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寧殿門前,宦官趙國臣低頭哈腰,滿臉賠笑託著孝服上來,對著趙竑肅拜行禮,畢恭畢敬。

“太子殿下,官家御龍賓天,你得著孝服進殿。”

趙竑點了點頭,趙國臣揮揮手,兩個小宦官託著孝服上前,要給趙竑披麻戴孝。

“退下!我親自來!”

趙國臣親自過來,給趙竑換好了孝服,摸到趙竑身上的短刀,以及圓滾滾的震天雷,趙國臣眼神驚詫,卻沒有聲張。

趙竑和趙國臣二人目光一對,趙竑微微頷首。

“太......子殿下,保......重!”

趙國臣低聲說道,手指微微顫抖,他站直了身子,臉上又恢復了一本正經。

“多謝!”

趙竑看趙國臣強作鎮定,暗自警惕。

這傢伙要是亂喊,他的麻煩可就大了。

趙國臣擺擺手,兩個宦官推開了偌大的殿門,恭謹站到門口兩側。

殿門大開,趙竑深吸一口氣,邁步向前,就要跨入。

“殿下保重,奸人作祟,小心有變!”

趙國臣在趙竑耳邊輕聲一句,似乎平靜許多,隨即大聲喊了起來。

“太子殿下駕到!”

“趙公公,大恩大德,必不相忘!”

趙竑微微一笑,輕聲一句。

這些宮中的低賤者,都為自己抱打不平,比楊桂枝等人,可是有良心多了。

看來,自己的銀子並沒有白花。

趙竑在前,趙國臣在後,先後進了福寧殿。

大殿之上,白鴉鴉一片,盡是穿戴喪服的文官勳貴。看到趙竑進來,眾臣都是注目而望。

趙竑目不斜視,大步向前,他能感覺到官員們的異樣,但他已無暇觀望。

不一會,也許下一刻,一切就會水落石出,兇相畢露。

“太子殿下,官家已經駕崩,請殿下到官家靈柩前行哀禮!”

史彌遠站了出來,帶著趙竑,向著帷幔後的靈柩走去。

趙竑看史彌遠眼睛裡都是血絲,蒼老憔悴,輕聲一句。

“史相,折騰了大半夜,辛苦了!”

史彌遠身子微微一抖,沒有吭聲,帶趙竑進去。

趙竑進了帷幔,向一旁椅子上同樣無精打采的楊桂枝行了一禮,跪在了靈柩前,磕頭行禮,大聲哭喊了起來。

“陛下、爹爹,你怎麼就忽然走了啊?你不能走啊!你走了,孩兒可怎麼辦啊?你走了,我生命的一部分也跟著你走了!爹爹!”

這大半年來,他和趙擴接觸甚多,熟悉了,對方不僅是大宋皇帝,也是他的一位老友,二人已經算是忘年之交。

趙竑本就是個感性的人,斯人已逝,他的眼淚和情感,還是真誠的。

嚎啕大哭之間,趙竑撕心裂肺,開始吟起詩來,聲音高亢,邊吟邊哭。

“我失驕楊君失柳,楊柳輕颺直上重霄九。問訊吳剛何所有,吳剛捧出桂花酒。寂寞嫦娥舒廣袖,萬里長空且為忠魂舞。忽報人間曾伏虎,淚飛頓作傾盆雨。爹爹,長歌當哭,魂兮歸來!魂兮歸來啊!”

趙竑放聲痛哭,哭聲和弔唁聲滿殿迴響,帷幄外面的文武大臣都是心驚,有人垂下淚來。

太子殿下文采飛揚,果然是當世第一。一篇祭文,想都不想,有感而發,就是世間難得佳作。有些人甚至腦海裡使勁回憶著趙竑剛才的詩詞,嘴裡喃喃自語。有人甚至暗暗思量,這要是加入趙竑的詩詞選集,絕對大賣。

你走了,我生命的一部分也走了。

真德秀輕輕搖頭,神色黯然。

太子這一句話,絕對是人生真諦,至理名言,比他的理學簡單、高大上多了。

下一句,趙竑就開始帶起了節奏。

“爹爹,你就安心去吧。孩兒登基以後,一定勵精圖治,讓大宋國強民富,恢復中原,迎你的靈柩回我大宋故土,安葬於我大宋祖陵!爹爹,安心去吧!嗚嗚!”

