲,他抻了抻衣袖,慢慢站起身,淡聲問包騁:“包公子可看過百戲嗎?”

包騁愣了一下。

天嚕啦,難道韓長暮真的是請他來看戲的?

韓長暮緩步走到一排烙鐵前頭,將其中一個取下來,擱到炭盆火光裡浸了半晌,燒的通紅才舉了起來,在包騁眼前晃了晃:“包公子吃過炙羊肉嗎?”他嘖了嘖舌:“這個東西烙在人身上,那滋味,可比炙羊肉還要香。”

包騁嘔了一聲,親孃咧,要不要這樣折磨他啊,他這輩子都不想吃燒烤了。

韓長暮看著包騁變了臉色,他扯動嘴角,皮笑肉不笑的往旁邊走了一步,拿起一把尖利的鐵刷子。

包騁眼睛一亮,心中閃過寒津津的光,突然揚聲道:“我,我,我知道這個,這個叫梳洗之刑,往人身上澆上滾燙的開水,然後再用這個東西刷皮肉。”

韓長暮輕輕“哦”了一聲,尾音挑的又高又冷,笑眯眯的模樣卻比往日冷肅的模樣更加可怖:“包公子果然見多識廣,連內衛司裡的刑具都認得。”

包騁苦笑了一聲。

哪是他見多識廣啊,分明是電視劇的導演編劇們見多識廣,把這些刑具做的足可以以假亂真了。

韓長暮扔了那鐵刷子,又冷颼颼的踱到了別的刑具跟前。

包騁遛了那些千奇百怪的刑具一眼,覺得今日真的是大開了眼界了,竟然見到了那麼多隻聞其名未見其形的寶貝。

他看到韓長暮拿了一柄匕首,三尺餘長,狀如龍文,寒光逼人,他無端的抖了三抖,立刻先聲奪人的大喊起來:“我知道,我知道這個,這個是用來活剮的。”

韓長暮詫異的一挑眉,擱下了那柄匕首,手指慢悠悠的撫過旁邊的一尾長鞭。

他還未及開口,便聽到包騁急匆匆道:“那個,那個鞭子浸上辣椒水,抽人最酸爽。”

韓長暮輕輕“哦”了一聲,玩味的望向包騁:“我卻不知這鞭子還有這等妙用,看來包公子不止見多識廣,還深諳刑訊逼供之道啊,在奇門虛度光陰著實委屈了,合該來內衛司效力才是。”

包騁暗自呸了一聲。

老子是瘋了嗎,不在奇門裡驅邪捉鬼受人敬仰,反倒跑到內衛司稽查百官惹人唾棄,這不是有病嗎?

他心裡這麼想著,面上卻不敢露出來,對上韓長暮肅殺的目光,不禁滿身冷汗,臉色慘白,抖的像是深秋時節的枯葉。

這是要往死了嚇唬他,嚇得他意志力完全喪失。

他喘了口氣,逼迫自己儘快鎮定下來。

可是好難啊,他實在做不到不發抖不害怕啊,現實比電視劇可怕一千倍一萬倍啊。

包騁一向是三觀跟著五官走的,誰長得好看誰說得對,起初見到韓長暮的時候,他也是害怕的,但架不住韓長暮長得驚為天人啊,他還是心生嚮往的。

平日裡韓長暮雖然也是冷肅的,可到底還是有個活人的笑模樣,可今日,這活脫脫的就是個閻王啊,太可怕了。

閻王長得再好看也是無用的!!

他勉強出聲,聲音已經不成調了:“大大大,大人,您您您,您,問,問吧。”

韓長暮很清楚,包騁已經在瀕臨崩潰的邊緣了,他再推一把,便什麼都說了。

他眯了眯眼,走到了包騁面前。

高大的暗影從頭頂落了下來,包騁不由自主的就矮了幾分

暴雨如注,越下越大,澆在瓦上地上,轟隆隆的聲音像是巨輪碾過,竟有幾分地動山搖之勢。

不知過了多久,包騁幾乎是連滾帶爬的出了內衛司監牢的大門,滾了滿身的髒汙,不知道是血是泥還是受了刑掉下來的碎肉。

他踉蹌著衝到暴雨中,大張著嘴急促喘氣,貪婪而瘋狂的汲取新鮮的空氣。

雨水不停歇的落下來,頃刻間便將他澆了個溼透。

他仰頭望天,暴雨將四圍沖刷的格外澄澈,空氣也清新怡人,可他卻驀然湧出一股嘔意。

他頓時跪倒在了水窪裡,手指死死的摳著青磚縫隙,一聲接一聲的乾嘔不止。

何振福打著傘走到包騁身旁,把他拽了起來,對旁邊的內衛道:“送包公子去廨房。”

包騁凍得渾身冰涼,嘴唇發白,轉頭望著何振福,滿目蕭索:“阿杳呢?”

