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局因為有了何登樓這一群人的摻和起了變化,雖然不至於是一邊倒的殺戮,但這三人想盡快抽身去救馥郁卻是萬萬不能了。

三人隔空對視了一眼,手上的招式愈發凌厲逼人。

「大人,讓宋禮新護著你先去鬼河,卑職等斷後。」何登樓擋在冷臨江的身前,低聲道。

冷臨江微微挑眉:「船到了?」

何登樓抬頭望了一眼西北方向,一盞六角孔明燈嫋嫋升起,飄飄蕩蕩間閃著黃橙橙的燈火,燈壁上彩繪著一枝桃花,格外的流光溢彩。

「桃」與「逃」同音,接應的人在鬼河畔泊船後,便放一盞孔明燈指引方向,這是一早便定好的暗號。

「是,在西北。」何登樓低聲道。

冷臨江看了一眼正與捕快們纏鬥的厲害的那三人,別有深意的問了一句:「知道怎麼做嗎。」

何登樓沒有半點遲疑的點頭:「卑職明白。」

鬼河湯湯,河面上倒影著一盞盞昏黃的孔明燈。

離天明不過還有半個時辰了,鬼市裡的人陸陸續續的登船離開。

大船小舟隨波盪漾,在河面上推開一道道細碎的漣漪。

幾條陌生的大船停靠在鬼河西北河岸邊,毛勇劭站在船頭,一盞孤燈照亮波紋盪漾的水面。

一名船伕回頭看了眼昏迷不醒的馥郁,低聲問毛勇劭:「毛哥,這小婦人,怎麼了?」

毛勇劭瞥了船伕一眼:「不該問的別問!」

船伕縮了縮脖頸,轉頭看到船艙裡的馥郁眼睫微動,像是快要醒過來了,他快步走過去,往馥郁後頸上又重重劈了一掌。

馥郁悶哼了一聲,在迷濛中又昏了過去。

昏過去前的最後一個念頭是,能不能換個地方打,脖子要斷了!

毛勇劭看到黑暗中竄出幾道熟悉的人影,他趕忙跨步跳到岸上,又吩咐船伕將跳板鋪穩當一些,迎到那幾人面前,大驚失色的問道:「大人,這是,怎麼了這是?」

冷臨江一行人雖然一個不少,但卻狼狽的沒眼看。

披頭散髮破衣爛衫也就罷了,連一向最注重儀表的冷臨江都灰頭土臉的,破了的衣袖還隱隱被血跡浸透了。

毛勇劭驚得下巴險些掉到地上了,正要再問什麼,卻被冷臨江打斷了。

「上船,快走。」冷臨江回了一下頭,神色格外的忌憚,像是後頭有什麼了不得的東西在追。

毛勇劭也不敢再多問什麼了,趕忙現將冷臨江扶到船上,何登樓緊跟著上了船。

其他的捕快們也三三兩兩的跳上了船,還沒站穩當,這幾條陌生的大船就像離弦的箭一般,轉瞬駛離了河岸,往鬼河中央駛去。

就在大船駛離了河岸的同時,如狼似虎的一群人追到了岸邊。

「嗖嗖」的聲音傳來,無數冷箭破空而出,但卻因為距離太遠,箭矢連船尾都沒有碰到,便砸進了河中,激起破碎的水花。

一群人氣急敗壞的在岸邊破口大罵,卻又無計可施,岸邊也無船可坐,只能眼睜睜的目送大船遠去。

冷臨江靠坐在船艙裡,轉頭看了眼昏迷不醒的馥郁,慢慢鬆了口氣。

這一趟總算是沒白來。

冷臨江動了動身子,扯到了傷口,疼的輕嘶一聲。

他小心翼翼的捲起衣袖,看到手臂上一片血肉模糊,鮮紅的血肉翻出來,邊緣沾著星星點點的黑灰。

毛勇劭低低叫了一聲,又看到何登樓身上也帶了同樣的傷,他驚詫的合不攏嘴。

身為京兆府的捕快,身上帶傷是常有的事,不算稀罕,他們捕快只是胥吏而不是官員,平日裡百姓稱一聲「官爺」

,只是客氣的恭維,是不敢得罪官府中人的百姓的卑微,但凡碰到有點身份地位的人,誰把捕快當盤菜!

