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除夕(8)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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濟國公府,冷風悽悽中,趙竑出了府門,幾個侍衛陪同,一起踏入了臨安城的除夕夜。
幾個侍衛中,胡大頭和王宇年輕,都沒有成親,又不是臨安府人,因此除夕夜留在國公府,在趙竑身邊擔任警戒。
江南的冬夜,雖不是寒風刺骨,但也是冷風悽悽。走在街上,人來人往,燈火輝煌,人人臉上喜氣洋洋,似乎一片歌舞昇平的盛世景象。
趙竑的目光,不自禁看向各個街角,那裡依然蹲坐靠著許多面黃肌瘦、瑟瑟發抖的百姓。
也不知道,那裡面有沒有凍死、病死,或者餓死的貧民?
什麼妖嬈盛世,GDP佔世界的60%,不過是鹽鐵茶酒醋礬專賣,苛捐雜稅繁多,物價飛漲,百姓處於溫飽線上的欺世盜名而已。
後世高度發達的經濟社會,百姓也不過是吃飽穿暖,壓力山大,九百年前的農耕社會,能比超後世?
冗軍、冗官、冗費,積貧積弱,這才是這個時代的真正寫照。
文人士大夫歌功頌德,粉飾太平,是因為他們是南宋的精英階層,早已不知道普通百姓的活法。
後世那些所謂的精英們公知們美化宋朝,又是出於什麼目的?
譁眾取寵,吸引眼球,還是無知者無畏?
除夕佳節,黃昏時分,本是萬家團圓、共享天倫的時候,懷信坊的一戶人家裡,卻正在爆發出激烈的爭吵。
“告訴你,想讓她們母女進我徐府的門,想都別想!”
徐父徐壽春臉色鐵青,衝著兒子徐良耳邊大聲叫嚷。徐母在一旁眼淚汪汪,看著丈夫和小兒子,可憐兮兮,滿臉的擔憂。
“爹,二郎也就是年輕,一時想不開。過些日子,他就想通了。”
大兒子徐忠,小心翼翼地勸著暴躁的父親。
“拖家帶口的,一下子添好幾口人,家裡可沒有那麼多糧食給旁人吃。”
大嫂陰陽怪氣,丈夫徐忠拉也拉不住。
徐良站在堂中,依然是垂頭不語。
“二郎,你就答應爹,以後不再和徐寡婦來往。她出身低微,配不上你,還帶個孩子。你好好想想。”
徐母心驚膽戰地勸著兒子。
她生怕丈夫一發怒,又打兒子撒氣。
“爹說得對,徐府雖然破落了,但也不是誰想進就能進的。要真是那樣,我們徐家還有臉在臨安城待下去嗎?”
大嫂在一旁插刀,刀刀見血。
“聽到了沒有,那個掃把星,絕不能進我們徐府的大門!”
徐父又咆哮了起來。
“配不上我?徐府?爹,徐家早已經敗落了,你以為咱們還是高人一等?醒醒吧!”
兩年多前,嘉定十四年,殿前司虞候華嶽謀殺史彌遠,不料事洩下獄,被史彌遠其杖死東市。
華嶽作為南宋軍事理論家,著有兵書《翠微南征錄》,和徐父交情莫逆。華嶽被殺,徐父受到牽連,被革去功名,一夜之間,由工部郎官成為一介平民。
坐吃山空,猛然斷了經濟來源,這也難怪徐父憤懣不平,經常暴起了。
徐良的話,讓滿屋人都是一愣,徐父惱羞成怒,回身就是一巴掌,卻被徐良伸手擋住。
“你這個逆子!你找死!”
徐父怒氣勃發,整個臉都紅了起來。
老子打兒子,天經地義。這個逆子,竟然敢和自己動手,簡直是大逆不道。
“二哥,你怎麼能做出這樣的事,你這不怕人笑話啊!”
大嫂不顧大哥的勸拉,繼續在一旁煽風點火。
“二郎,快向你爹認錯!”