趙竑的哭訴,讓滿殿群臣傷感,滿殿一片抽泣之聲。

當今太子至孝,雄心勃勃,登基之後,大宋的未來可期。

真德秀和魏了翁面面相覷。太子這是告誡自己一干人等,大局已定了嗎?

不過趙貴誠還沒有現身,不知道是不是真有廢黜之舉?

帷幔中,身著素服的楊桂枝看了一眼痛哭流涕、大哭大喊的趙竑,輕聲咳嗽了一下。

“殿下節哀,還是先回班列,聽老身宣讀先皇的遺詔吧!”

這廝大喊大叫,譁眾取寵,真把自己當成了大宋天子!

“娘娘節哀!”

趙竑擦了一把眼淚回道。

此時此刻,楊桂枝還在故弄玄虛,真以為自己是白痴嗎?

“殿下節哀!”

史彌遠滿臉愁容,眼裡都是血絲,看樣子蒼老了許多。

“史相,你操勞國事,兢兢業業,可不能再熬夜了。孤即位以後,還要多多仰仗史相!”

趙竑不知是真是假,冒出了一句。爬起來時,他抹了一把鼻涕眼淚,在身邊史彌遠的衣襬上擦了一下。

史彌遠猝不及防,只能厭惡地看了看身上,眉頭緊皺,把趙竑引了出來。

看到端坐在椅子上,面色憔悴的楊桂枝,趙竑心裡嫌惡至極,嘴裡卻是不失禮數,又加了一句。

“太后節哀。保重鳳體。孩兒登基以後,一定會孝敬您的!”

先帝駕崩,總不能再叫“皇后”吧?

老而不死為賊!為了一己之私,矯詔誅殺國家重臣,再矯詔更換當朝太子,篡立新君,和史彌遠不清不楚,膽大包天,無恥之尤。

“太子殿下,退下吧。”

楊桂枝冷冷看著趙竑,嘴角微微一動,臉上又恢復了古井不波。

“謝太后!”

趙竑抬起頭來,楊桂枝眼中的冷色看的清楚,不由得暗暗氣惱,肝火上升。

楊桂枝,楊皇后,現在叫她楊太后更為合適,大機率是要一條道要走到黑了。

楊桂枝和趙竑目光一對,趙竑眼裡的譏諷和不屑藏也藏不住,楊桂枝一驚,目光中冷色消失,她眉毛一揚,正想訓斥,趙竑卻已經退出了帳幔。

楊桂枝看著趙竑的背影,眉頭緊皺,杏目怒睜。

這個趙竑,他為什麼會對自己這樣?他怎麼敢這樣?

看來,廢黜太子,自己沒有做錯!

冷色變成怒色,楊桂枝的心,瞬間恢復了冷硬。

史彌遠和楊桂枝目光短暫碰撞,史彌遠向楊桂枝輕輕點了點頭,隨著趙竑退了出去。

趙竑出了帳幔,被殿帥夏震和另外一個禁軍將領金槍班指揮使史亮擎引到了左首朝臣前列,仍是原來上朝的位置。而他的左右兩側,肥碩的夏震和年輕強壯的史亮擎始終陪伴在側。

“夏帥,孤怎麼還站在這裡?先帝駕崩,國不可一日無君。孤這個大宋儲君,不是應該立刻登基,即皇帝位嗎?”