何振福哽了一下,撇過頭去沒有說話,到底是共事了這麼久,怎麼會沒有感情,他心生不忍,可是內衛司裡鐵律無情,這樣大的罪過,誰說話都是沒用的。

沒有等到何振福的回話,包騁悵然的低笑了一聲,跟在那內衛的身後踉踉蹌蹌的走遠了。

他十分清楚,韓長暮會有今日這一招,定是起了疑心,即便他方才什麼都沒有說,他所做的一切,也洩露了自己的心虛。

今日之事,恐怕不能簡單的善了了。

刑房裡的炭盆已經熄滅了,韓長暮整個人陷在胡床裡,滿身的冷意,一動不動。

包騁到底是個文人,肯定會有幾分文人的風骨的,韓長暮原本就沒指望能從他的口中問出什麼來,可真正問了他才發現,硬骨頭硬起來,真他孃的招人恨。

好想打死包騁,怎麼辦?

難怪古往今來的言官忠臣都不受聖人的待見,說話太難聽啊。

甬道里突然響起急匆匆的腳步聲,韓長暮突然回了神,僵硬的轉過頭,看著急匆匆走進來的何振福,聲音沙啞的問:“他說了什麼?”

何振福低頭應道:“只是問了姚參軍在哪?”

韓長暮沉靜了片刻,抻了抻衣袖,往外走去。

雨幕中急匆匆的跑出來個男子,一身枯黃色的蓑衣被雨水沖刷的盈盈發亮,雨絲沿著他的斗笠打著旋兒砸下來。

他跑的急促,雨靴沉重有力的砸在水窪中,頃刻間水花四濺。

他跑到韓長暮面前,抹了一把滿臉冷冰冰的雨水,臉凍得發白,雙眼炯炯有神,正是渾身溼透了的孟歲隔,他沉穩的行禮道:“大人,屬下等在涇陽縣抓住了一個人,他自稱自己叫王忠。”

“王忠?”韓長暮挑高了聲音詫異相問:“是那個王貴的親侄子,被他收為乾兒子的王忠嗎?”

孟歲隔凝神道:“屬下粗略審過了,他自稱是,究竟是真是假,屬下已經避開外頭的耳目將人帶回來了,一審便知。”

韓長暮冷聲道:“帶下去嚴審,切莫叫他死了。”

這個雨夜註定是個不眠之夜,不知有多少人難以入睡。

天明時,下了整夜的雨才淅淅瀝瀝的停了下來,晨曦悠然飛卷,一花一木皆清新如洗。

所謂的密牢,是由鐵水澆築的單間,沒有窗戶,只有一扇厚達數寸的鐵門,鐵門從外頭一旦關上,繞是你有通天的本事,也插翅難飛,一向是內衛司用來關押重刑犯的。

這密牢還有個用處,便是讓人整日整夜的不得安眠。

昨夜外頭的風聲雨聲,落在關押在密牢裡的人耳中,便是驚雷滾滾地動山搖,那震耳欲聾的響聲沒有一刻停歇。

姚杳就在黑漆漆的密牢中,與劇烈的嘈雜聲相伴枯坐了一宿,每每當睏意襲來,剛剛合上眼之時,那聲音便如同一口破鑼,在耳畔重重一敲,聲音在腦中撕裂。

她嘖嘖舌,這聲音簡直堪比廣場舞的魔音,這叫一個酸爽。

她素來都是個能熬夜的,在沒有穿越過來的前世,熬夜跑龍套拍戲,熬夜追劇打遊戲,都不在話下,可那是她自願的,熬到兩眼發黑,也甘之如飴,可如今她是被逼的啊。

這就跟學霸主動學習和學渣被逼學習是一個道理。

就算是打斷學渣的腿,那也是考不上清華北大的,只能把自己氣成心肌梗塞。

她在暗無天日的密牢裡挪了下身子,渾身僵硬,連骨頭都是疼的。

這密牢著實是個折磨人的地方,噪音汙染嚴重也便罷了,地方還小的令人髮指。

人被關押其中,站起來便直不起腰,坐下便伸不直腿,盤膝而坐兩個膝蓋便無處安放,更遑論躺下了,根本無處平躺。

她拍了拍冷冰冰的鐵牆,搖頭苦笑。

幸而她是個瘦子,尚且能無可奈何的蜷縮成一團,若進來的是個胖子,早就憋死了。

看來適當的減減肥,關鍵時刻能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