徐母趕緊過來,站在了丈夫和小兒子之間,可憐兮兮勸著小兒子。
“爹,自從徐家敗落,你就像換了個人,對我兄弟就要打要罵,大哥被你打的膽小怕事,娘對你忍氣吞聲。你覺得這樣有意思嗎?”
徐良冷冷一句話,讓剛剛拿起椅子的徐壽春僵在了那裡。
滿屋鴉雀無聲,徐壽春看著臉色煞白的妻子和大兒子,一時僵在了那裡。
“二哥,你怎麼這樣和爹說話?你這是不孝,要被趕出家門的!”
貧賤夫妻百事哀,窮家也是一樣。大嫂眼珠一轉,立刻叫了起來。
“你少說一句,你還嫌家裡不夠亂嗎?”
大哥大著膽子,阻止起大嫂來。
“我說錯了嗎?讀了那麼多書,卻考不上功名。平日裡就知道吃喝玩樂,現在還勾搭上了寡婦,被關進了大牢,讓我們徐家丟盡了臉面。要不是爹孃出去四面求人,他能被放出來?”
大嫂不依不饒說著,讓徐父心頭剛剛升起的一絲內疚蕩然無存。
“告訴你,要麼和那個掃把星一刀兩斷,要麼滾出去,我就當沒你這個兒子!”
徐父指著門口怒吼,手裡的椅子卻被徐母奪了下來。
“那不可能。她已經有了我的孩子。大丈夫頂天立地,我豈能負她?”
徐良臉色平靜,說出來的話讓徐家人都是目瞪口呆。
“在臨安府大堂,當著府尹相公的面,我和劉氏已經結為夫妻。官府的判決,又豈是兒戲?如果不結為夫妻,臨安府衙能放我們出來嗎?”
徐家人都是驚呆,片刻,徐壽春才指著門口,氣急敗壞說道:
“你這個不爭氣的東西,你不要臉我還要臉。馬上給我滾,我不想再看到你!”
“奉子成婚。二哥,你這可真是夠快的!這要是讓四坊街鄰聽到,我徐家可是要聲名遠揚了!”
大嫂不屑地叫了起來。
還沒有成親就身懷六甲,還是個寡婦,可真夠丟臉的!
徐父大嫂的表情看在眼中,徐良不動聲色,面向徐母,鞠了一躬。
“娘,你多保重!”
徐良的目光轉向大哥,又是低頭一禮。
“大哥,家裡就全靠你了!”
徐良轉身就走,後面傳來徐母的哭喊聲。
“我的兒,你這是去哪裡啊?”
“二哥,不要走啊!”
大哥的聲音充滿了淒涼。
“讓他走!永遠都不要回來!”
徐父的怒吼聲,茶盞摔碎的聲音,大嫂的譏諷聲接連傳來,被徐良逐漸拋在了腦後。
徐良出了大門,門外一側,劉寡婦和小女兒凍的臉上通紅,正在等候。
“官人,怎麼樣?”
屋裡的爭吵聲,她大概聽的明白。
不用問她也猜得到,徐家人是不肯接受她們母女了。
“意料之中,不足為奇。”
徐良看了看昏暗的門簷下毫無生氣的舊燈籠,“徐府”的牌匾上方,蜘蛛網許多。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徐府早已衰落,今非昔比了。
徐良的落寞看在眼裡,劉寡婦苦聲一句。
“官人,都是我連累了你。要是你能回徐家,你休了我吧。”
“胡說什麼?你我已是夫妻,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徐良又豈是喜新厭舊之人?”
徐良眉毛一揚,斷然駁斥了劉寡婦的提議。
“可是我那地方狹窄,去了怕委屈你。”
“又不是沒住過!走吧,現在只有到你那裡暫住呢!”
