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長暮站在半山腰的狹長山坳裡,一眼望不到頭的荒草在月色下如綠水徜徉,在他的身前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

此地已經是青雲寨所處的那處山的半山腰了,向下便是深不可測的崖底,而向上不過半個時辰的路程,便是青雲寨了。

站在荒草堆中抬頭仰望,目力好的,幾乎能看到青雲寨外頭那尖利高聳的鐵柵欄。

而山坳裡的人藉著一層層綠波盪漾般的荒草掩蓋,身形幾乎很難被人察覺到。

如此隱蔽的地方,也難怪這處山洞一直沒有被人發現。

王顯探路回來,聲音壓得極低,像是唯恐驚動了山寨裡的人:“大人,沒有路,但是前頭有荒草倒伏了,像是有人走過。”

韓長暮點頭:“上去看看。”

兩個人腳步輕快的沿著荒草倒伏的地方往山上走去,地上一層落葉一層枯草積累起來,鋪成了厚厚的一層,腳步輕輕的落在上頭,還是會發出低微的沙沙聲。

越往山上走去,荒草便越是稀疏,取而代之的便是一片一片的密林,眼前也變得開闊起來。

夜風在密林中嗚嗚咽咽的穿行,一股淡薄的血腥氣瀰漫開來,像極了雨後泥土散發出來的淡淡的腥氣。

王顯向前走了幾步,突然停了下來,目光飛快的掠過樹幹上刀劍劃過的痕跡,低聲驚呼了一聲:“大人,是內衛司的血刃。”

韓長暮聞言眉心一跳,快步走上前去。

這密林中的樹木多是生長了數十年甚至上百年的老樹,樹幹虯勁,樹皮枯老,佈滿了斑駁溝壑。

這棵樹樹幹極粗,足足需要兩人環抱,樹幹上皴裂的樹皮脫落了幾塊,幾道深深的劍痕在上頭縱橫交錯。

這幾道劍痕劃的極深,仔細看來,劍痕成精巧的狹長三角狀,有淡淡的血色浮於劍痕上。

這柄劍顯然在此地飲了血。

韓長暮蹲下身來,扒開樹根處的雜草,在草窩裡找到了幾滴尚未乾涸的鮮血。

血跡尚且溼潤,人若是受了傷,應當沒有走遠。

就在韓長暮檢視樹上的劍痕之時,王顯也一路檢視了密林中的其他樹木,氣喘吁吁的跑回來回稟道:“大人,前頭的樹幹上,都發現了血刃留下的劍痕,而血跡也一路滴到了樹林外頭,往山上去了。”

韓長暮微微蹙眉,若受傷的人是內衛,定然不會往山上跑,而是下山報信,那麼,這受傷之人只能是水匪或者羽林軍,但是這一路走來,他們並沒有遇上顧辰幾人,莫非是錯過了?還是這些人......

韓長暮的心中有些許不祥,心有所感的朝著青雲寨的方向望去,深眸中滿是喋血一般的冷意,不由自主的攥緊了雙手:“走,上山!”

王顯被這沁血一般的話驚到了,冷颼颼的打了個哆嗦,他知道這會兒韓長暮的心情不大好,便老老實實的跟了上去,不敢貿然多說什麼去觸黴頭。

走出密林,血腥氣陡然變得濃重了些,鮮血一滴一滴的砸在草葉間,在月光下十分的醒目,不必刻意去尋找,便能一眼看到。

韓長暮心頭一緊,快行兩步。

突然一陣疾風掃過,樹冠劇烈的晃動了兩下,從密密匝匝的葉片間激射出一縷薄寒劍光,隨即一個人影翻滾下來,劍尖兒直衝著韓長暮的心口刺來。

一時間血腥氣大作。

韓長暮一個側身,劍尖兒微顫著,擦著他的衣襟刺了個空,他單手抓住了那人的肩膀,踢腳踹在了那人的小腹上。

那人似乎受了極重的傷,顯然已經是強弩之末了,竟然連這一腳都沒能經受得住,在地上翻滾了兩圈兒,手撐了幾下地面,終究還是沒能起身。

王顯一腳將那人的劍踢開,匕首抵在了那人的脖頸上,怒不可遏的冷聲問道:“你是什麼人,為何要伏擊我們?”

那人脖頸上的青筋一跳,驟然抬頭,激動地險些要落淚了:“王顯,王顯,是你啊王顯,你們可算是來了,我是王友啊,王友啊。”

“王友,王友,怎麼是你!”王顯聽到這熟悉的聲音,仔細一看,王友渾身浴血,臉色慘白,顯然已經失血過多了,不然不會連韓長暮的一腳都經受不住。

韓長暮也聽到了動靜,疾步走過來,擔憂的望著王友:“王友,你怎麼會在這,顧辰他們呢?”

