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這話,韓長暮的臉色一下子就沉了下來,默然無語起來。

冷臨江眉頭緊蹙:“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韓長暮猶豫片刻道:“聖人沒說賞賜的事兒。”

“什麼,沒有賞賜!”冷臨江跳了起來,仗著四下裡沒有外人,說起話來也變的口不擇言,沒有忌諱了:“怎麼聖人年紀越大越小氣了,救下了漢王殿下,這麼大的功勞,怎麼會沒有賞賜!不行,我得進宮去問問。”

說著,他身形一動,急衝衝的就往外走去。

韓長暮一把抓住了冷臨江,搖頭失笑道:“這大半夜的,你夜闖宮禁,就為了給京兆府的一個參軍要賞賜,你這是要賞賜呢,還是要命呢?”

冷臨江腳步一頓,和韓長暮相視一笑:“是了,要賞賜也不急於一時,是她的終歸跑不了。”

韓長暮點頭道:“現下最要緊的是阿杳的傷勢,該用什麼藥就用什麼藥,都用最好的,從韓府出,韓府沒有的,”他微微頓了一下,韓府都沒有,那隻怕就是世間罕見了,就只能往深宮大內裡找了。

“韓府沒有的,那就讓漢王殿下從宮裡找去,阿杳是為了救他才傷成這樣的,他就得管到底。”冷臨江笑著,理所當然道。

二人這一問一答並沒有刻意壓低聲音,孫瑛一字一句聽得格外清楚,不禁一陣唏噓。

他覺得他沒名沒分的出公差就已經夠可憐的了,沒想到姚杳比他還要慘,救個人救的半條命都沒有了,也同樣沒名沒分,連治傷都得靠別人的憐憫,就更別提賞賜了,這,也太慘了。

他低著頭,手上的動作不停,突然覺得自己這份差事還是很不錯的,雖然掙得少可安全啊,至少不用擔心性命。

這邱宅看起來不大,可隱秘的地方著實不少,而零碎兒東西也多而繁雜,搜查起來很是費了一番功夫。

幾名侍衛在砸了一眼灶臺,兩個火炕,三口水缸,四座雕花楠木書架之後,終於把可疑之物悉數擺在了韓長暮的眼前。

冷臨江目睹了韓府侍衛抄家的架勢後,咋舌搖頭,這要是不找出點什麼有用的東西,都對不起他們砸東西時出的那份苦力。

不過說實話,他們找東西的手段的確有可借鑑之處。

三口水缸裡有一口就是雙層空心的,裡頭藏了一沓子書信。

四座雕花楠木書架的每個底座裡都藏著一隻掛了鎖的狹長鐵盒。

而開鎖的四把鑰匙分別是在兩個火炕和一眼灶臺裡找到的。

冷臨江覺得,回到京兆府後,他很有必要將這個經驗傳授給衙役們。

“世子,可疑之物都在這裡了。”其中一名侍衛上前一步,朝韓長暮行禮道。

韓長暮點點頭:“去休息吧。”

他並沒有當場查驗這些東西,而是吩咐金玉將所有的東西都分門別類收好,帶回韓府後再一一檢視。

天邊微明,門外的曲巷中響起咕嚕嚕的車輪聲,一縷縷淡白的霧氣從隔壁人家的院子中升騰而起。

一聲聲吆喝聲伴隨著悶悶的車輪聲,悠遠傳開。

冷臨江眼巴巴的看著虛掩的門,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韓長暮抿了抿嘴,吩咐金玉:“去看看外頭的朝食攤子支起來了沒。”

金玉脆生生的應了一聲,過了片刻,便提著個食盒回來,擱在院子正中的石桌上。

一層層開啟,有湯水清透,看起來極為爽口的素餺飥,有香氣撲鼻,油汪汪的肉饅頭,還有熱氣騰騰的胡麻粥和荷葉蒸餅。

冷臨江搓了搓手,坐了下來,招呼了一聲:“孫瑛,去洗洗手,用了朝食再驗。”

孫瑛趕忙洗乾淨雙手,拿起一塊荷葉蒸餅,不敢坐下,和其他幾個侍衛一起站在不遠處,也不嫌燙,就那麼熱氣騰騰的往嘴裡塞。

韓長暮抬頭看了一眼,淡聲道:“孫仵作。”

孫瑛聽到聲音,趕忙把還冒著熱氣的蒸餅全塞進了嘴裡,三口兩口就嚥了,噎的他伸直了脖頸,半晌才緩過一口氣。

他疾步跑到韓長暮的跟前,低聲道:“大人,什麼事?”

韓長暮點了點對面的石凳,淡淡道:“坐。”

孫瑛錯愕不已,愣了片刻,屁股小心翼翼的挨著半張石凳,堆著笑道:“大人,有事只管吩咐,你這樣,卑職害怕。”

冷臨江撲哧一聲,噴了滿石桌的胡麻粥:“讓你坐你就坐,怕什麼,那凳子還能吃了你?”

