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羅絲的眷顧者,沒有人可以限制我的自由!”桑蒂拉竭力為自己的未來爭辯。

神堂中躍動的妖火,在卓爾女孩兒滿是怒容的俏臉上閃耀。

她風塵僕僕,魔法精靈靴上沾滿了來自貿易集市的灰塵和汙穢。

“我的父親可以為我安排最好的魔法訓練,根本沒有必要去術士學院。”桑蒂拉飛快地瞥了一眼首席大法師,希望他能說句話幫幫她。

但對方冷漠、緊繃的表情,分明是在告訴她不要指望自己的援助。

這讓她說話的氣勢逐漸弱了下去。

塔克絲家族的伊莉莎貝塔主母,猩紅色的眼睛掃過桑蒂拉的滿面怒容,一絲笑意爬上她刻薄的嘴唇。

“事實上。”她對卓爾女孩兒柔聲說,“正因為你是羅絲的眷顧者,所以,很多人都希望看到你進入學院的那一天。”

提到蜘蛛神後羅絲。

桑蒂拉的心沉了下去,但她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躲過這場災禍。

畢竟羅絲的恩寵是一把雙刃劍,她必須妥善利用。

好吧。

她深吸一口氣,調整好自己的呼吸,又倔強地想:至少這不是最壞的情況。

失去自由固然難受,但她確實很喜歡研究魔法,在術士學院一樣可以做到。

最關鍵的是,她可以整整一年時間,不受任何來自陰謀和背叛的影響。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還可以利用這層身份,讓沉悶的術士學院變換一下風格,這也算是一種樂趣。

“什麼時候去?”想明白之後,她直截了當的詢問。

“不用太著急。”伊莉莎貝塔主母沉吟片刻,紅色的雙眼中突然閃動著惡毒的樂趣,“明天就可以。”

“聽從您的吩咐。”

桑蒂拉微微點頭,“我會在明天準時去術士學院報到。”

一旁觀望的首席大法師抬了抬眼皮,最終什麼話也沒說。

“恐怕你誤解了我的意思,親愛的孩子。”伊莉莎貝塔主母露出微笑,聲音充滿著虛偽的親切,“你應該去蜘蛛教院報到。”

“什麼?!”

桑蒂拉神色一驚,在憤怒和不解中脫口而出。

她甩掉額前的一縷髮絲,猛然轉向首席大法師。

此刻,她忽然明白,伊莉莎貝塔主母這個老蜘蛛,突然把她父親叫到這裡的目的是什麼了。

正如桑蒂拉猜測的那樣,首席大法師那雙令她煩躁的淺色目光望著她,露出令人生畏的表情。

他抬了抬手,用一種必須保持安靜才能聽清楚的語調,生硬地說,“這是古奧倫斯城的傳統,也是羅絲女神的旨意。”

桑蒂拉強嚥下心中的抗議和不滿,異常艱難地點點頭。

她終於明白了。

如果她所料不差的話,建城節那一天,羅絲的恩寵一定是她的父親給自己設下的圈套。

因為她思來想去,除了首席大法師擁有值得出手的動機以外,其他人巴不得將這種恩寵降臨在她們自己身上,怎麼可能會便宜她。

同時,她又對伊莉莎貝塔主母將自己轉去祭司學院憤怒至極。

但也對自己居然如此輕易落入這個老蜘蛛設計的無恥小陷阱而生氣。

伊莉莎貝塔存心引誘她,讓她以為自己要去術士學院,但主母自始至終都打算送她進蜘蛛教院。

如果她此時拒絕的話,她不敢想象萬一因此惹惱羅絲的下場是什麼。

這讓她對首席大法師給自己設下的圈套,異常憤怒。

若是沒有羅絲的恩寵,她甚至可以直接當場離去。

畢竟她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去侍奉那隻八條腿的母蜘蛛,甚至去當她的什麼狗屁牧師。

