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清晨,浦陽江邊,火藥作坊。

正是辰時,作坊東側,一座二三十米高的山包右側,一大片荒草地周圍,周圍衙役軍士戒備,嚴陣以待。警戒圈中間,桌椅茶水點心,一應俱全,還有奴僕正在蜂窩煤爐上煎茶,忙的不亦樂乎。

不過這個時候,一派朱紫官員,目光正看著山包上,指指點點,心思並不在這裡。

“殿下,你的火藥真煉好了?”

官員之中,執政大臣、工部尚書胡榘,狐疑地問著一旁的趙竑。

他是工部尚書,軍器司隸屬於工部,他自然要弄個明明白白。

“胡相公,過了一會,你就知道了!”

趙竑哈哈笑了起來。

作為名義上的下屬,他並不在乎胡榘這個老狐狸。八面玲瓏,欺上瞞下,只不過出現在了正確的時間點上。

至於火藥,他有絕對的信心。經過田義這麼長時間的琢磨和努力,也應該可以面世了。

而火藥做出來了,他此階段的差遣也算完成,他也要向朝廷展示一下,檢驗一下勞動成果,也好論功行賞。

至於下一步,當然是鑄造火器了。

“我是人間惆悵客,問君何事淚縱橫。濟國公,你的詩詞大作,可是讓老夫大開眼界啊!”

魏了翁話題一轉,轉到了詩詞上。

最近以來,趙竑的詩詞在小報上屢見不鮮。想來,正如小報上所說,趙竑要著書立萬了。

“慚愧慚愧!不足之處,還望魏公多多指教!”

趙竑趕緊謙遜。至於詩詞選集,已經拿到了陳氏書鋪去印刷。根本不需要什麼潤色,只需要對詩詞本身做出詳解,以供讀者參考而已。

就比如那句“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他把“今朝”解釋為大宋的年輕一代。但在很多人看來,他指的就是他自己。

這個時代,確實需要一位“風流人物”,帶大宋走出泥潭。

“殿下,你就不用客套了。你的書如果印出來,老夫一定多買一些,好好研讀!”

執政大臣、兵部尚書宣繒,一本正經說了出來。

他看著趙竑,思索著問道:

“殿下,《韃靼策》一書,驚世駭俗,老夫看了一些篇章,心驚肉跳,難以入睡。殿下,這是一個人寫的嗎?”

“宣相公,其實……”

趙竑正要回答,山坡上響起田義的大喊聲。

“殿下,火藥已經埋好了!”

“準備好了就點火!”

趙竑大聲喊道,指揮著旁邊的眾人。

“各位,都向後退30步,退到牆一側,免得傷人!”

趙竑和眾人退到了藥坊的牆一側,算是面前有個屏障。趙竑。向山包上看去,只見田義點燃了導火索,向著山下另外一側跑去。

“通通通!”

腳下一陣地動山搖,驚雷般的巨響聲在浦陽江畔響起,煙霧騰騰,土石直飛雲霄,整個山頂被掀開,20多米高的山丘,幾乎被炸成了平地。

宣繒等人面色如土,半晌才反應過來,惴惴不安,閃身出來。

“宣相公,這火藥……好大的威力啊!”

胡榘面色發白,剛才的山包蕩然無存,幾乎只剩下了一座四五米麵積嚴重縮水的小土丘。

“這要是埋在城牆下,估計整座城牆都炸塌了!”

宣繒點點頭,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

要是有這麼厲害的火藥,自保足矣。

“這真是國之重器!濟國公,真是……真是讓人意想不到啊!”

魏了翁搖頭,眼裡都是驚歎之色。

他正要向趙竑道喜,後者卻忽然變色,嘴裡說出一句。

“我去!”

“什麼?”

魏了翁還沒有明白過來,趙竑已經跑步向東而去,隨即許多人一起跟著趙竑,向著東邊跑去。

“怎麼了?快去看看!”

宣繒也是一頭霧水,心裡浮起不妙的感覺。

難道說,是出了什麼事故?

沒過多久,軍士匆匆跑了回來,滿頭大汗。

“幾位相公,火藥太猛,把幾個東邊山下的工匠埋在裡面,連那個田提轄,也給炸傷,一干人等正在搶救!濟國公轉告各位相公,讓你們先回臨安城,他隨後向朝廷稟報此事!”

宣繒等人都是吃驚,面面相覷。誰也想不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等了一會,軍士前來稟報,說是死了兩個工匠,田義昏迷,被趙竑送到會稽縣就醫去了。

“火藥是真厲害,可惜炸死了人。還有那個田義,他不會有事吧?他有沒有留下火炮配方啊?”