孫瑛抽了抽嘴角,凳子是不能吃了他,但韓長暮可以啊。

“聽金玉說,死的那個嬰孩的屍身送到你那了,本官想問問你驗的結果。”韓長暮毫不在意孫瑛的態度,仍舊面無表情的問道。

孫瑛一聽是問他差事,頓時來了精神,神采飛揚起來:“大人,卑職仔細驗了那具屍身,發現了件十分蹊蹺之事。”

“什麼蹊蹺之事!”冷臨江也精神百倍的瞪大了雙眼,一臉好奇的盯著孫瑛。

孫瑛的臉上流露出一絲莫名的驚駭和茫然,百思不得其解道:“從表面上看,那嬰孩是未足月而生的,五臟六腑應當都未長好才是,可是卑職剖驗了他的屍身卻發現,他的五臟六腑都已經衰老不堪了,可以說他是衰老而死的!”

“衰老而死!這怎麼可能,他明明還是個未滿月的嬰孩啊,怎麼可能衰老而死!”冷臨江驚恐的跳了起來,雙眼瞪得如銅鈴一般大,聲音都變了調:“孫瑛,是不是你看錯了!”

孫瑛篤定搖頭,神情有幾分傲然:“冷少尹說笑了,卑職若是連這個都能看錯,那卑職這個仵作也就不必再幹了。”

冷臨江挑眉一笑:“說的也是。”

韓長暮也笑了,淡淡道:“說說看,你有什麼發現,才判斷出這樣的結論。”

孫瑛神情古怪道:“那嬰孩的心臟彈性極差,血管狹窄,心室也變得肥大了,他的肺部和胃部也萎縮了,彈性便差,氣道也變得狹窄了,這些情況都是老人的五臟六腑才會出現的,絕不應該出現在一個嬰孩的身上。”

韓長暮的神情一變,眯了眯眼,若有所思的低聲道:“當時發現容郡主屍身之時,她被人剖腹取子,而容郡主死亡的現場又出現了祭祀的線索,當時本官懷疑過這個嬰孩便是容郡主被人取走的那個嬰孩,”他驟然抬眼看著孫瑛:“你可有法子查出這個嬰孩和容郡主有無關係?”

孫瑛抿嘴道:“現在容郡主的屍身已經下葬了,若要查驗,須得開棺。”

韓長暮沉凝著一錘定音:“開館,今日就去!”

孫瑛忙了整夜的疲累一掃而空,興奮的大喊了一聲“是”

冷臨江無奈的抽了抽嘴角,這都是什麼毛病啊,愛挖墳掘墓。

晨風吹過院落上空,樹冠簌簌輕響,盤踞了整夜的血腥氣已經飄散的極遠極淡。

有人在曲巷走過,看到虛掩著的邱宅府門,不由好奇的推開門,探頭往裡望了一眼,這一眼看到滿院子的屍身和乾涸的暗紅血跡,頓時嚇的魂飛魄散,熬的慘叫一聲,拔腿就跑。

在門口守了整夜,正困得滿腦門子邪火的坊正頓時暴起,怒氣衝衝的吼道:“叫什麼叫!沒見過死人嗎?”

被方才那人一嗓子慘叫給驚動,紛紛圍觀過來的百姓看的更加的起勁了,簡直要推開府門,一擁而上了。

坊正盯著兩團青黑色的眼圈兒,凶神惡煞道:“知道里頭是什麼人嗎,裡頭是內衛司的內衛在辦差,你們是活夠了嗎?”

一聽這話,圍觀的百姓一鬨而散,誰都不敢再多看一眼了。

坊正懶洋洋的靠上了牆壁,還是內衛司的名頭管用,可以鎮得住人。

韓長暮聽著外頭的動靜,沉凝著慢慢道:“這些屍身還有多少沒有驗完?”

孫瑛轉頭看了一眼:“還有六具。”

韓長暮點頭道:“剩下的屍身帶回內衛司再驗,你先說說已經驗完的這些,有什麼發現嗎?”

孫瑛趕忙拿過驗狀冊子,翻開來仔細看了一遍,詳盡道:“這些人都死於不同的兇器,已經驗完的五十二具屍身中,有十四具的致命傷在脖頸處,傷口短小狹窄而且十分整齊,像是一種刀刃極薄的短刀所致;有二十具的致命傷在背部,一直從背部貫穿到了胸口,傷口細小的幾乎察覺不到,依卑職所見,應當是飛針所傷;而剩下的那十八具,都是被人生生擰斷了脖頸。”他驚恐的嚥了口唾沫:“大人,這些人全是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一擊斃命的,沒有任何反抗的跡象。”

“毫無防備的情況下,”韓長暮喃喃道:“是他們熟識之人痛下殺手嗎?”

孫瑛不明就裡的搖了搖頭,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道:“大人,這些人都死在前院,後院沒有任何屍身。”

“是不是有什麼人召集了府中之人到前院,然後將這些人一舉擊殺。”冷臨江思忖道。

“這個召集他們的人,一定是他們熟悉之人,故而才會在毫無防備之下,沒有任何反抗的被殺掉。”韓長暮淡淡的介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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