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路沒聲音的……

少女,你是地縛靈對吧?

飯沼勳狠狠瞪了花城伊織一眼,接著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胸口,被嚇得不輕。

“可以肯定,我是人。”花城伊織說道。

她那悅耳溫柔的聲音,瞬間就蓋過了漫天雨聲,給人一種聖光般的溫潤暖感,宛如身處夢境般愜意。

你該不會真的是天使吧……

飯沼勳眼神驚疑地打量著她,像是觀察某種剛被發現的新物種,還是會口吐人言的奇行種。

“我是人!”花城伊織再次強調。

飯沼勳皺了皺眉:“你知道我在想什麼?”

這個問題,花城伊織不回答,只是笑了下,笑聲很纖細悅耳。

故作神秘就當你是有超能力了……飯沼勳嘀咕了下,問她:“靈堂里正在發生什麼事?”

“三年前的一幕重演罷了。”

花城伊織瞥了眼靈堂,眼神漫不經心:“受紅鯛組的指使,一眾供應商和承建商又在要求提前結清款項了。儘管這是無禮且違背合約的要求,可他們人多勢眾……”

“你怎麼跑出來了?”

“姑母讓我們出來的。”

“你們?”

“小姑和彩羽在那邊。”花城伊織指了指對面走廊。

飯沼勳轉動視線。

隔著雨簾,看到了三女栗子。

她雖然臉色蒼白,卻不顯得悲傷,神情給人一種心不在焉的感覺。她沒注意到這邊的視線,長時間低頭看自己的腳尖發呆,給人含蓄典雅的印象。

她女兒花城彩羽站在旁邊。

嬌小美貌的少女,金髮碧眼,五官有股異國風情。

黑色連衣裙裹著發育飽滿的身段,繡花領口中露出脖子鮮嫩的膚色,小腳套著棕色薄呢高幫鞋。

冷風裹著細雨咻地吹了進來。

裙襬微微掀起,露出那黑色長筒襪包裹的秀美小腿。

“真是的,為什麼我要來這種地方啊……”

花城彩羽生氣地用手壓住裙襬,另一隻則按住被風吹起來的頭髮,白裡透紅的臉蛋露出不滿的神情。

媽媽歪過頭來,略微有些嫌棄地嘟囔:“我那麼文靜的一個女子,怎麼生得出你這種小狗一樣好動的女兒來……”

“對對對,我是狗。”

花城彩羽頗為叛逆地承認了。

我是狗,那你就是母狗咯……這話她沒說出來。

在飯沼勳看來,這兩人都不是狗。

母親是吸足了陽光和雨水後飽滿香甜的成熟櫻桃,而女兒就像一顆雨後天晴時布靈布靈閃光的小白菜。

母親是熟透了,可以一把掐出水來;女兒是嫩得可以一把掐出水來。

“母女蓋飯有違道德。”

花城伊織淡淡地開口。

“您可真是觀察入微呢。”飯沼勳懶懶地恭維。

花城伊織很不害臊地點點頭:“我確實有這樣的本領。比如你的腦子裡此時想的東西,我能夠知道,沒有一件可以與‘高尚’相關聯。”

面對美少女的奚落,飯沼勳不以為意地答道:“沒人可以整天都高尚地過活。想什麼甘薯皮好難削、鼻子好癢、天氣真糟、心情好差、好想發財好想脫單。一般人腦子裡想就是這種東西,這難道有錯嗎?”

花城伊織抬起手,指尖捏著下巴:“確實不該對小鎮青年抱有太大的幻想。”

飯沼勳白了她一眼:“你跑來我這邊幹什麼?”

“讓你去當英雄啊。”花城伊織理所應當地說道。

“為什麼?”

“姑母此時需要一位英雄。”

“我是問為什麼要我去當?”

“因為你想當。”

“……”

飯沼勳有些啞口無言。

他有種很奇怪的感覺,這位少女似乎能完全看透他的心思,提前把天聊死了。

“機會就在眼前,你可要把握住。”

花城伊織宛如漫步在雲端般,聲音輕飄飄地說道:“我想,你在旭川的大山裡和黑熊野豬相處了十五年,應該早膩得發慌了。對外面的花花世界感到迫不及待了對嗎?所以,快點去吧……”

她的聲音稚氣未脫,是少女的聲音,心思卻比大人還令人難以捉摸。

她還準確說中了飯沼勳的心理。

‘願你歷經滄桑,歸來仍是少年……’

這句話雖然很爛俗,但沒有任何人可以做到,因為人的心靈會隨著肉體一起衰老。

年齡越來越大,被腐蝕的內心就越不可能對世界還抱著希望和期盼,無法不失本我,保持初心。

可如果肉體變年輕了呢?

那麼,已經歷經滄桑的心靈,是否會隨著肉體一起變年輕?

飯沼勳的答案是肯定。

年輕的肉體,絕對的,百分之一百的,會清洗乾淨那早已滄桑的心靈。

就像一掃久病積累在心頭的陰鬱那般,年輕的肉體讓人的變得更加積極和樂觀,整個人充滿了新的希望。

都重生了還死氣沉沉,那不是白重生了麼!

尤其是重生後還有個金手指……

這簡直就是——蕪湖,起飛!

從系統啟用那一刻起,飯沼勳就決定了,他這輩子一定要娶上八個……咳咳,不,不對……是這輩子一定要充滿少年感地活到老,活到死。

雖然他這段人生的前十五年都在旭川的深山裡和黑熊還有野豬相伴,但沒關係,把那兒當成十里坡不就好了麼!

苦練十五年本領,而今終於出山。

這一次,我絕不藏拙!

