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會波瀾不驚,趙竑適可而止,該發表的張口就來,於事無補的緘口不言,在證明自己的存在及思想的成熟時,毫不吝惜唾液。

比如撤換四川制置使鄭損和淮東制置使許國,這些以前心急火燎的事情,知道只是徒費口舌,索性一言不發。

前身的趙竑懟天懟地,當了四年皇子,沒有當上太子不說,最後還慘被廢黜被逼自盡。作為大宋官家趙擴唯一的皇子,要多失敗有多失敗。

這不就是普信男、不作不死嗎?

現在的他橫衝直撞,看似莽撞,但是他心裡知道,自己的路該怎麼走。

透過著書立說,他已經在文風濃厚的南宋聲名鵲起。太學生們常以他兩本書中的內容經常討論辯論的題材,整個臨安城的人都在讀他的文章。

從揚名立萬上來說,他已經成功了。

“殿下,過幾天西湖上有一個詩會,都是臨安府的讀書人。可都是在等著殿下親臨啊!”

果然,刑部尚書葛洪,一張皺紋叢生的臉上都是笑意。

“葛相公,容我回去安排一下。最近實在是太忙了!”

趙竑笑意盈盈地說道,不置可否。

“殿下文章海內第一,太學那邊,很多學生可是盼著你去釋疑解惑。想讓你就《詩詞選集》以及《韃靼策》上的諸多疑惑,再做一番見解。”

“殿下,有空就去一趟吧。我等虛席以待。”

觀文殿學士陳釋發等幾個學官過來,也是笑呵呵邀請起趙竑來。

“各位,有空我一定前去!一定前去!”

太學生得罪不起,趙竑的回答盡顯無奈。

這要是放在後世,他就是網紅,抖音小王子,帶貨王,流量滿滿,廣告接到手軟,偷稅漏稅至少要罰幾億。

慢慢向前,卻看到黑胖子梁成大一個人急匆匆從身旁經過,形單影隻。

聽說此人心術兇險,又兼心狠手辣,為達目的無所不用其極,連史彌遠的另外一個鷹犬李知孝也看不起他,說什麼:“最難堪的事,就是將來有一天同梁成大同傳。”

看來,這孤孤單單一個人,並非浪得虛名。

“梁相公,在下的書籍在陳氏書鋪售賣,你要是喜歡,在下可以送你兩本簽名作,不會收取你的額外費用!”

趙竑衝著梁成大的背影喊道,哈哈一笑。

“譁眾取寵、沽名釣譽!本官沒空!”

梁成大回過頭,黑著臉一句,不待趙竑說話,大踏步離開。

趙竑搖搖頭。這個黑胖子,肯定已經買過自己的書回去,在裡面查詢自己的過失了。

捕風捉影、中傷陷害,這些人最擅長此道,安身立命之本,一般人也做不來。

史彌遠被一大群官員簇擁著出來,史彌遠威儀十足,邊走邊說,眾官員無論官職高低,個個點頭哈腰,恭恭敬敬,就差拿出小本本邊走邊記了。

看到趙竑,史彌遠停頓了一下,隨即走開。

趙竑把目光從史彌遠等人的身上抽回來,看到白鬍子老頭薛極一個人過來,向自己行禮後,就要匆匆離去。

“薛相公,若是有一日在下登基大寶,薛相公就是當朝宰相了。”

薛極經過身邊,趙竑笑眯眯低聲一句。

薛極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趙竑趕緊扶住,滿面笑容。

“薛相小心,薛相珍重!”

“多謝殿下,殿下好自為之!”

薛極低聲一句,告辭離去。

好自為之?

趙竑微微一笑,他向後看去,一個小太監不徐不疾走了過來。

“殿下,官家有詔,讓你去後苑。”

小太監站在殿外的柱子後,向趙竑輕聲說了一句,隨即站直了身子,一本正經。

好個聰明的孩子!