趙竑假裝不解,驚訝地大聲叫了起來。

這個胖子,堂堂殿帥,自以為人高馬大,自己弱不禁風,可以拿捏得住。

朝中群臣的目光,刷地齊看了過來。

按照慣例,先皇駕崩,當朝太子不立即即位,怎麼看都有些奇怪?

吳兢詫異地看著趙竑,眉頭緊皺。

外面戒備森嚴,重重關卡,他真的很想知道,趙竑是怎麼進來福寧殿的?

還是說,層層戒備之下,趙竑已經迴天無力了?

“太子殿下,沒有宣讀遺詔前,殿下應當在此候詔。宣讀詔令以後,再請太子殿下即位。這是太后吩咐的,殿下就不要固執了!”

史亮擎眼睛看向了夏震,夏震額頭冒汗,趕緊低聲向趙竑說道。

這個傻子,廢話真多,一會就知道自己是個被廢黜的超級大廢物了。

“原來是太后吩咐的,那孤就恭敬不如從命,安心等待了!”

趙竑故意加大了聲音,以至於殿中眾人聽了個清清楚楚。

先皇駕崩,太子不登大寶,難道是虛位以待嗎?

有些大臣,已經嗅到了不尋常的味道。

趙竑看了看身後神情輕蔑的夏震史亮擎二人,傻傻一笑。

餘光掃向殿角,幾個禁軍將領之中,似乎還有史彌遠夏震的親信。

他目光掃向殿上的史彌遠、薛極等大臣,又從帳縵後的楊桂枝身影上掠過,徐徐收了回來。

下意識,他摸到了身上硬梆梆的短刀,還有圓滾滾的震天雷。

短刀的血已經被李唐擦拭乾淨。不過,可能一會又要弄髒了。

這一刻,他胸中的鬥志熊熊燃燒,難以平息。

希望他身上的火摺子,到時候不會熄滅。

這大殿之上,沒有人可以阻擋他,無論是誰要擋路,即便是他當不了這皇帝,他也一定會痛下殺手,在自己被廢黜前,將對方毫不留情地將對方除去。

而玉階上那個禍害自己、禍國殃民的史彌遠,將是他的第一目標。

二十步左右的樣子,驟然發難,應該不難。

“請史相宣讀先帝遺詔!”

趙國臣尖利的聲音響起,趙竑不禁輕輕冷哼一聲。

他已經有了繼位遺詔,趙擴不可能再寫一份遺詔。趙擴雖然窩囊,但他不是白痴。

不用說,這肯定是史彌遠準備的矯詔無疑了。

他倒是想聽聽,這又是怎樣的一份先帝遺詔。

列班之中,真德秀怒不可遏,就要衝出去揭露真相,卻被魏了翁拉住衣袖。

真德秀怒目圓瞪,魏了翁不動聲色,微微揚眉,眼神示意了一下左翼列班前的趙竑。

真德秀看去,趙竑神色自若,臉上神色令人玩味。

真德秀看著趙竑,猶豫了一下,終於沒有衝動。

趙竑已經預料到了這一切,不應該無動於衷。

玉階上的史彌遠,顯然還沒有意識到殿中任何的不妥,他開啟玉匣,拿出“遺詔”,神態肅穆,看也不看趙竑,面向殿中群臣,大聲讀了起來。

趙竑看著史彌遠,暗自讚賞。光是史彌遠篡立下的這一份鎮定,他就自愧不如。

這演技,完全可以當場頒發奧斯卡最佳男主角了。

夏震和史亮擎看著趙竑,目光交流,都是暗自冷哼。

馬上就要被廢了,還懵懵懂懂,聽的興趣盎然,心真是夠大。

滿殿群臣,人人垂頭哀思之際,都是和趙竑一樣,準備仔細聆聽。

有大臣不自覺看向趙竑,目光中都是豔羨之色。

過不了一時三刻,這位太子殿下怕是就要榮登大寶,貴為大宋天子了。

有人看向趙竑,則是暗暗心驚。

也許很快,這位名義上的大宋儲君,就要被罷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