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長暮不由自主的對上了那嬰兒的雙眼,一雙眼黑亮通透,看的他心頭一悸。

莫非正是因為這孩子先天有殘,又不會吃奶,恐怕活不久,那胡人才會將他獨自扔在馬車中,任由他顛簸。

或許是想將他折磨死,或許是想將他拉到城外遺棄。

念及此,他猛然轉身,厲聲吩咐金玉:“嚴審那胡人,只要不打死,什麼刑都可以用。”

兩個乳母聽到這話,身子晃了晃,嚇得魂飛魄散,險些一頭栽在地上。

天爺啊,她們這是進了個什麼閻王地界啊,怎麼動不動就是打人殺人。

太可怕了,她們現在說不幹了還來得及嗎。

姚杳聽到這孩子的情況,不禁唏噓不已。

她不是學醫的出身,無法診斷這孩子究竟得了什麼病,但她知道,這還的情況,即便放在她前世時的那個年代,活下來的機率也不好,就更別提是這個缺醫少藥,醫療技術極度落後的古代了。

而且,這孩子即便僥倖活了下來,今後怕也是個殘廢之人,要一輩子遭人白眼,受盡折磨。

眾人一時間沉默了下來,房間裡縈繞著嬰兒極具穿透力的哭聲。

姚杳心生不忍,上前一步,低聲問道:“大人,可不可以讓乳母將奶擠出來,用勺子喂?”

韓長暮想了一瞬,朝兩個乳母吩咐了一句,二人齊聲稱是,跟著劉氏道隔壁的客房收拾去了。

此時孫英已經仔細檢查過了那孩子的全身,除了面板髮紅,面板下的血管十分明顯,天生四肢無力之外,並沒有其他任何不妥。

他將查驗的結果一一說了,聲音微微頓了下,有些低沉:“但是大人,這孩子看起來比足月生的孩子要小許多,卑職也不能準確判斷出這孩子是到底是在母體中發育不良,還是沒有足月便出生了。”

姚杳前世時看過不少醫療片,對早產兒還是有一些瞭解的,便插了句話:“孫仵作,我聽說不足月的孩子肺部並沒有完全長好,哭聲和呼吸都都會比較微弱。”

孫英點頭:“的確是這樣的,所以啊,這孩子的哭聲這麼有力,除了格外的小一點,哪像是不足月的?”

姚杳挑了下眉:“這倒是的。”

韓長暮靜了片刻,巡弋了姚杳一眼,突然陰惻惻的問:“阿杳,你怎麼知道這些的?你......”他沒把話說透,但話裡的意思卻昭然若揭。

姚杳知道韓長暮是故意的,倒也沒生氣,只是同樣陰惻惻的撇嘴一笑:“誰還不認識幾個字呢?”

韓長暮挑眉,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他就知道,她看了不少不正經的閒書。

門簾一動,兩個乳母有些羞臊的走進來,手中端著一個白瓷碗。

孩子已經哭得嗓子都有些沙啞了,哭聲雖然仍十分有利,但不似方才那般響亮了。

韓長暮點點頭:“去喂吧,”他微微一頓:“若是能救活這個孩子,你們兩人重重有賞。”

兩個乳母齊聲應是,

李氏上前抱起襁褓,而陳氏拿著精巧的銀勺子,舀了淺淺的一點,只剛剛覆滿了個勺子底兒,小心翼翼的放到嬰兒的唇邊,順著縫隙灌了進去。

那嬰兒頓時停下了哭嚎,砸吧砸吧小嘴兒,眼珠咕嚕嚕的一轉,望向了那小銀勺子。

陳氏趕忙又舀了一勺子,這回多舀了一些,滿滿一勺送進了嬰兒的口中。

嬰兒顯然是餓得很了,眼睛緊緊的盯著那勺子,一口喝了,又砸吧砸吧嘴。

陳氏大喜,聲音微微顫抖道:“公子,公子,小公子喝奶了。”

韓長暮一貫冷薄的臉上也流露出淡淡的笑:“好,好,你們二人都有賞。”

姚杳和孫英相視一眼,皆從對方的臉上看到了欣慰的笑意。

只要能吞下奶,便能活。

只要能活下來,以後總會有條出路的。

兩個乳母心裡的那點忐忑不安,隨著韓長暮那句有賞,消散的無影無蹤了。

這孩子雖說是個殘廢,看但這公子的樣子,似乎十分看重這孩子,只要她們二人把這孩子好好的養起來,不愁以後沒有銀子。

這樣想著,兩個乳母一勺子接一勺子的,喂得更加精心了。

眼看著小碗兒快要見底了,喂進去的奶嬰兒也不吞嚥了,有一多半都順著嘴角流了出來,陳氏也就不再餵了,將碗放到食案上,躬身道:“公子,小公子吃飽了。”

直到現在,韓長暮才算長長的鬆了一口氣,淡淡的問:“金管家應當都跟你們說過了,在我這裡做事,每個人月錢八兩,包吃包住,先簽一年的身契,若你們沒有異議,一會就將身契簽了。”