桑蒂拉不敢想象自己接下來會面臨什麼,讓她跪在一隻八條腿的蜘蛛面前虔誠地祈禱,簡直比殺了她還要難受。

混亂的思緒,讓她幾乎沒有注意到伊莉莎貝塔主母后面說了什麼,也沒有聽到可以離開的話。

她僅僅在茫然中,感到首席大法師的手放在自己的肩上,然後毫不溫柔的推著她離開神堂。

海卓夫這個老混蛋,竟然也開始算計我了,她咬牙切齒地想。

就當她走到神堂的門口時,伊莉莎貝塔主母叫住了她。

桑蒂拉轉身面對這個老蜘蛛,以卓爾精靈的標準,這個老女人也算不上有什麼特殊的吸引力,難怪連個配偶都找不到。

她的白髮長而稀疏,緊緊地編成辮子,像一坨洛斯獸糞便盤在頭頂。

她的穿戴也很簡單,一件長長的精靈鎖甲,外罩祭司長袍。

伊莉莎貝塔主母並不需要表示對羅絲忠誠的傳統裝飾物,她是城中最高階的祭司,蒙受著羅絲女神最大的寵愛。

桑蒂拉終於看到這個老女人撕下了臉上所有偽裝出的禮貌。

此刻,展現在她眼前的,是一雙眯起來的眼睛裡,流露而出的洋洋自得和惡毒。

這讓她恨不得抬起一腳,狠狠地踹在她的那張老臉上。

一定會有機會的,她心平氣和地想。

“聽好了,我的孩子。作為羅絲的眷顧者,你必須和其他見習祭司遵守相同的規則,並進一步贏得羅絲女神的寵愛,否則,你的下場,只有死路一條!”

伊莉莎貝塔主母快意地拋給首席大法師一個戲弄的眼神,又遞給桑蒂拉一個冰冷的微笑,“不過,你還有最後一個晚上可以縱情狂歡,好好享受吧。”

“好好享受......”

桑蒂拉無力地嘆了口氣,感覺到首席大法師從自己身邊路過,她故意諷刺地自語道:

“這個建議也不知道是某些喜歡用蛇首鞭抽人為樂的傢伙提出來的,還是躲在洞窟裡的......”

“你必須學會管住自己的嘴。”首席大法師停住腳步,冷冷地提醒,“記住,卓爾的生活是一門冷酷嚴肅的藝術,沒有哪個教院的祭司會有幽默感。”

“你真的希望我成為一名祭司?”桑蒂拉懷疑地看著他,試圖用言語激起他的自尊心,“我的魔法天賦難道就不值得你努力一下嗎?”

像往常一樣。

海卓夫·普摩爾身著首席法師那顯赫的卓爾魔斗篷,一件有著許多暗袋的魔法裝備。

據說他存有的魔法材料和武器,遠比大多數卓爾巫師一生所見過的還要多。

兩柄魔杖顯眼地掛在他的腰帶上,無人懷疑他在身上還藏了更多武器。

因為這是他身份和力量的象徵。

畢竟他已經在充滿背叛的古奧倫斯城生存了近十個世紀,他依仗的就是他的魔法才能以及與之相匹配的狡詐和精明的詭計。

他還活著,但千年的時光,讓他嚴酷而冰冷,就算在卓爾一族中,他的邪惡和殘忍程度也是極其出名的。

很難想象,她野心勃勃的父親早就向所有人明示過,自己對服務羅絲幾乎毫無虔誠之心,如今竟然也會屈服在母蜘蛛的淫威之下。

驕傲的首席大法師,也會滿心挫敗地忍受塔克絲家族主母的挑釁和嘲弄。

“我承認,在魔法這方面,你的確非常有天賦。”

首席大法師並不在意桑蒂拉飽含深意的話語,神色坦然地說,“畢竟你身負強大的精神和魔法力量,作為祭司,你可以輕而易舉地取得比魔法更大的成功,我很看好你的潛力,不要讓我失望。”

一個連掩飾都懶得做的可笑謊言,桑蒂拉失望地看他一眼。

她心中已經徹底證實,建城節那天,就是她的父親給自己設下的圈套。

“你懷疑我?”

首席大法師一眼看穿了她心中的想法,“很好,這麼說,你的判斷力是真的有進步了。”

“果然是你搞的鬼。”桑蒂拉心一沉,臉瞬間冷了下來,直接脫口而出。

“準確地說。”

大法師不為所動,他的溫聲細語中聽不出一絲感情。

“我的確想這麼做,但顯而易見地,有人竟然做得比我更好、更完美。如果讓我知道是誰,相信我,我一定會感謝他的熱情相助。”

不是他?

桑蒂拉又泛起了新的疑惑:那會是誰?

大法師望著自己這位陷入沉思的孩子,他沉默了一會兒,彷彿在掂量著下面的話語到底該不該講。

猶豫片刻,他用更輕細的聲音說,“你知道為何卓爾精靈的社會,會容忍我們巫師的存在嗎?”

“幫她們調製歡愉藥劑?還是製作調情用的魔法道具?”桑蒂拉警覺地掃了他一眼,漫不經心地回答。

“收起你的黑色幽默,別和我胡扯八道!”大法師沒好氣地看著自己的孩子,語調中帶著明顯的慍怒。

“這對我們巫師來說,很重要,你必須考慮清楚。看看吧,在古奧倫斯城,羅絲是唯一信奉的神祇,她的祭司統治無人挑戰。除了給她們繁殖更多的祭司,她們為什麼需要男性?為什麼容忍男性掌握魔法的力量?”

