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西湖,楊柳依依,草木蔥蘢,紅花綠葉,湖光山色,曲橋塔影,在江南的煙雨之中,朦朦朧朧,恍如人間仙境。

正是夜幕降臨,煙雨江南,一艘錦舟泛於西湖之上,燈火輝煌,歡聲笑語,船上以江湖詩派的名家劉克莊和戴復古為首,還有幾個臨安紈絝。眾人集會,自然也是以江湖詩社的名義了。

宋代詩社興起於北宋仁宗時期,繁榮於南宋孝宗時,南宋末才衰落。

“年年躍馬長安市。客舍似家家似寄。青錢換酒日無何,紅燭呼盧宵不寐。

易挑錦婦機中字。難得玉人心下事。男兒西北有神州,莫滴水西橋畔淚。”

江湖詩派的扛把子劉克莊,一曲新詞酒一杯,灑脫不羈,惹起一片附和聲。

劉克莊出身世家,曾為朝廷官員,師從理學大家真德秀,後閒居在家,才華橫溢,也自視甚高。

“好一首《玉樓春》!慷慨豪邁,可為佳作!”

貴婦楊意笑意盈盈,首先喝起彩來。

臨安城的這些詩社詞會,很多時候,都少不了她的身影。

“佳作!佳作!”

一旁的魏近愚也是眉飛色舞,附和著楊意說道。

只要是楊意高興,不管詩詞優劣,他都是楊意忠實的擁躉。

“戴先生,該你了!”

真志道舉起酒杯,向戴復古遙祝。

“橫岡下瞰大江流,浮遠堂前萬里愁。最苦無山遮望眼,淮南極目盡神州。”

年近花甲的戴復古,江湖詩派的另外一位大家,吟詩不忘感慨。

“這一首《江陰浮遠堂》,乃是當日老夫有感金兵南下,淮南殘破,百姓受苦而作。各位,老夫再飲一杯!”

戴復古於浙江台州老家隱居。他生性耿介忠直,一生不仕,浪遊江湖,終身布衣,也是個慷慨激昂之人。

“戴先生,你憂國憂民,就是太直了!你要知道,剛則易折。這可不是什麼好世道!”

真德秀的公子真志道,永遠一副笑呵呵的人畜無害。

也不知道,要是他的父親真德秀在此,會不會被他的話語嚇的褲襠開裂?

“真衙內,你是名門之後,不知世間民生,一邊是飢寒交迫,顛沛流離,民不聊生。一邊是烈火烹油,錦衣玉食,驕奢淫逸。我大宋今日之弊端,深矣!”

戴復古心有所觸,徑直說了出來。

“還不是奸相專權,對外奴顏婢膝,對內橫徵暴斂,會子氾濫,物價飛漲,官商勾結,囤積居奇,魚肉百姓。大宋到了今日這種般地步,要想中興,難矣!難矣!”

布衣曾極怒氣勃發,說完連飲兩杯,臉色難看至極。

“兩位先生,你們說的都是實情,可我等又能怎樣?既然不能改變什麼,倒不如隨波逐流,落個清靜。”

真志道搖搖頭,滿臉的苦笑和無奈。

滿船都是憂國憂民的志士,可在殘酷冰冷的現實面前又能如何?一旦得罪了某些人,只怕禍從天降。

“葉兄,該你了!”

魏近愚趕緊岔開話題,迫不及待催了起來。

整天憂國憂民的打嘴炮,能起個屁用?都說史彌遠專權,你倒是去效仿一下曹孟德朱亥,直接殺了史彌遠就是,何苦在這裡難受?

“應憐屐齒印蒼苔,小扣柴扉久不開。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枝紅杏出牆來。“

江湖詩派的另外一個詩人,而立之年的葉紹翁,沉吟著誦了出來,打破了沉默悶的氣氛。

葉紹翁,原姓李,因受祖父李穎士牽連,家業中衰,少時即嗣於龍泉葉氏。宋光宗至嘉定期間,曾為朝廷小官,與理學大家真德秀過從甚密。他長期隱居錢塘西湖之濱,與好友葛天民互相酬唱。

“滿園春色關不住,一枝紅杏出牆來。好好好!好詩,當浮一大白!”

楊意怦然心動,喝了一聲彩。

江湖詩派,果然是名家不少。光是剛才這幾首,就可以著書刊印,發行天下了。

“請!”

真志道舉起酒杯,葛天民、曾極等人一起,和劉克莊等人碰杯。今天是他做東,當然要盡地主之誼。

“……清風笑,竟惹寂寥,豪情還剩了一襟晚照……”

湖面上,另一艘錦舟中歌姬的唱曲傳來,竟然是那一首《笑傲江湖》,臨安陳氏書鋪的掌櫃陳起微微一沉吟,說了出來。

“各位可知,如今臨安城最為出名的詩詞名人是誰?”

作為臨安城最大書鋪的掌櫃,陳起本身也是位詩人,和劉克莊、曾極都是摯友,和唱作詞,自得其樂。

但他同樣是商人。趙竑的《詩詞選集》如果在他的陳氏書鋪刊印,他可是要賺的盆滿缽滿了。

“還能是誰?當然是那位自比“秦皇漢武、唐宗宋祖”的濟國公殿下呢!”

戴復古就居住在西湖邊上,對臨安城的大大小小的事情瞭如指掌。

豐樂樓上的那兩首詩詞不說,光是這一首《笑傲江湖》,豁達豪邁,恣意灑脫,可謂是深得他心。

“就是不知道,這位硬剛奸相的大宋皇子,能不能順順利利成為大宋儲君?”

