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完了淮東邊事,趙竑又回到了西北邊陲上,那才是他一直揪心的地方。

“諸卿,蜀口邊塞如何?”

南宋三大戰區,蜀口、京湖、淮東。京湖完全與金國隔淮水相望,金人新皇完顏守緒登基,宋金相安無事。淮東與山東臨近,李全部盤踞,烏煙瘴氣,亂糟糟一團,只能算是花錢買太平。

唯獨蜀口,屬於川北盡頭,和金國接壤。六七年的宋金戰爭打下來,蜀口關塞被金軍破壞殆盡,防禦形同虛設。

按照歷史的走向,蒙古大軍南下,蜀口慘遭荼毒,只在兩年左右時間。這才是讓趙竑心急如焚的原因。

再不佈局,到時候就只能捱打了。

“陛下,蜀口邊塞千瘡百孔,要想修葺,恐怕得數年的功夫。”

果然,宣繒滿面愁容,澀聲上奏。

數年功夫?

趙竑輕輕搖了搖頭。

數年修葺,時間上恐怕是等不及了。

“陛下,這是大理寺那邊處置的史彌遠一黨的官員名單,都是罪證確鑿,法網難逃。請陛下審閱。”

薛極拿著奏摺,顫顫巍巍遞了上來。

趙竑接過董宋臣傳過來的奏摺,仔細看了起來。

“梁成大,構陷大臣,巧取豪奪,冒領搶佔他人房產……奪去一切官職品級,下獄流放潮州……”

“王愈,風聞構陷,戕害無辜……奪去一切官職,下獄流放瑞州。”

“盛章,侵奪聚斂,不知守紀,領袖庶頑,懷諼迷國,排斥諸賢殆盡,奪官下獄,流放瓊州。”

趙竑一一看下來,這上面幾乎都是史彌遠一黨,罪大惡極之人。

“趙汝述呢?怎麼沒有看到他的名字?”

趙竑忽然想起了宗室那個奸臣趙汝述,此君的醜惡嘴臉,居然高居刑部侍郎之職。這不是貽笑天下嗎?

身為大宋宗室,自甘墮落,跟著史彌遠陷害忠良,興風作浪。這樣的人,有何臉面活在世上?

“陛下,趙汝述已經上疏,願告老還鄉,頤養天年。”

薛極滿臉賠笑,小心翼翼說道。

“便宜了這老小子!口蜜腹劍,陽奉陰違,一肚子壞水。這種人身居高位,乃是我大宋朝廷的恥辱!給朕查,好好查查。若是此賊有作奸犯科之事,依律嚴懲!”

趙竑黑著臉訓斥,把薛極遞上來的奏摺憤憤扔到了桌上。

“臣遵旨!”

薛極幾人面面相覷,尷尬領旨。

趙竑這話,怎麼聽起來,都好像是在罵他們幾個。

“薛相,奏摺上所提到的這些人,就以你們幾個執政大臣的意思辦吧。秉公辦理,不要株連無辜。”

趙竑坐下,猛灌了幾大口茶,胸口的悶氣才慢慢消除了開來。

“陛下,史彌遠的宗族,包括其妻妾子女,其弟史彌堅,其侄史嵩之、史巖之等數十餘人,另有鄭清之、余天賜、程泌等家小數十人,於和寧門外叩謝陛下寬宥之恩。”

薛極又小心翼翼上奏。

史彌遠謀逆,史家只抓了史彌遠和參與此事的二子史宅之,抄沒家產,就連史彌遠的妻子潘氏,也只是剝奪誥身,一家人貶斥為平民,並沒有問罪。

趙竑此舉,已經是皇恩浩蕩,不要說株連九族,連妻妾都沒有禍及。

當然,這也是因為史家其他人確實不知情,要不然,大理寺那些痛恨史彌遠的辦案官員,也不會手下留情。

“陛下,史彌遠之弟,福建路轉運使史彌堅上奏,其年老體衰,不能盡於王事,願乞骸骨歸鄉,其意已決。請陛下恩准。”

宣繒把史彌堅的奏疏呈上,趙竑看了看,輕輕點了點頭。

“讓史彌堅體體面面致仕吧。史家的旁支子弟,都安安心心做官。至於謝恩,朕就不去了,省得尷尬。薛卿和真卿代朕前去,讓他們好自為之,也好好生活吧。”

雖然史彌遠是謀逆大罪,罪不容赦,但畢竟自己要殺別人的丈夫父親兄弟,難道還要指望別人感恩戴德嗎?