趙竑看了一眼周圍,人幾乎已經走光,無人注意。

趙擴這個大宋官家,真是當的窩囊。

官家,要多難聽有多難聽,要是他真能登上九五至尊,一定要廢除這個稱呼。

“殿下,官家在裡面。”

到了後苑門口,李顧的稟報,依然是面無表情。

“李公公,以前多有得罪,勿怪!”

趙竑從懷裡掏出一袋東西,不動聲色,塞到了李顧手中。

袋子裡是兩塊50兩的金鋌,是他岳母周高氏所贈的一部分。那些財物,已經被他送禮請客消費,折騰的差不多了。

送什麼玉佩金釵,不如送硬通貨,省得別人再去兌換,麻煩還加思量。

送金鋌就挺好,兩塊金鋌100兩,可以換上萬貫左右,簡單直接,一目瞭然。

“殿……下!”

觸手沉甸甸,李顧悄悄看了一眼,臉上馬上浮起了笑容,嘴唇都有些哆嗦。

“殿下,史相上奏,要讓沂王嗣子趙貴誠提舉皇城司,官家似乎不太願意。”

李顧拉住了趙竑,低聲說道。

趙貴誠提舉皇城司?父皇願意才怪!

趙竑心頭一驚,隨即輕輕點了點頭。

“多謝李公公!”

想起以前不送禮,還在別人面前耍橫,完全是自己以前支教時的做派,趙竑覺得可笑,也有些可悲。

自己,已經不是以前的自己了。

趙竑來到後苑中,趙擴正在練習太極拳,有模有樣。

不過,看他氣喘吁吁、滿頭大汗的樣子,身體似乎還是很弱。

趙擴一個踉蹌,趙竑趕緊上前扶住。

“陛下,小心一點!”

“孩兒,扶我坐下!”

趙竑扶趙擴在椅子上坐下,宮女上來給趙擴擦汗,被他阻止。

看趙擴拿著手帕顫顫巍巍艱難的樣子,趙竑趕緊接過帕子,給趙擴擦了起來。

“孩兒,聽說你煉出了新鐵,打出來的兵器鋒利無比,說來朕聽聽。”

趙擴此時,似乎已經恢復了許多。

他擺擺手,周圍的宦官和宮女都退了下去。

“陛下,你這身子骨,怎麼反覆無常啊?”

趙竑狐疑地問道。

上次他看到趙擴的時候,趙擴氣色不錯。這才不過十天半個月,怎麼反而差了許多?

“陳年舊痾,不值得大驚小怪。”

趙擴目光中露出一絲不自然,立刻轉移了話題。

“鍊鐵的事情,你給朕說說。”

“陛下,容孩兒一一道來。”

趙擴不說,趙竑也只有不問,說起了鍊鐵的事情。從蓄熱室,到煉焦,再到加石灰石和螢石,都是詳盡介紹。

“孩兒,做的好!做的好!”

作為宋光宗唯一的皇子,趙擴天資聰穎,受的皇家教育良好,眼界見識非同一般。

趙竑說的這些冶鐵的道理,他是明白了七八分。

“此法利國利民,軍國重器,可要當心,恩威兼施,雷霆手段,千萬不可外洩啊!”

趙擴神秘一笑,壓低了聲音。

“陛下放心,工部已經接管,臣自會加倍謹慎,不讓此法外洩。”

趙竑心頭一驚。可不要小看了古人。

“不是謹慎,而是不能有婦人之仁。有些事情,不可以常理處置,需要當機立斷。”

趙擴輕聲細語,趙竑慄然心驚。

心狠手辣,殺伐果斷,看來這位大宋官家,也不是他表面上那麼窩囊。

這樣也好,趙擴越強硬,自己得到的好處就越多。

“聽說你還在研製什麼新火藥,可有什麼收穫?”