胡榘連連搖頭嘆息。

“胡相公,現在人都不知怎麼樣,就不要說這些事情了!”

魏了翁對軍士叮囑著道:

“你,趕緊去會稽縣打聽,有什麼事請,速速來報!”

軍士離去,魏了翁暗暗發愁。

本來是立功的機會,結果死了人。不用說,趙竑恐怕又要被口誅筆伐了。

“宣相公,我說錯了嗎?朝廷花費了這麼多人力物力,難道要一無所獲嗎?”

胡榘不悅地嘟囔了一句。

“胡相公稍安勿躁,即便是田義有什麼事情,想來也無關要緊。火藥是濟國公搞出來的,不是田義一人。胡相公大可放心。各位相公先回臨安城,這裡的事,下官自會稟報。”

紹興府知府汪綱,輕聲說了出來。

不幹事,永遠不犯錯,幹事的人反而出事。如果是這樣,以後還有人做事嗎?

“各位,咱們還是回臨安城,看看怎麼向上官交待吧。”

宣繒面色恢復了平靜,轉身離開。

出了人命這麼大的事情,趙竑恐怕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會稽縣的醫館之中,看著躺在床上,裹得跟粽子似的田義,趙竑驚出一身冷汗。

“郎中,他怎麼樣?”

人家可就這麼一個獨子,還沒有成婚,連個後代都沒有,要真出了事,他真不知道怎麼向田父田母交代。

這一次樂極生悲,他真的嚇的褲襠開裂,農家肥飆射。

“你小子,還沒娶媳婦,沒嘗過天倫之樂,可不能英年早逝啊!”

徐良擦了把汗,長出了一口氣。

“殿下,田提轄沒什麼大礙,只是是皮外傷。就是頭上遭了一下,估計要養上個把月。”

郎中的話,讓趙竑和徐良都是送了口氣。

“殿下,是我不好,給你惹麻煩了!”

死了兩個工匠,田義也是心裡發虛。

“說什麼屁話!這是意外!人沒事就好,好好養傷!”

趙竑安慰起了田義。

事情既然已經出了,想辦法解決就好。

“死人倒沒多大事。要是鬧到了朝堂上,恐怕要被有心之人借題發揮。”

徐良的眉頭,不知不覺緊皺了起來。

當時他也在東山腳下,本來想一睹盛況,差點被活埋,想起來都覺得後怕。

“不用擔心。這都是小事,我自己能處理。”

趙竑拍了拍徐良的肩膀,寬慰好友。

“殿下,這是火藥的配方。試了幾百次,最近幾次的威力最大!”

田義從枕頭底下拿出一個小冊子,遞給了趙竑,還不忘鬼鬼祟祟稟報。

“殿下放心,包括那兩個死了的工匠,沒有其他人知道火藥的配方和配料。”

“有心了!”

趙竑開啟小冊子,上面寫著每一次的測試情況,竟然達數十頁之多。

看來研製火藥,田義付出了不少心血,做事也是嚴謹。

“好了!好好養傷!吃一塹,長一智。後面的事情,就交給我了!”

趙竑叮囑著田義,出了房屋。

“殿下,炸死了兩個人,這事可不好辦啊!”

李唐黑著臉說道。

“不好辦也得辦,現在就去兩個工匠的家裡,看怎麼樣給家人補償吧!”

趙竑微微思考了一下,吩咐道:

“去,把鄭員外叫上,大家一起去!”

鄭豪是地頭蛇,叫他一起去,肯定能更好安慰兩個死者家屬。

“殿下,你可得給我家老王做主啊!”

進了其中一戶死難工匠的家裡,妻子哭哭啼啼,滿臉的淚水。

“嫂子,這都是意外,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我先上去給老王哥上炷香。”

趙竑寬慰著婦人,上去上香,恭恭敬敬鞠了三躬。

“殿下,這可使不得啊!”

皇子給平民百姓行禮,家屬都是慌了手腳。

“嫂子,老王出事,誰也不想。你有兩個兒子,要是不嫌棄,選一個當我的護衛,去我府上做事。你放心,我虧待不了他。”

趙竑擺擺手,鄭豪趕緊拿了一袋錢上來。

“王嫂,這500貫錢是殿下自己的心意,算是老王的撫卹。你就收下吧!”

“多謝殿下!”

“殿下,你真是活菩薩啊!”