徐良抱起幼小的女兒,邁步向前。
“都是夫妻了,只要你不嫌棄。”
只要這個男人不嫌棄她,她就心滿意足了。
劉寡婦放心下來,緊緊跟上。
從今以後,她就是徐劉氏了。
二人出了街角,沒走幾步,迎面田義挑著擔子而來,幾人碰面,田義不由得一愣。
“阿良,你們這是……”
看這架勢,除夕夜被趕出家門,似乎情形不妙。
“田義,走吧,去延定坊!”
徐良點點頭,目光掃了一眼擔子。
每年過年,田義都會送一筐肉食,今年也不例外。
“哎,家家都有本難唸的經啊!”
田義搖搖頭,和徐良夫婦一起,向北而去。
到了延定坊,徐良和劉寡婦的女兒在外玩耍,徐良整理了一會住處,進了熱氣騰騰的廚房。
劉寡婦,現在的徐劉氏一邊費力地翻攪著鍋裡的燉肉,不時擦汗。
“官人,你出去,這裡我能應付!”
看到丈夫進來,徐劉氏趕緊把丈夫向外推去。
“娘子,還是我來吧。你有了身子,小心點!”
徐良奪過徐劉氏手裡的鍋鏟,笨拙地在鍋裡攪動。
“官人,讓你娶我,難為你了!”
徐劉氏無奈,坐下來生火,幽幽說道。
家道中落,從錦衣玉食到粗茶淡飯,丈夫心理上的打擊可見一斑。
“難為什麼?我現在已經一無所有,給不了你什麼。沒本事掙錢,做事沒有耐性,相貌平平,無權無勢,一無所成。是我有愧於你。”
徐良的聲音裡,似乎很有些感觸。
“官人,別灰心。憑你一身的本事,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徐劉氏溫聲勸慰著徐良。
“無權無勢,家徒四壁,那有那麼容易?”
徐良苦笑一聲,繼續翻攪肉骨。
年少輕狂,遊歷四方,不事經濟,自以為滿腹才華,卻屢試不第,讓父親和家人,都對自己牢騷滿腹。
外面院子裡傳來歡笑聲和鞭炮聲,看來田義陪著女兒穎兒玩耍,不亦樂乎。
“要不是田義送來的肉菜,這個除夕都不知怎麼過?你這個兄弟,真是不錯。”
徐劉氏的俊臉被灶火映的通紅,她忽然問道:
“官人,臨安府的相公,怎麼會又查起咱們的案子?”
牢裡待了兩個月,忽然又重新審案,只要他二人答應成親,就立即放人。要不是有人施壓或過問,臨安府怎麼會重新查察此案?
“還能為什麼?還不是趙竑,臨安府的府尹才會親自過問。”
只有回憶起了往事,徐良才會笑的開心。
“官人,你說的是皇子趙竑,你的那位少年好友?”
徐劉氏詫異地問了起來。
徐良點了點頭,沒有吭聲。
儘管田義遮遮掩掩,不說實話,但除了趙竑,沒有人會為他徐良出頭,也沒有人有那個能量。
“官家,既然皇子救了你,你怎麼不去謝謝人家?再說了,你們還不是結義兄弟嗎?”
徐劉氏笑著問道,臉上都是期盼。
結義兄弟,少年時的率性而為,又豈能當真?
“趙竑幫咱們出獄,也許是看在田義的面上,也許是顧及過去的情分。他三年沒跟我親近,現在變化很大,他猛然來這麼一出,我也不知到底怎麼應付。”
想起了舊友,徐良感慨萬千。
人一生中的朋友大多在少年時,那裡有他們共同的青春和回憶,千金難買。
“官人,依我看,是他懂你,顧及你的面子。你現在落魄,他不想你難堪。你也不想想,他能去看田義一個殺豬漢,難道就不能來看你?他心裡有你這個兄弟!”
徐劉氏的話,讓徐良心頭一熱,眼眶一熱。
妻子的分析,正中他的下懷。
看來,趙竑還是很在乎他們之間的感情。也許得找個時間,和趙竑好好坐一下。
徐良正在沉思,屋外田義的驚喜聲傳來。
“阿良,快出來,你看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