趙擴輕聲問了起來。

“回陛下,新火藥還在研製,已經接近成功,威力大增,但還要做很多嘗試,有可能是成百上千次。火藥是國之重器,火器成功的根本,可能需要幾個月,甚至更長的時間。”

趙竑半真半假。雖然火藥接近成功,或者說已經成功,但他需要緩衝的時間。

讓他欣慰的是,他的火藥冶鐵成功,而他的“父皇”趙擴,此時尚在人間。

這便是最大的臂助!

“接近成功?”

趙擴看著趙竑,目光中有一絲好奇。

“你的那個火藥,人都炸沒了。真的有用嗎?”

宋朝發明了火藥,但只能燃燒。要是火藥真那麼厲害,怎麼會有靖康之恥,宋廷何至於南渡?

“陛下,據臣估計,只要半年或一年時間,兒臣就能讓火藥問諸於世。到時候,各種火器會相繼鑄造出來,或是強大的北部騎兵的天敵。新的火藥火器會改變戰爭的方式,讓我大宋至少可以自保,立於不敗之地!”

趙竑信誓旦旦地說道,心頭也是期盼。

能改變歷史的走向,重現一個大一統的中國,想想就讓他覺得刺激、騷癢難耐。

就是不知道,趙擴能不能挺到那個時候,他能不能順順利利成為太子,水到渠成登基?

“很好!朕對你有信心!”

趙擴平靜蒼白的臉上,也浮起一片紅暈。

“朕罰你俸祿半年,將那個田義貶官去職,你不會有什麼想法吧。”

終於,趙擴的話語,提到了火藥爆炸的事情上。

他的眼中,似乎也有了一絲歉意。

“陛下聖明,兒臣沒有異議。兒臣辦事不力,讓陛下難做了。兒臣只是覺得可惜,火藥研製已經到了緊要關頭,田義去職,事情就又停下來了。”

趙竑的話,半真半假。

事實上,他覺得田義的火藥研製,速度反而太快了一些,顯得太輕鬆了些。

也許更慢一些,才能顯示出研製的辛苦和他們這些人的努力。

“朕知道你辛苦,知道你想為朝廷做事,替朕分憂。藉著這個機會停一停,沒什麼壞處。做事的人才會犯錯,那些尸位素餐的、不做事的,連犯錯的機會都沒有,又怎麼可能出事?”

趙擴輕聲細語,似是安慰。

“陛下聖明!謝陛下教誨!”

趙竑暗暗鬆口氣。看起來,趙擴心裡什麼都明白,只是被現實和心魔給壓制了。

“孩兒,回去告訴那個田義,過一陣子他就會被重新啟用。這是朝堂上的博弈,不干他的事。田義或許不明白,但你要心裡清楚。”

有些人,就是不願意看到趙竑出風頭,總是想極力打壓,他能做的也極其有限。

“多謝陛下天恩!”

趙竑謝道,依然是半真半假。

“光一個冶鐵,一個火藥,你就是功莫大焉。此乃利國利民的大事,朝廷會在軍器所,及各路府州都作院推行。”

趙擴看著趙竑,面色柔和。

“趙竑,你想要些什麼賞賜嗎?”

辛辛苦苦做事,罰俸半年,又處置了人家部下,總得有些安慰獎才行。

“陛下,孩兒為朝廷效綿薄之力,這是做臣子的本分,要什麼獎賞?這豈不是讓天下人恥笑?”

趙竑心中暗自嘀咕。趙擴此舉,不會是讓他提舉皇城司吧?

“你倒是豁達。可有心人無功自請,以為臨摹幾篇高宗皇帝字跡的《孝經》,抄幾篇《道德經》,恭維奉承甜言蜜語,就可以得償所願。真以為朕可欺嗎?”

趙擴聲音輕柔,聽不出是什麼意思。

趙竑聽的仔細,心中明白了七八分。

不用說,趙貴誠這小子,又來打感情牌了。

史彌遠、鄭清之這些人,可謂是煞費苦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