這一聲「官爺」當不得真,誰當真誰傻!

可冷臨江不是捕快啊,他是正經的四品***,京兆府的少尹大人,誰敢打他,即便是便服而來,沒有亮明身份,但這身上的官威可是做不得假的。

這些人都是眼瞎看不到嗎?

竟然把少尹大人打成這樣!

鬼市裡果然都是當人當膩了,只想當鬼的瘋子!

毛勇劭直抽冷氣,拿了乾淨的帕子給冷臨江擦拭傷口,一邊擦一邊罵:「大人,是那個混賬王八蛋把你打成這樣的,卑職非把他揪出來剁碎了餵狗!」

想到那三人最後的反撲,冷臨江哼笑一聲:「就憑他們手裡有火蒺藜,就得抓起來仔細嚴審!」

聽到「火蒺藜」這三個字,毛勇劭狠狠一愣,這玩意兒可是軍中之物,一幫鬼市裡的混子哪來這麼厲害的東西。

「大人,那三個人看起來並不像軍中之人。」毛勇劭給冷臨江包紮好傷口,又轉頭去給何登樓清理傷口。

何登樓後背的衣裳盡數被鮮血滲透了,黏在傷口上,稍稍一動便扯得鮮血橫流。

毛勇劭不敢再用力,從革靴的靴筒中抽出匕首,小心的將鮮血染透的衣裳割下來,露出傷痕累累的後背。

何登樓的傷顯然比冷臨江更重一些,整個背部被炸的血肉模糊,不能坐著,他有氣無力的趴著,身子隨著搖晃的船身無力的輕晃。

刀傷藥撒到傷口上得一瞬間,何登樓終於沒能忍住呻吟出聲,雙手死死摳住了船板的縫隙,豆大的冷汗一下子就滲了出來。

冷臨江看的一陣心疼,爆了個粗口:「操!老子要挖了他祖宗十八代的墳!」

原本是一片大好的局面,那三個人眼看就要束手就擒了,誰知道受傷男子竟然扔了個火蒺藜出來。

就在火蒺藜爆炸的一瞬間,是何登樓把冷臨江撲開,自己承受了大部分的爆炸衝擊,後背炸的一片狼藉。

冷臨江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臉,若不是何登樓捨命相救,明年的今日,估計他的墳頭草都一人多高了。

