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了個激靈,手一軟,險些掉下去。

剛剛抓緊窗欞,房間裡便亮起燭火,有人罵罵咧咧的起了身。

窗外那人嚇得魂飛魄散,狠狠縮著身子儘量貼緊牆壁,偶爾低頭望一眼下頭,只覺得那黑黝黝的深淵足以吞噬一切。

房間裡的人走到窗前,抬頭一看,無奈的嘆了口氣:“這是什麼爛窗戶,這麼掉了。”

窗外的人聽到這話,也跟著抬頭一看,果然,巨大的窗戶上只剩下了一根長釘釘著,大半個窗戶都垂落在窗欞上,被風吹的晃晃悠悠的,只消風再大一些,窗戶便會掉下來。

看到這一幕,他不由得脊背發寒,這窗戶掉下來,一準兒會砸到他的背上,而且會把他砸到地上的。

他一邊盯著頭頂上搖搖欲墜的窗戶,生怕掉下來砸到他,一邊又害怕房間裡的人走過來,看到掛在窗沿上的他。

他的心咚咚咚的直跳,幾乎跳出腔子。

房間裡的人在窗前走了兩步,似乎對搖搖欲墜的窗戶束手無策,心情便有些不大好了,苦惱的來回踱步嘀咕:“這麼大的風,怎麼睡,這可怎麼辦,這怎麼睡啊這。”

窗外的人已經快要支撐不住了,覺得雙手開始顫抖,有些抓不住窗欞,慢慢的往下滑落。

房間裡的人走了兩步,突然定下了決心一般,拿過衣架上的外裳披好,嘀咕了一句:“算了,就去何總旗那擠擠得了,明日再讓人過來修窗戶。”

說著,一陣腳步聲漸行漸遠,隨後便是重重的關門聲傳來,捲進房間的風撲過窗下的燈燭,那微弱的燭火晃了晃。

窗下的人聽到房間安靜下來,長長的吁了口氣,用盡全身的力氣爬進了房間,趴在窗下的條案上,咻咻喘著粗氣。

他緩過一口氣,藉著朦朧的燭火打量四周。

臨來時,他已經查清楚了,這是內衛司總旗孟歲隔的房間,而那東西就在此人的手裡。

他拿過燈盞,在四處仔細翻找,果然在床尾處一個極不顯眼的抽屜中,找到了包起來的那條腰帶。

燭火映照在玉扣上的黃玉,上頭閃動著流光溢彩,恍若黃昏時分天邊的那抹霞光。

他滿意的點點頭,將腰帶塞進衣袖中,轉身便往外走去。

房間裡沒有人了,東西得來的也沒起波瀾,他覺得自己今日的運氣格外的好,或許從樓梯走,也不會碰到巡查的內衛吧。

他轉頭看了一眼黑洞洞的窗戶,夜風從視窗呼呼吹過,一想到吊在窗戶上,看到的如同深淵般深不可測的下面,他就覺得渾身打顫。

他想了想,還是決定冒險走一趟樓梯。

憑他這一身過人的硬功夫,從樓梯上殺出去也應當不是難事。

他深深的抽了一口氣,舉步走到門口,趴在門上側耳傾聽了半晌。

沒有聽到門外有任何動靜,他這才小心翼翼的開啟一道門縫,向外望去。

空無一人的門外黑洞洞的。

他放了心,猛然將門拉開,卻嚇了一跳。

門口赫然多了兩個人,一左一右的倚靠著門邊站著,見他開門,齊齊朝他揮手打了個招呼:“嗨。”

他的臉色大變,嚇了個踉蹌,騰騰騰的連退幾步,下意識的就往窗戶衝了過去。

剛衝到窗邊兒,他便硬生生的收住了腳步,瞪著窗欞上的那個人,張了張嘴。

窗欞上不知何時多了個姑娘,正坐在窗戶上,悠閒的甩著腿。

看到他過來,那姑娘也揮了揮手,笑眯眯的打了聲招呼:“嗨。”

他頓時頭皮發麻,渾身如遭雷擊,這麼高,她居然爬上去坐著,她,她,她不怕掉下去嗎?

還有,這,這,這個“嗨”字是啥意思,是要殺了他的暗號嗎?

還未等他回過神來,四圍突然亮起燭火,將雪洞白牆照的燭影婆娑,整個房間亮如白晝。

他有些無法適應這突如其來的刺目燭火,眯了眯眼,下意識的抬手擋住了臉。

“這麼怕見人,看來是熟人啊。”曳地的帳幔深處傳來人聲,驚得他陡然回身。

只見帳幔被慢慢撩開,韓長暮面無表情的走了出來,一雙深眸似笑非笑,淡淡的殺意恍若秋日裡的瓦上霜,淡薄卻無處不在。

“你,你們,你們設套害我。”他慌亂不已,步子踉蹌著在房間裡打轉後退,卻發現退無可退。

“我們,看來李頡李郎中對我們很熟悉啊。”韓長暮冷笑著走過去,在李頡那張不算年輕的臉上巡弋了一眼,似笑非笑道:“可本官記得,從前本官從未與李郎中打過交道啊。”

李頡臉色沒變,看上去十分鎮定,但垂在身側的雙手緊緊握住,昭示了他的心裡沒那麼鎮定,垂下眼簾道:“下官,不知道大人在說什麼。”

“不知道本官在說什麼。”韓長暮嗤的一笑:“那不如李郎中說說看,怎麼大半夜的,你跑到孟總旗的房間來了。”

李頡張口結舌的“我”了半晌。

韓長暮繼續冷笑:“李郎中喝多了?睡蒙了?才會走錯房間了?”