王友一直聚著一口氣強撐著,等著韓長暮一行人趕到,在真的見到他們之後,那口氣頃刻間便散了,他整個人隨之陷入混沌中。

他艱難的抬起手,狠狠的扒了兩下手臂上的傷口,淅淅瀝瀝的鮮血驟然湧了出來,劇痛令他從迷迷糊糊中清醒過來,他艱難的開口:“我,卑職,帶,帶你們去找他們。”

韓長暮點點頭:“王顯,你先給他包紮。”

走在荊棘叢生的密林中,茂密的樹冠遮天蔽月,透不進半點月色,韓長暮手上燈盞的燭火也快要燃盡熄滅了,周遭愈發的伸手不見五指。

王友受傷極重,有幾道傷深可見骨,其中一道傷在大腿上,不良於行。

王顯背起王友,察覺到他精神不濟,昏昏欲睡,心下又酸又澀,但口中還是勉強打趣了一句:“嘿,臭小子,你佔我便宜了啊。”

王友趴在王顯的背上,身上有些發冷,虛弱無力的哼笑了一聲:“下回等你受傷了,我揹著你。”

王顯晦氣的呸呸兩聲:“誰受傷,瞎說什麼,晦氣。”

越往深山裡走,溼氣越重越是寒冷,王友本就失血過多,這會兒陡然放鬆了下來,只覺得快要被凍僵了,冷的牙齒打顫。

韓長暮看了王友一眼,解下了外裳披在他的身上。

王友抖了一下,受寵若驚的道了一聲謝。

韓長暮的神情始終淡淡的,沒有什麼變化,不置可否的問道:“你們怎麼會走到這裡來了?”

王友緩了口氣,虛弱無力道:“子時的時候,山寨裡突然亂了起來,我便去救韓七公子,姚參軍去救漢王殿下和冷少尹,顧總旗設法出山寨跟大人您報信,可中間不知道出了什麼差錯,顧總旗沒能出去,反倒受了傷,我和姚參軍雖然順利救了漢王殿下,韓七公子和冷少尹,但也驚動了山寨中的人,我們無處可逃,幸好姚參軍抓住了山寨的三當家竇威岐的手下,他原本是要押送韓七公子下山的,是他帶著我們走的這條路,可是我們沒走出多遠,就被山寨裡的人給追上了,漢王殿下被他們抓了回去,姚參軍便又這返回去搭救,顧總旗和程總旗身上都有傷,尤其是顧總旗,已經昏迷不醒了,我們就臨時找了個地方隱藏休息,卑職算是傷勢最輕的,便出來探路。”

韓長暮覺得有些奇怪,微微皺眉:“你出來探路,一直都待在樹冠上,沒有碰到什麼人,沒有和誰交過手嗎?”

王友搖頭:“沒有,卑職一直是躲躲藏藏的,這一路上沒有碰到任何人,卑職的傷勢也不輕,根本不敢與人交手,當時卑職是聽到了大人二人的腳步聲,才躲到樹冠上的。”

韓長暮和王顯對視了一眼,滿臉的難以置信:“你,確定沒有與人在此地交過手?”

王友篤定點頭:“卑職確定。”

韓長暮喃喃自語:“那就奇怪了,方才那林子裡內衛司血刃的劍痕,是什麼人留下的?”

他靜默了一瞬,突然抬頭問道:“你們抓的那個帶路的水匪,可還在?”

王友道:“在的,卑職出來時,是程總旗和冷少尹在看守他。”

韓長暮陷入的沉凝中,王友的傷勢和現下的模樣,顯然沒有說謊的必要,而留下休息的幾個人中,用血刃做兵器的,只有顧辰和程朝顏二人,而據王友所言,顧辰受了重傷昏迷不醒,唯一還能有戰力的便只剩下了程朝顏,可冷臨江和謝孟夏也不是傻子,而包騁也是眼明心亮的,若程朝顏有異動,她們三個人一定不會坐視不理的。

他心頭一跳,厲聲道:“王顯,再走快點。”

王顯不明就裡,應了一聲是。

二人在王友的指點下,在山中七拐八繞的,走了兩炷香的功夫,聞到了前頭濃重不散的血腥氣。

肅殺之氣無聲無息的瀰漫開來。

王友指著前方,蒼白虛弱道:“大人,前頭有個山洞。”

韓長暮卻在離山洞數十步之遠的一棵樹下停了下來,微微偏著頭,打量著掩藏在藤蔓交錯之後的洞口。

這洞也是人工開鑿的,與方才他和王顯逃生的那個山洞無論從開鑿方法,還有掩蓋的手段來看,都有異曲同工之妙,像極了出自同一人之手。

這個山洞選擇的地點也十分的巧妙,正處於一塊凸起的岩石下方,洞口正好被岩石擋住,此地已經離山寨十分的近了,但是站在崗樓上向下眺望,絲毫看不到山洞的存在。

而岩石上垂下來的藤蔓生長茂盛,綠意蔥蘢,正好又將洞口遮蓋的嚴嚴實實,即便如今他站在這棵樹下,若不留神查詢,也不太容易發現這裡有個人工開鑿的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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