話說回來,錦衣玉食、養尊處優了一輩子,猛然淨身出戶,一無所有,對於史家這些妻妾紈絝,恐怕比殺了他們還難受。

“史彌遠這狗賊,天大的福氣!要不是陛下體恤天下民生,他史家早已是人頭滾滾了!”

真德秀恨恨發作了出來,為趙竑抱不平。

矯詔廢黜當日,趙竑可是在拿命在搏啊!

“陛下天恩,史家人等必會感恩戴德!”

薛極滿臉賠笑,感慨了出來。

“陛下身為大宋儲君,登位之艱難,歷朝罕見。所幸陛下吉人天相,得以逢凶化吉,大宋國祚綿延。”

宣繒也是搖頭恭維,不知是真是假。

“前途未卜,只能是玩命呢!”

想起當日自己竟然身上帶著震天雷準備玩命,趙竑不由得暗暗搖頭。

當時的情形下,他這個有名無實的太子,有得選擇嗎?

“陛下,太學生們聯名上奏,要求格殺趙貴誠,罷黜史家大小官員。”

薛極把另外一份奏疏呈了上來。

趙竑看也不看,把奏疏放在了桌上。

“告訴太學生們,要明事理、辯是非。史彌遠篡廢作亂,和史家人沒有干係。趙貴誠雖然有罪,但他還年輕,又是沂王嗣子,朕要殺了他,讓沂王妃傷心,此為不孝。真卿,你回頭去太學院,和太學生們好好講講。”

真德秀去太學院,總比薛極這些史彌遠的“黨羽”去強的多。

宮變次日,趙貴誠就去了封地。沂王妃俞氏眼淚汪汪,很是不捨。不過聽說趙貴誠說走就走,連一顆眼淚也沒有。

“這個無情無義的大頭鬼,狼心狗肺!”

趙竑恨恨一句,岔開了話題,回到了另一件政事上來。

“關於岳飛的奏疏,是怎麼回事?”

為嶽武穆翻案,一直是他的一個心願。

薛極早有準備,趕緊拿出了奏疏。

“陛下,近日奉議郎、嘉興軍府兼管內勸農事岳珂蒐集其祖父岳飛遺文,上疏為其祖父辯護。不知陛下打算如何處置此事?”

以趙竑對岳飛的推崇備至,恐怕要再度為岳飛翻案正名,其子孫也會蔭封提拔。

“諸卿,想起當年風波亭之事,一代英雄,竟遭此千古奇冤,朕常心有慼慼,不能入寢。”

趙竑看著眾臣,輕聲問道:

“你們認為,岳父是英雄嗎?”

大臣們面面相覷,薛極首先開口。

“陛下,岳父為國為民,捨身忘死,是為大英雄!”

“岳飛捨身為國,天日昭昭,是為大宋的英雄。臣附議薛相!”

“臣附議薛相!”

幾個參政大臣,先後說了出來。

“一個沒有英雄的民族是可悲的!一個有了英雄卻不懂得愛戴和敬仰的民族,是無可救藥的!”

趙竑眼神迷惘,話語裡說不出的蕭瑟。

南宋,不就是不懂得愛戴和敬仰英雄,最終滅亡的嗎。

“擬詔,追復故太師、武勝、定國軍節度使、鄂王岳飛原官,改諡武穆。追奪奸臣秦檜申王爵位及忠獻諡號,改諡謬醜。追復故太師、平章軍國事韓侂冑原官,諡忠謬。”

當年開禧北伐失利,在金國示意下,韓侂冑被楊皇后和史彌遠設計劫持至玉津園殺死,函首送到金國,兩國達成嘉定和議,卒年55歲。

趙竑此舉,顯然是要為岳飛、韓侂冑翻案,把秦檜重新打入奸臣一列,遺臭萬年了。

“諸卿,朕欲擢升岳飛之孫岳珂為淮東總領,諸卿以為如何?”