李頡趕忙點頭:“對,對,對,下官有夢遊之症,這才會擅闖了孟總旗的房間。”

韓長暮挑眉輕輕“哦”了一聲,尾音挑的戲謔:“那李郎中這夢遊之症還真是奇特,竟能躲過三樓駐守的內衛,看來李郎中醒著的時候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可睡著的時候,卻是個武藝超群的高手啊。”

李頡被韓長暮步步緊逼,逼得沒了退路,他笨嘴拙舌的,只恨爹孃給他少生了一條舌頭。

姚杳靠坐在窗欞上,看著李頡狼狽不堪,她失笑搖頭。

也不知是韓長暮太過牙尖嘴利,還是這李頡太過缺心眼兒,竟會被韓長暮給繞暈了,也是倒黴啊。

韓長暮臉上的笑意更加森然了,朝李頡的身後淡聲道:“你們三個過來,讓李郎中知道知道,本官到底在說什麼。”

“是。”姚杳挑眉,懶洋洋的應了一聲是,從窗欞上跳了下來,擼了擼衣袖走到李頡面前。

李頡往旁邊一看,守在門口的那兩個人,也陰惻惻的笑著,走了過來。

他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一步,這房間裡的四個人,有三個他都很熟悉,打過幾次交道,都沒佔到什麼便宜。

他心生不祥,落在這樣如狼似虎的一群人手中,他怕是沒什麼好下場的。

正忐忑不安,想著脫身之策時,他只覺得頭皮一痛,髮髻被人抓到了手中,隨手雙手被人反剪在了背後。

姚杳那張笑眯眯的臉懟在了李頡的眼前,伸手在他的臉上不輕不重的拍了幾下。

何振福端了一盆水,也笑眯眯的站在了旁邊。

李頡覺得自己陷入了笑面虎的窩裡,這房間裡的每一個人臉上都帶著笑,可笑裡都帶著刀,刀刀要人命。

他的後腦突然被人沉沉按了下去,按到了那盆水裡。

窒息的感覺深深攫住了他的心神,他的腿不由自主的踢踹著,瘋狂的掙扎起來。

孟歲隔死死鉗住他的胳膊,驚訝道:“大人,李郎中一個年過半百的文官,力氣竟然這樣大,卑職險些按不住他。”

韓長暮十分配合也做出一臉驚訝:“是嗎,那這位李郎中還真是天賦異稟啊,孟歲隔,你可要按住了啊。”

就在李頡快要堅持不住,以為自己瀕臨死亡之時,他的頭被人從水裡撈了出來。

新鮮的空氣湧入口鼻,他貪婪的大口大口汲取,咻咻喘著粗氣。

姚杳伸手拍了拍李頡滿臉的水澤,拍到他的鬢邊時,她的手微微一頓,緊跟著在鬢邊重重拍了幾下。

李頡頓覺不妙,劇烈掙扎起來,水沿著鼻翼滴到口中,他口不擇言的罵了起來:“你,你,男女授受不親,你,你一個小娘子,怎可如此,如此的傷風敗俗。”

姚杳鄙夷的笑罵道:“你一個半截入土的老頭子,本姑娘不嫌棄你臉皮粗糙,你還嫌棄本姑娘,誰給你的臉啊。”

她在李頡的鬢邊來回輕拍,兩指在鬢邊輕輕一捻,以迅雷之勢揭起一張薄薄的皮子。

“唰”的一聲,那皮子被完完整整的揭了下來。

皮子包裹下的臉皮突然見了天日,又與冰涼的水滴相碰,李頡愣了個神兒,才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

他劇烈而瘋狂的掙扎起來。

孟歲隔一腳踹在了他的腿彎,厲聲喝了一句:“老實點兒,都到這個份上了,你還掙扎個什麼勁兒,早點交代得個痛快。”

韓長暮走到近前,掐住李頡的下巴,皮笑肉不笑道:“來,讓本官看看,究竟是誰如此惦記本官。”

他看了那張全然變了模樣的臉一眼,與姚杳相視一笑,挑眉道:“你猜的果然不錯,的確是咱們的老熟人。”

姚杳端著燈燭,在李頡的臉上照了照,燈火在他的臉龐搖曳,那張臉雖然尋常,落在人群中毫不起眼,但,的確是格外熟悉,打過許多次交道。

她朝後頭的孟歲隔笑了笑:“孟總旗,你是跟此人一起回的京,應當是再熟悉不過的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