「大人,何捕頭這,炸的狠了些。」毛勇劭看著何登樓的後背,頗有些束手無策。

何登樓的後背炸的血肉橫飛,傷口最深的地方可以看到森森白骨,上好的刀傷藥撒上去,很快便被汩汩流出的鮮血衝散了,起不到半點效用。

眼看著何登樓的意識已經開始渙散了,冷臨江心下一沉。

這樣重的傷,尋常的刀傷藥怕是無用了,只有禁軍密不外傳的刀傷藥才能勉強一治。

他心急如焚的呵斥了船伕一聲:「快點,再快點!」

這些船伕都是挑的京兆府衙署裡水性好的差役假扮的,聽到冷臨江這話,船伕也知道事情緊急,頓時把櫓搖的飛快。

水聲嘩嘩,波光盪漾。

船靠對岸,還沒停穩當,冷臨江便將昏迷不醒的馥郁扛在肩頭,一個箭步跳下了船。

毛勇劭也揹著昏迷不醒的何登樓,健步如飛的緊跟著冷臨江往外走。

呼啦啦十幾人棄船而走,引得眾人紛紛側目。

不過受傷而歸在鬼市中是尋常事,眾人也只是看了幾眼,便收回目光,各自收拾各自的攤子去了。

天,快亮了。

他們這些人是見不得光的。

在陽光從牌樓後頭的洞口照下來,照亮一階階長滿青苔的石階前,他們就該隱於黑暗了。

冷臨江一行人兵荒馬亂的走出廣文館後院的牌樓,心才算真正放回了肚子裡。

剛矇矇亮,巡夜的金吾衛正與兵荒馬亂的一行人迎頭撞上。

「站住,什麼人犯夜!」伴隨著一聲冷喝,一支羽箭釘在了冷臨江面前的青石板路上,羽尾輕顫不止,在烏濛濛的晨光裡發出隱約的冷聲。

何登樓身受重傷,生死不明,冷臨江的心情實在是壞透了,看到眼前示威一樣不停的顫動的羽箭,他頓時炸了,像一隻炸了毛的公雞,惱羞成怒的罵罵咧咧:「瞎了你們的狗眼!小爺你們也敢攔!小爺要是不滅了你們滿門,小爺我跟你的姓!」

放箭的金吾衛也是個暴躁脾氣的,聽到這囂張跋扈的話,頓時跳起來八丈高,張嘴便要罵回去。

「你瘋了!你還想回嘴?真不怕抄家滅門啊!」旁邊有金吾衛認出了灰頭土臉的冷臨江,趕忙拽住放箭的金吾衛,把他拽到身後,讓人捂了嘴,省的給大家惹禍。

領頭的金吾衛被冷臨江給罵蒙了,一貫笑眯眯好脾氣的人突然發起飆來,一時之間讓人難以接受。

他一言難盡的看了眼冷臨江,不知道被誰揍了,衣裳都被扯破了,臉也被撓花了。

哦,對了,後頭一個跟班身上還扛著個女子,頭面朝下,看不清楚長相。

領頭的金吾衛轉瞬想起了本該在玉華山行宮的冷臨江驟然回京的緣由,據說是一個愛妾跑了,他正滿京城的抓人呢。

看來這是抓到了,而且抓的不那麼順利。

領頭的金吾衛暗罵了一聲倒黴,趕忙走到冷臨江面前,陪著小臉兒,低聲下氣道:「見過冷大人,新來的小子不懂事,驚著大人了,大人息怒。」

冷臨江哼了一聲,耐著性子從腰際扯了個石青色繡雲紋的佩囊扔過去,話也沒多說一句,便帶著遊兵散勇般的一群人走遠了。

直到看不到冷臨江一行人的身影了,領頭的金吾衛才點了點佩囊的分量,心中苦笑一聲。

原以為賞銀要泡湯了,誰料反倒給的更多了。

難怪這滿京城裡冷臨江是出了名的紈絝蠻橫,但又偏偏沒人說他一個「不好」。

單單這份收買人心的水磨工夫,就是旁人難以企及的。

「校尉,少尹大人這是,怎麼了?」方才反應迅速,拽人捂嘴,才沒釀成大禍的金吾衛走到領頭的金吾衛跟前,低聲問道。

領頭的金吾衛不耐煩的哼了一聲:「誰知道誰又惹了這位爺不高興了。」

「卑職聽說少尹大人回京是因為愛妾跟人私奔了,回來抓人來了。」

「是啊,校尉,我們也聽說了。」金吾衛們「呼啦」一下子圍了上來,七嘴八舌的說起閒話。

「校尉,他衣裳也破了,臉也花了,該不會是把那小妾抓女幹在床,被女幹夫給打的啊!」

「我看到後頭有個人身上還揹著個男的,該不會就是那個女幹夫吧?」

「難怪少尹大人今日心情格外不好呢!」

「碰到這樣丟人現眼的事兒,換成你,保不齊要殺人呢!」

「你說那小妾是不是傻,放著少尹大人不要,要去跟人私奔?」

「搞不好是少尹大人不行,讓人守活寡呢?」

金吾衛們嘰嘰咕咕的說個不停,間或發出幾聲別有深意的猥瑣笑聲。

領頭的金吾衛聽他們說的越來越不像話了,重重咳嗽一聲:「行了,都閉嘴吧,嫌銀子咬手是吧?」他看了眼天色,續道:「走吧,最後一趟,下了值回家,關起門來,你們愛怎麼說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