聽出對方不像是在跟自己開玩笑,桑蒂拉開始仔細地考慮這個問題。

“那是因為......神術與奧術相比,有一定的侷限性。”她推論道:

“我們掌握的魔法,是一種神秘、又令無數奧術追尋者傾盡一生都難以參透的強大力量。奧術帶來的力量和知識,甚至可以幫助我們解決一切阻礙。”

不知為何,她想起了布萊恩說的這句話,於是就索性充當自己的答案。

“看來你對魔法的理解,比我想象中還要透徹,但不是所有祭司都願意承認這一點。巫師擁有羅絲追隨者無法駕馭的力量,雖然這力量受到主母們的嚴密監控,但她們的擴張,離不開巫師魔法的支援。”

首席大法師聽到自己的孩子這麼回答,唇邊浮過一絲微笑,但是他淺色目光中卻寒冷如冰:

“記住,永遠不要忘記自己是一名巫師,接下來,我會竭盡全力傳授你魔法的知識。

混亂將至,魔法的力量很快就會派上用場。

如果古奧倫斯城陷入混亂,我們巫師是保全城市的最好選擇,我們必須做好準備去接管權利,或者......奪取它!

畢竟這種聯盟並非為所未聞,沙瑪斯這座黑暗精靈城市,就是在卓爾巫師聯盟的統治下。如有必要,我們古奧倫斯的巫師,也能做到同樣的事。”

“那你需要我做什麼?”聽到這些話,桑蒂拉的心變得冰涼,她迎上首席大法師冷酷無情的目光,苦澀地說。

“現在還不需要,但是,也許有一天,我會告訴你如何真正履行自己的義務。”大法師向她露出散發冷意的微笑,“你現在需要做的,就是安分守己地成為一名祭司,並盡你所能攫取一切權利。”

說完,他丟下年輕的卓爾巫師,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我的忠誠只屬於我自己,沒有人可以奪走。”桑蒂拉凝望著大法師離去的背影,低聲自語,“沒有人可以奪走......連羅絲都奪不走。”

她回到自己的房間,點起一支學習用的蠟燭,然後坐到書桌前,將幾本書籍和卷軸放到眼前,準備新的學習。

然而,又一次,對魔法知識非常渴望的她,根本無法像平常那樣,將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法術學習上。

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了,不斷地在她腦海中回放:

布萊恩消失的無影無蹤,死活不知、暗中算計自己的人也不知道是誰、明天還要去蜘蛛教院報道、以及兩個女神擺著棋盤下棋的奇怪夢境。

特別是布萊恩。

他答應過自己,逃出去後,會想辦法告訴她關於‘漫步神廟’事情。

但是透過對貿易集市的調查發現,布萊恩根本就沒有使用自己送給他的傳送卷軸,這也就意味著......

桑蒂拉低垂著腦袋,雙手陷進濃密的白髮中,她不敢想象下去。

當她好不容易將這個可怕的想法祛除,關於蜘蛛神後和幽暗少女的奇怪夢境,又回到她的腦海,彷彿一曲持續不斷、回味悠長的旋律。

一聲長嘆......

直到此刻,桑蒂拉才發現,原來自己是這麼的孤獨。

這種孤獨讓她痛苦難耐,絕望無助,而靜寂的時光又彷彿爬行般緩慢地煎熬著她的內心。

這讓她不自覺地又想起了布萊恩,想起了兩人一起度過的短暫時光。

經過幾次徒勞的掙扎後,毫無頭緒之下,她最終放棄了學習,準備一頭撲倒在床上。

在她看來,哪怕是傻乎乎的盯著天花板,也總比這樣堅持傻坐著效果更好。

她將擺在面前的書籍和卷軸全部推開,準備起身時,不經意間的一次回頭,突然注意到自己凌亂的書桌上,多了三本相當陌生的書籍。

作為一名巫師,她的記憶力自然是相當出眾,怎麼可能不知道自己多了什麼,又少了什麼。

於是,在各種不確定因素和好奇心的驅使下,她強迫自己重新坐回椅子上,將這三本陌生的書籍拿到自己面前,無聊地翻看起來。

《被遺忘國度之生存指南》、《深水城:地脈迷城速通攻略》、《論傳送法術的本質》。

桑蒂拉瞪大雙眼,一臉難以置信地望著黑色封皮上的文字。

“難道是......”