家屬跪了一地,向趙竑謝恩。

這位年輕的殿下,除了慷慨大方,關鍵是沒有架子,接地氣,讓人心熱。

要是換做官府的那些人,錢給的少不說,還凶神惡煞,搞得好像他們家裡死了人一樣。

另外一戶人家是鄭胖子的本家,只有母子二人,趙竑一視同仁,同樣是500貫的撫卹,和死者家屬談的倒是十分和諧,又有鄭豪這個本家出面,沒有什麼磕磕絆絆。

“殿下,你可真是位仁義君子。將來你當了皇帝,天下的百姓可就有福了!”

一行人出來,鄭胖子由衷地豎起了大拇指。

“百姓淳樸,不和我計較。他們才是真君子!”

趙竑微微一笑,拱手行禮。

“鄭員外,今天的事,多謝你了。”

這個大胖子,今天可是幫了大忙。

“殿下不用客氣。有朝一日小人有事相求,還請殿下相助。”

鄭員外嘿嘿一笑,滿臉肥肉亂顫。

“鄭員外放心,只要不是欺男霸女、作奸犯科,在下一定盡力而為。”

趙竑輕輕點了點頭,一本正經。

“那能幹那些腌臢事情!小人多謝殿下了!”

鄭豪眉飛色舞,趕緊緻謝。

能和這位皇子搭上關係,那才是最大的收穫。

這年頭,沒有當官的做後盾,什麼事也幹不成。

“鄭員外,有些事需要你幫忙。”

趙竑把炸裂的彈片拿了出來,遞給了鄭豪。

“鄭員外,你幫我再鑄一些彈殼出來,儘可能的比這個再薄一些,中間再刻上凹槽。”

前面的彈殼不知道是不是太厚,加大了火藥量,也只是炸成了兩三片。火藥基本定型,估計就是彈殼的厚度問題了。

“殿下放心,小人下去就做!”

鄭豪滿臉笑容,點頭稱是。

“鄭員外,多謝了!還有火槍的事情,你先慢慢試著,不著急!”

手榴彈,火槍、火炮,缺一不可。

“殿下放心,殿下慢走,小人告辭!”

鄭員外和趙竑告辭,轉身離開。

“殿下,幸虧當初聽你的,沒有在臨安城試製火藥,那要是燃起來,後果不堪設想。”

想起了爆炸的事情,李唐還是心有餘悸。

幸虧趙竑在會稽山試製火藥,要是在臨安城,一旦爆炸,有可能引起火災,那玩笑可就開大了。

趙竑點了點頭。事故倒好解決,可由此帶來的輿論壓力,肯定是烏雲蓋頂。

“殿下,那火藥還真會爆炸啊?還能炸死人?”

許勝懵懵懂懂地問道。

只聽過火藥燃燒,沒見過火藥爆炸,威力還這麼嚇人。

“當然會!”

趙竑瞪了一眼許勝,沒好氣地說道。

死了兩個人,傷了一個,後面不知還有多少風波。

“殿下,火藥威力這麼大,朝廷大臣來看。我看用不了幾天,這裡就要被官府收回了。”

徐良沉吟著說了出來。

“火藥國之重器,本來就是歸朝廷所有,沒什麼奇怪的。火藥的研製,跟冶鐵一樣,千萬不可傳出去,否則你我就是大宋的千古罪人!”

趙竑臉色凝重,鄭重叮囑起了李唐幾人。

其實冶鐵技術只是表皮,火藥配方和火炮操練才是根本。

“殿下放心,沒有殿下的允許,這裡的事外人絕不會知道!”

李唐幾人都是肅然,一起鄭重發誓。

“殿下,雖然你冶出了好鐵,但很有可能是白忙活一場。而且……”

徐良看了看趙竑,仔細叮囑道:

“殿下,研製火藥死了人,朝堂上必然有人要彈劾於你,你可要忍氣吞聲,千萬不要衝動。”

“放心吧,我已經不是小孩子呢。”

趙竑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可以預見的是,朝堂上,肯定會有一群攪屎棍在等待著給他扣屎盆子。

不過,他已經習慣了朝堂上的這些伎倆,也已經見怪不怪了。

果然,回到臨安城,朝堂上針對火藥死人事件,針對趙竑本人,一番口誅筆伐。

一番唇槍舌劍之下,朝廷對趙竑和田義做出處罰,趙竑罰俸半年,田義被一擼到底,貶為了平民,暫不錄用。

處罰的結果,自然是雙方都不滿意,因為對皇子趙竑的處罰不痛不癢,但大宋官家乾坤獨斷,眾臣都無可奈何。

說來也是,總不能把趙竑的皇子之位,也給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