提拔一下嶽武穆的後人,似乎無可厚非。

“陛下,岳珂為官苛刻,百姓苦其久矣。不宜擢升,陛下明鑑!”

薛極和胡榘都是無言,真德秀黑著臉立刻上奏。

“陛下,真公所言極是。岳珂不可驟然提升,否則對朝廷無益,恐怕也會有損陛下的顏面。”

宣繒緊跟著奏道。

“原來是這樣!”

趙竑點了點頭,臉色一板。

“那就下一道旨意,把朕的話帶給岳珂,讓他好自為官,好自為之,不要丟了他祖輩的臉面。否則,朕必嚴懲!”

“陛下聖明!”

幾名執政一起領旨,都是放下心來。

看來,新皇並不是怎樣獨斷專行。不該霸道的地方,總能剋制。

“史彌遠、鄭清之、余天賜等人,現在牢裡怎麼樣了?”

不自覺提到了這個膽大妄為的傢伙身上。

自從史彌遠倒臺,參他的摺子滿天飛,許多原來的親近之人也都與史彌遠劃清界限,爭相彈劾。更不用說被史彌遠迫害的那些官員和親朋好友了。

牆倒眾人推,這倒符合國人一貫的作風。

“回陛下,史彌遠和兒子、余天賜、鄭清之父子等人,還關在天牢裡面。隨時可以開刀問斬,明正典刑。”

薛極小心翼翼回道。

篡立之罪,諸罪之首。史彌遠等參與廢黜者無一能被原宥,這也是朝野沒有一人敢為史彌遠求情的原因。

“朕是問,史彌遠他們有沒有喊冤叫屈?”

趙竑其實就是很有興趣,倔強霸道的史彌遠,到底服不服。

“陛下,鄭清之父子和余天賜幾人,整日裡以淚洗面,請求陛下寬恕。鄭清之後悔把兒子牽扯了進來,余天賜叩謝陛下不牽連其家人。程泌天天大罵史彌遠,說自己是被史彌遠蠱惑。”

說到這裡,薛極停頓了一下,看到趙竑眉頭一皺,趕緊繼續說了下去。

“至於史彌遠,一言不發,像沒有發生過什麼事一樣,誰也不知道,他心裡是怎麼想的。”

“這老小子,肯定是不服氣啊!”

趙竑搖搖頭,感慨地一句。

薛極暗暗搖頭。朝野上下,彈劾史彌遠等人者山呼海嘯,皇帝深思熟慮,寬大為懷,並不是嗜殺任性之人。

“陛下,揚州知州趙範及其弟趙葵上奏,請求赦免鄭清之父子。”

薛極繼續輕聲奏道。

鄭清之是沂王嗣子趙貴誠的老師,也是史彌遠的左膀右臂,更是當今大儒。揚州知州趙範及其弟趙葵,曾經都是鄭清之的學生。

學生為老師求情,天經地義。

“譁眾取寵,真當國法律規為兒戲,真以為朕可欺嗎?”

趙竑看著二人的奏摺,眉頭一皺。

篡立大罪,竟然敢為犯人求情赦免,當真是膽大包天。

師生小義,大於君臣之義,國家大義。他們眼裡,還有他這個天子嗎?還有大宋律法嗎?

誰給他們的勇氣?

“陛下,趙葵麾下的五千天雄軍,都是驍勇善戰之士。不宜懲罰趙氏兄弟過甚,以免引起軍心動盪。”

兵部尚書宣繒上奏,又是滿臉的愁容。

“天雄軍是他趙氏兄弟的,還是我大宋朝廷的?”

趙竑臉色難看,手中的奏摺狠狠摔在了桌上。

將士不尊朝廷而尊主將,這還是朝廷的邊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