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帝並沒有受傷,只是被煙燻的有些頭暈眼花,呼吸不太順暢。

他聽到震耳欲聾的腳步聲和呼喊聲,原本已經跌入谷底,絕望的那顆心又重新有了希望。

“朕在這裡,朕在這裡。”他的嗓子被煙燻的有些沙啞,喊出來的聲音並不太大,被烈焰燃燒聲和潑水聲掩蓋住了,傳的並不遠,他沒有洩氣,一邊沙啞的呼喊,一邊手腳並用的往聲音傳過來的方向爬去,儘量放低身子,避開滾滾濃煙。

高輔國對永安帝的聲音格外熟悉,即便是一把被煙燻到沙啞的聲音,他還是一下子便從嘈雜聲中分辨了出來。

“聖人,聖人在那裡,在那裡。”高輔國幾乎要喜極而泣了,手顫抖著指向清虛殿的深處,聲音顫抖的連不成完整的一句話了。

小內監們都知道這是永安帝身邊的心腹內監,是這宮裡內監們的老祖宗,他說的話,必然是沒有假的。

永安帝遇險,小內監們都卯足了勁兒,想要在聖人面前掙個頭功,聽到高輔國這句話,有人上前扶著高輔國往前走,有人則把自己渾身澆的溼透,前仆後繼的往裡衝。

高輔國一往無前的朝著火場衝,永安帝竭盡全力的向著光明處爬。

他昏迷前的最後一刻,看到的就是高輔國那張被火燻得漆黑的臉,和臉上焦灼的神情。

他頓時心下一鬆,頭一歪,陷入無邊無際的昏迷中。

一場大火一直燒到日暮時分才慢慢熄滅,太液池旁多了一座燒成廢墟的殿宇,殿宇中多了四具燒成焦炭的屍身。

永安帝被困於火場,雖然沒有受傷,但到底吸入了太多的濃煙,導致昏迷不醒。

太醫署的奉御們都擠在含象殿中,屏風內是昏昏沉沉的永安帝,屏風外是冥思苦想,爭論不休的奉御們。

高輔國的身上被火燎了幾個火泡,腿也被倒下來的樑柱梢到了,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他看著這些奉御們診了脈,嘰嘰喳喳的說了足足有兩盞茶的功夫了,脈案上卻沒落半個字,不由的急了。

這幫奉御都老成精了,趨利避害沒有人比他們玩的更爐火純青了。

他氣的眼裡冒火,雙眼佈滿了赤紅的血絲,咬著後槽牙,齒縫間逸出冷冷的言語:“諸位大人,儘快擬方子給陛下用藥吧。”

聽到高輔國這話,眾多奉御都齊齊望向了韓增壽。

韓增壽是太醫署的醫令,是這些奉御中的主心骨,但凡遇著點棘手之事,這些人自然下意識的先看他的意思。

韓增壽無奈的嘆了口氣,朝高輔國客客氣氣道:“高公公,容我等再斟酌斟酌,陛下的脈案方子,實在,實在是馬虎不得。”

一句話說的艱難無比,冷汗淋漓。

高輔國知道,這些奉御們滑頭慣了,但這滑頭也是長年累月在懸崖邊上行走,看多了陰損之事,迫不得已的保命手段罷了。

畢竟御醫難做,給聖人看病更是提溜著腦袋,行差踏錯半步,就活不成了。

救人容易救己難,這就是當御醫的悲哀。

高輔國心焦不已,冷颼颼的言語也更加不客氣了,隱含著怒火和威脅:“韓醫令,陛下的病勢,韓醫令可要心中有數才是。”

韓增壽的臉色難看極了,他怎麼會不知道此事有多麼兇險,每回進宮請脈,他都是抱了必死的決心,而每回活著出宮,他宛如新生。

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不肯讓他的子孫學醫行醫,或者說不肯讓他們與皇家扯上關係。

他慢慢瞪大了雙眼,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半晌才撥出一口氣,磨了磨牙,提筆開始擬方子。

永安帝遇險的訊息像一陣風,很快便傳遍了宮裡每一個角落,不經傳召,便有人坐不住了,紛紛往含象殿而來。

皇貴妃走在最前頭,四十出頭的她保養得宜,看上去也不過剛剛三十,上身披一件藕荷色長衫,腰裡束一條同色略深的長裙,裙襬處用金線繡了山水紋,走動間裙襬盪漾,波濤起伏,頗為壯觀。

她身後跟著浩浩蕩蕩的一群女子,個個打扮的花枝招展,奼紫嫣紅。

小內監站在含象殿前高高的臺階上,看到搖曳生姿的一群女子,嘖了嘖舌,壓低聲音對旁邊的內監道:“你看這架勢,像是來侍疾的嗎?”