某種猜測在她腦海中浮現,她迫不及待地翻看起書中講述的內容。

漸漸地.......隨著她翻閱速度的加快,桑蒂拉嘴角勾起的弧度也越來越大,鬱悶而枯燥的心情,也因書中的知識一掃而空。

她靠在椅背上,嘴角勾著微笑,回味著自己難以置信的發現。

因為書籍中講述的內容,全是她未來準備地表之旅的知識。

《被遺忘國度之生存指南》中記載著地表世界的各大王國和區域。

諸如森林王國科米爾、商業王國桑比亞、靠多人議會統治的安姆、北地聯盟的銀月城、塞爾的紅袍巫師會、萊瑟曼的女巫議會......

尤其是劍灣區域的深水城。

除了記載深水城公開領主的詳細資料,竟然連從未出面過的蒙面領主都極盡詳實。

而《深水城:地脈迷城速通攻略》這本書更誇張。

詳細地描繪了遊歷地下迷城二十層時的各大注意事項,以及怪物大概的分佈情況和盤踞在此的所有勢力。

甚至連第十六層的結晶迷宮中,吉斯洋基人的秘密基地,都作了特別的備註。

神秘地穴、薩格斯層、扭曲洞窟、月羅之森、永恆墓影、咒術之核等等各種陌生的名字充斥在她的腦海中,這讓她在未來尋找漫步神廟時,給予了難以想象的幫助。

不過,最讓她興奮的,卻是最後一本魔法書籍《論傳送法術的本質》,因為這本書籍給予她的是從未享受過的自由。

不然的話,以她的個性,蜘蛛教院絕對會讓她發瘋的。

桑蒂拉欣喜地將這本珍貴的書籍緊緊地抱在胸前,彷彿抱的是送給自己書籍的主人。

畢竟在古奧倫斯城想要學習到傳送門知識,對她來說,幾乎是不可能的。

這就好比去教一個地牢的囚犯,學習開鎖技巧一樣艱難。

望著這本記載搭建傳送門和傳送法術知識的魔法書籍,桑蒂拉堅信,只要自己掌握了書中關於傳送法術的知識,就絕對可以自由地遊歷於地底和地表之間。

僅僅只是想象一下,就能讓她歡呼雀躍。

她將垂在面前的長髮閃到耳後,飛快地翻看著魔法書籍,開啟第一個法術,瀏覽著書頁,望著那些魔法符號的含義,讓她激動萬分,難以置信,簡直就像是在做夢一樣。

就在這時,一張紙條悄無聲息地從她翻開的書頁中滑落。

桑蒂拉怔了怔,恍惚中,她感覺到某種奇妙的預感湧現在自己心頭。

普普通通的一張紙條,卻讓她有種偉大使命等待自己的儀式感。

她神色一動,手指好似不受控制般的自動將其撿了起來,然後仔細地檢視上面的內容:

“在諸國度的地表,絢麗多彩的光耀之地,一個偉大的使命正等著你,和平地回到地表,再次沐浴在陽光之下,那樹木與花朵所生長的地方。”

盯著紙條上的內容,桑蒂拉咬緊了嘴唇。

不知為何,她感覺自己心底的某根神經忽然痙攣了起來,心中漲滿了某種酸楚的,溫柔的,而又惻然的,激動的情緒。

她終於明白為什麼會說人的心靈像一架豎琴,一旦被撥動,心絃就會久久地顫動。

她此刻已經分不出自己心中,到底是悲是喜,是憂是愁,只覺得五臟六腑,都那樣翻攪著,抽痛著。

最終,她強忍著眼眶即將湧出的淚水,將模糊的視線轉向落款處:

“如果你願意的話,漫步神廟永遠都在你的心中。”

“謝謝你,布萊恩。”

卓爾女孩兒深吸一口氣,擦拭掉眼角的淚痕,將披散肩頭的長髮攏到腦後,擠出一絲自認為最堅強的微笑。

“我不能哭,因為月光下的幽暗少女,處處都透露著憂鬱和哀傷,她看起來近乎悲傷了一生,也該露出微笑了。如果可以重新選擇的話,我更希望她選擇璀璨的星空......自稱:歡笑星辰之女。

因為你跟我說過:在浩瀚的星空宇宙,總會有一顆專屬於自己的星辰,它會指引著我們透過不可知的黑暗。”

在這一刻,她隱隱感覺到自己多了點什麼東西,又好似少了什麼。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惆悵,讓她不自覺地嘆息出聲。

不知不覺中……

桑蒂拉的瞳孔躍動出星辰般明亮的光芒。

這是一種只能在星光藍寶石中才能找到的美麗眸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