兩個乳母當然沒有任何異議,連忙喜笑顏開的應了,唯恐應得慢了,韓長暮再反悔了。

要知道可著滿長安城找,也找不到這麼高月錢的乳母了,大戶人家能給個五兩,小戶人家能給個三兩,就算不錯了。

韓長暮點點頭,吩咐劉氏:“給她們收拾一間房住下,晚間你帶著這孩子睡,白日交給她們帶。”

說定了此事,韓長暮便抬腿往外走,牢裡還關了個胡人,不知道有沒有吐口。

抱著嬰兒的李氏正在給嬰兒擦嘴,突然手一抖,發出淒厲的尖叫聲。

“啊,鬼牙,鬼牙,有鬼牙。”她嚇得臉無人色,雙手一鬆,襁褓直直的落了下來。

尖叫聲嚇的滿屋子人都愣住了,襁褓在姚杳眼前落下,她一個箭步衝了過去,雙手迅速伸到襁褓下。

那嬰兒雖然個頭不大,但是加上厚厚的襁褓,還是有些分量的,砸在姚杳的手臂上,那手臂向下沉了沉,她臉上露出一絲吃痛的神情,還是穩穩的接住了襁褓。

嬰兒顯然嚇了一跳,“哇”的一聲又哭開了。

姚杳對李氏怒目相視,惡狠狠道:“你幹什麼,想摔死這孩子嗎?”

李氏也知道自己闖了禍,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膽戰心驚的指著嬰兒,聲音顫抖的已經連不成完整的一句話了:“他,他,他長了

鬼牙,鬼牙,這孩子,是,是是個禍害,不能要,不能要。”

姚杳皺眉:“什麼鬼牙?”

“哪有什麼鬼牙。”孫英冷笑了一聲,上前一步,掰開嬰兒的嘴,指著嬰兒下牙床上的兩個小白點兒:“看到了沒,就是這個。”

姚杳恍然大悟,這哪是什麼鬼牙,這明明就是醫療片裡演的誕生牙,也就是正常的乳牙過早萌出。

她譏諷的望著李氏:“這就是孩子的乳牙出來的太早了,什麼鬼牙,淨在這危言聳聽。”

李氏卻不肯相信,跪在地上連連磕頭:“不,不,這就是鬼牙,不吉利的,婢子,婢子不幹了,婢子要回家,要回家。”

邊上的陳氏顯然也很害怕,雖然也抖得厲害,但還穩得住,沒有腿一軟也跪在地上。

韓長暮抿了抿唇,望了一眼陳氏:“陳氏,你是個什麼打算?”

陳氏抖了三抖,哆嗦著嘴唇說不出話。

她覺得,今日看到了深宅大戶人家的隱秘事,她們便是想走,怕也是走不了了。

既如此,還不如,還不如做個好的態度出來,置之死地而後生。

她勉力控制住自己的聲音,不至於抖的太難聽:“公,公子,婢子願意,願意留下來照看,小公子。”

韓長暮挑了下眉,微微有些意外,但面無表情的點了下頭:“好,那麼你就留下,照看這孩子。”他轉頭看了一眼劉氏。

劉氏微微頷首,拖著不斷求饒的李氏離開了。

韓長暮吁了口氣,走到姚杳身旁,掰開了嬰兒的嘴,看到下牙床上剛剛冒出頭的兩顆細小乳牙,他倒是不相信什麼“鬼牙”之說,但是這嬰兒身上的謎團甚多,或者這過早長出來的兩顆乳牙,能夠成為撥開謎團的契機,念及此,他一臉嚴肅的問孫英:“依你所見,是什麼原因導致的乳牙這麼早長出來?”

孫英愣了一下,搖了搖頭:“卑職只是在書上看到過這種情況,從未親眼見過,這孩子還是卑職見到的頭一個。”

姚杳低著頭,看著吃飽了的嬰兒,張著嘴笑,她的心頭柔軟了一下。

她記得前世的醫療片裡有演,這種乳牙早萌的情況並不多見,原因也並不明確,但或多或少都與補鈣補過了頭有點關係。

可是她置身的這個古代,大多數人連活著都用盡全力,哪有什麼心思去補鈣。

或者說,根本沒有人知道鈣是什麼東西,又何談補鈣補過了頭呢?

“姚參軍,姚參軍,這件事你怎麼看?”姚杳想到出神,聽到耳畔韓長暮一聲一聲的低呼,她陡然回神,啊了一聲:“大人說什麼?”

韓長暮的目光閃了閃,別有深意的笑道:“阿杳,這種情況你怎麼看?”

姚杳想了片刻,斟酌道:“乳牙過早長出來,說明母體平日吃的甚好,營養過剩。”

韓長暮意味深長的笑了:“也是書上寫的?”

姚杳滿不在乎的嘻嘻一笑:“對啊對啊,那書上寫的可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