曾極眉頭緊皺,一杯酒猛然灌下。

“唉!”

楊意心頭黯然,輕輕的一聲嘆息,不知道是不是心有所觸。

她的姑姑,大宋的皇后楊桂枝,她對趙竑深惡痛絕,想必不會讓趙竑輕輕鬆鬆上位。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這位大宋皇子,文章可謂海內第一,真是天縱奇才啊!”

葉紹翁嘆了出來,完全沒有注意到,劉克莊的神色一黯。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他是真想和趙竑較量一下。

“天縱奇才?就他那熊樣,誰知道他是不是剽竊……”

魏近愚悻悻的一句話說到一半,注意到楊意臉色不豫,立刻剎住。

劉克莊一驚,心頭坦然了許多。

聽魏近愚的話,原來是另有乾坤。

楊意端起酒杯,又是一杯酒,徑直飲下。

“聽說這位殿下要出詩詞選集,在下心裡倒是有些期盼,不知到時會是怎樣的驚世駭俗?”

劉克莊忍不住說道,眼神卻是不甘。

陳起察言觀色看的仔細,不由得暗暗搖頭。

他的這位摯友才高八斗,自比陸游辛棄疾。眾人如此追捧趙竑,他當然是不服氣了。

“春衫猶是,小蠻針線,曾溼西湖雨。”

楊意看著船外,感慨了一句,笑著端起了酒杯。

“劉兄,咱們來打個賭,濟國公趙竑一人對你江湖詩派諸位大家,絕不會落了下風!到時候兩套詩集出來,在下會各買一套,好好拜讀一番!”

“好!到時候自有分曉!”

劉克莊端起酒杯,和楊意一碰,奮然說道。

眾人都是看高趙竑,這也激情起了他的雄心。

“各位,今日聚會,乃是為江湖詩集而來,到時候各位的佳作,可都要見諸於世。劉兄、曾兄、戴兄,還望不吝賜教,讓江湖詩集名動天下!”

陳起哈哈笑了起來。

“那是一定!一定!”

劉克莊、曾極等人紛紛開口。

著書立說,揚名立萬,這是名利雙收的好事,沒有人會拒絕。況且,他們當中許多人,過的並不富裕。

“楊小娘子,到時候還請留下墨寶啊!”

陳起笑呵呵地向楊意說道。

他雖然不清楚這位貴婦的身份,但看真志道和魏近愚二人對她恭恭敬敬,應該不是等閒之輩。

“好說!好說!”

楊意舉起酒杯,敬了陳起一杯。

她飲了數杯,面板白裡透紅,更是明豔動人,不過已經有了一些醉意。

“你們知道嗎,這位濟國公趙竑,已經冶煉出了好鐵?”

楊意端著酒杯,悠悠說道。

這些事情,她也是剛才從宮中得到訊息,忍不住說了出來。

“堂堂的皇子,竟然也會這些奇技淫巧?”

劉克莊不由得一愣。

這位皇子,博覽雜書,冶鐵都會,懂得還真多!

“劉兄,聽說皇子煉出了好鐵,還節省了三四成的炭錢。如今會稽山的鐵坊已經被朝廷接管,可見此事非同小可。這不叫奇技淫巧,這才是實學,利國利民。”

戴復古年紀大,見多識廣,和劉克莊的觀點不同。

劉克莊老臉一紅,沒有反駁。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趙竑確有實才。

“從這位皇子的詩詞可知,此人志向非同一般。若是他將來做了大宋天子,不知會不會中興大宋,有一番新景象?”

葉紹翁忽然一句。

“他要是當了皇帝,恐怕是個大大的昏……”

“住嘴!”

魏近愚的話,再一次被楊意打斷,卡在了喉嚨裡面。

劉克莊詫異地看了一眼魏近愚和楊意。他隱隱覺得,魏近愚對趙竑,似乎很是看不上。

“魏衙內,若是你當了大宋官家,你就能扛得起大宋的萬里江山嗎?”

楊意喝的多了些,酒意上湧,忍不住發作了出來。

這個魏近愚,吃飽了撐的,總是揪著趙竑不放,是不是腦子有病啊?

“我……”

魏近愚面紅耳赤,一時間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我我我什麼?冶鐵那麼容易,你不妨一試,看看自己是不是也能煉出“繞指柔”來?”

楊意說完,又是一杯酒飲下。

魏近愚臉色難看,悶著頭只顧飲酒。

“老魏,少喝點!”

真志道趕緊奪過魏近愚的酒杯,安撫著好友。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楊意推崇趙竑,魏近愚只是嫉妒而已。

也不知道,楊意清不清楚魏近愚的心思,還是故意為之,只是拿魏近愚做她不乏追求者的幌子?

“各位,咱們還是回到江湖詩集的刊印上來。這才是今天的正事。”

陳起笑呵呵說道,迴歸正題。

這個魏近愚,堂堂蒲江魏高氏,名門望族,卻行為粗魯,跟個愣頭青一樣。

也不知道,魏了翁魏侍郎,大宋理學大家,怎麼教出了這樣的一個紈絝?

“劉兄,《江湖詩集》,《濟國公詩集》,在下很是期待啊!這肯定是今年文壇的一大幸事啊!”

真志道笑呵呵說道,恭維著眾人。

“真衙內,在下也是很期待,到底是我等《江湖詩集》棋高一著,還是濟國公殿下的《詩詞選集》更勝一籌,諸位都拭目以待吧!”

劉克莊鬥志昂揚,朗聲說了出來。

“拭目以待!”

眾人一起舉杯,氣氛熱烈,所有的不快煙消雲散,都溶入了西湖密織的煙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