邊上的小內監抽了下嘴角:“話也不能這麼說,陛下醒過來,看到一群美人兒,不也能好的快一些。”

“說的也是。”二人對視一眼,滿臉堆笑,邁著小碎步跑下了臺階,迎上皇貴妃一行人,跪倒在地,磕頭行禮:“見過皇貴妃娘娘,見過諸位娘娘。”

皇貴妃目不斜視,面露焦急:“陛下如何了,高輔國呢,讓他出來見本宮。”

小內監跪在地下,不敢抬頭,恭恭敬敬道:“回娘娘的話,太醫署的奉御們都在殿裡,還沒有訊息傳出來,小人,小人不甚清楚,高公公也在殿裡,小人去就傳高公公來見娘娘,請娘娘在偏殿稍坐。”

皇貴妃點點頭,扶著小內監的手往偏殿走去。

剛坐下,便有宮女魚貫而入,上茶上點心。

麗妃抿了口茶,捏著帕子沾了沾嘴角,似笑非笑的咧了咧嘴:“皇貴妃娘娘,咱們不是來看陛下的嗎,在這坐著算怎麼一回事兒,還要等著高輔國那個閹人。”

皇貴妃淡淡的瞥了麗妃一眼,沒有說話。

反倒是賢妃捂著嘴,冷笑了一聲:“麗妃妹妹是打扮的富麗堂皇出來的,可姐姐我卻是得了信兒,連梳洗都沒來得及,就這麼蓬頭垢面的來了,姐姐我可不敢去見那些個太醫署的奉御們,丟人現眼的。”

麗妃狠狠的噎了一下,氣呼呼的瞪著賢妃,一想到聖人這個月連著去了兩回賢妃宮裡,再又聽到她這些冷嘲熱諷的話,恨得想撲上去撓花她的臉。

惠妃看起來神情如常的,可手上死死揪著帕子,看了看這三人,垂下了眼簾,沒有說話。

餘下的嬪妃品級都不太高,只有觀戰的份兒,沒有參戰的資格。

片刻之後,高輔國推門而入,挨個兒妃嬪娘娘團團磕頭行禮,朝品級最高的皇貴妃道:“皇貴妃娘娘,陛下方才用了藥,已經醒過來了,只是嗓子被煙燻著了,說話還不那麼利落,韓醫令說了,陛下沒有受傷,只是受了驚嚇,養個三五天就好了。”

皇貴妃似乎是鬆了一口氣,神情肅然的淡淡開口:“太醫署的奉御們都還在殿裡候著呢嗎?”

高輔國道:“大部分奉御都已經回去了,只有韓醫令和他的小徒弟,去了西稍間候著。”

皇貴妃點點頭:“陛下現下精神如何,可方便見本宮?”

高輔國連連點頭,滿臉是笑:“陛下方才知道是娘娘您來了,高興極了,就說請您過去呢。”

皇貴妃捏著帕子按了按眼角,扶著宮女的手,緩步往門口走,看到旁邊的嬪妃們都站了起來,目露期盼,她轉頭淡淡道:“都一起來吧,不過,誰若是嘰嘰喳喳的,吵了陛下的清淨,就別怪本宮不顧念往日的姐妹情分。”

眾多嬪妃齊齊應聲稱是,浩浩蕩蕩的往正殿走去。

剛走到殿門口,便看到遠處又走過來一群人,從高到矮足有十來個,這群人中只有一個姑娘,其他的全是男子,眾星捧月一般,捧著這唯一的這個姑娘,往含象殿走過來。

皇貴妃看著這群人,微微皺了下眉頭,轉頭看了一眼小楊妃,面露不豫之色,但終究只對高輔國說了一句:“陛下剛剛醒過來,怕吵鬧,讓秦王他們在偏殿先候著,等陛下召見。”

高輔國躬身道:“是,老奴明白。”

他吩咐了個小內監先去迎一迎那些祖宗們,將他們請進偏殿安撫一二。

他自己則先領了皇貴妃一行人進正殿,安頓下來後,他去了偏殿,見秦王等人。

謝晦明正襟危坐,一臉不苟言笑的嚴肅發問:“高公公,父皇如何了?”

高輔國行了個禮,將方才對皇貴妃的那一番說辭又原樣說了一邊。

謝晦明點點頭,面無表情道:“既然母妃在父皇那裡探病,那本王等便在這裡等候召見吧,高公公若無事,可否將韓醫令寫的脈案和方子拿給本王一觀。”

秦王謝晦明是懂醫術的,這是宮裡宮外都眾所周知一事,他也從來不迴避這件事情。

高輔國略微思忖,他很清楚,即便現在拒絕了秦王,秦王也可以從別的地方拿到這脈案和方子,他沒有必要因為此事得罪這個深不可測的王爺,他躬身道:“方便,方便,老奴這就去。”

看著高輔國走出去,簡王謝園景看了看左右,嘆了口氣:“這麼大的事,二哥怎麼還沒過來?”

趙王謝離析道:“臨來時我吩咐人去二哥府上傳信了,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謝園景揣著一臉的不懷好意,神秘兮兮的問謝離析:“誒,誒,你知道嗎,三日前,二哥歇在了教坊那個叫阿芙的花娘房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