我要名揚天下——

不得不說,霓虹的中二氛圍真容易讓人同化,搞得他越來越像真正的少年郎了。

飯沼勳沉吟片刻,看著花城伊織精緻的人偶臉:“誠然,相較於背地裡韜光養晦猥瑣發育的謹慎態度,我更傾向於人前顯聖春風得意裝點清新脫俗的逼。不過,我也不是什麼都不顧的愣頭青。靈堂裡有黑幫,這種危險的場合,可不是我一個高中生能參與的……”

“我相信你不會怕。”

“你也不怕,怎麼不自己上?”

“因為姑母是你的女人啊。”

“什麼?”飯沼勳目瞪口呆。

天使忽然稍稍踮起腳尖,臉蛋湊到飯沼勳眼前,用玩笑般的口吻問他:“姑母是你母親的閨蜜對不對?”

“對。”飯沼勳點頭。

“也就是說,姑母是你母親的。”

“呃,這說法有點怪……”

“你母親的,就是你的。”

“當然!”

“所以,姑母也是你的。”

“……”

飯沼勳心裡默默豎起拇指:你特孃的是不是又看穿我心裡在想什麼了?

天使雙手合攏,雙眼閃爍,一副就要將好玩的惡作劇進行到底似的緊緊盯著飯沼勳:“……如今,你的女人正在遭受別的男人的羞辱,你能繼續忍下去嗎?”

“不能啊!”

飯沼勳已經在生氣了。

和花城伊織說的差不多吧,他心裡就是這麼想的——我媽的閨蜜憑什麼要讓外人欺負。

所以——

“少年,上吧!”

花城伊織左手托起下巴,目光微微上揚:“這個家前所未有地需要一個有擔當的男人,這男人只能是你……”

“不對,我什麼都不瞭解,讓我上去幹什麼!”飯沼勳保持著理智。

“簡單,我和你說一下該怎麼辦。”花城伊織的視線,看向對面靈堂,“看到那個咄咄逼人的胖子沒?等會你進去幫姑母解圍,他再跳的話,你直接往死裡揍。揍了他後,紅鯛組的人會過來,到時候我會幫你……”

少女小聲說著她的計劃。

這局面其實很容易就能解決。

供應商雖然集體違約,但他們內部也是充滿了分歧,絕對不可能全部鐵了心。

違約畢竟是要賠錢的。

萬一花城家撐過這一關,緩過氣來了,倒黴的就是他們了——不僅工程款貨款收不到,還得賠一筆鉅額違約金。

所以,只要把帶頭逼宮的那幾家的氣勢給壓下去,直接摁死他們,展現出花城家強硬的態度來,餘下那些搖擺不定的供應商就會安分下來,靜觀事態發展了。

聽完花城伊織的分析,飯沼勳別有深意地看她一眼。

肅穆的黑色喪服,白色的大蝴蝶結花飾,平平的胸脯;碩大的眼睛,玻璃珠子般閃亮的瞳孔,嬌柔而敏捷的眼神絕不惹人討厭。

呵!

女人,你真有趣!

在少女的注視下,飯沼勳拿起一件斗笠披在身前,往雨水中的靈堂走去。

“轟!”

雷鳴聲響。

陰沉的天空被閃電劃破。

大顆雨滴像在欺負寡婦般嘩啦嘩啦落下。

“我拒絕!”

花城杏子的聲音比比雷鳴更加堅決。

巨大的窗戶外面是盛放的櫻花樹,黑與白的靈堂裝飾中,絕世的未亡人背對著櫻花佇立。

她嚴厲地注視著面前的人。

她面相本就高貴,狹長的鳳眸眯起來後,給人的壓迫感很大。

在她面前那人完全不敢直視她,只能屈辱地垂下頭去,嘟囔道:“夫人,這可不是我說了算……”

未亡人連眉毛也不動一下,呵斥道:“既然你說了不算那就可以退下了。”

這個供應商灰溜溜地往後退了。

有不少人略略皺起眉頭,彷彿對他的卑躬屈膝感到不悅。

“夫人!”

第二個人馬上站到前面來,好像威脅一樣說道:“我們也不想把關係鬧僵。可您是聰明人,應該知道當前的情況……”

花城杏子平靜道:“知道又如何?”

那就快點和紅鯛組服軟啊……每個人心頭都浮起這麼一句話來。

其實呢,要說世界上最不希望花城家倒臺的,必然是他們這些承建商和供應商。

如今他們被紅鯛組脅迫著要集體為難花城家,也是迫不得已的事,只要花城夫人痛快點跪下求饒不就行了嘛……至於你花城夫人會遭受什麼羞辱,那是你的事,別連累我們啊。

花城杏子維持堅毅的模樣,以神聖不可侵犯的威嚴來維護自己。

但此刻她內心卻有些茫然。

以往被她強勢的氣場壓著的人,或者身份對等的人物,此刻都各懷詭譎的心思在盯著她。

她已經三天沒有好好休息了,此刻哪怕只是站著,都覺得有些頭暈目眩,身體快要撐到極限了。

不行,不能倒下去……

倘若倒下去了,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些噁心的垃圾衝上來一口一口將她吃下去,而她卻無力阻止。

“嘩啦——”

傾盆大雨繼續下著。

陰天黯淡的光線,艱難穿透烏雲照進靈堂,被夫人白膩的肌膚反射或吸收,線上香的嫋嫋霧氣中交織出微妙的色澤。

她的臉蛋依舊高貴且美麗,長髮依舊一絲不苟地盤在腦後。

但她的身體幾乎無法站立了,只能讓後背稍稍靠著窗臺,才能勉強支撐身體。

這細微的動作,也讓人發現了她如今的軟弱。

一時間,她面對的視線,變得更加火熱和貪婪了。

“夫人,別再拖延時間了!”一箇中年胖子忽然逼近,“請馬上結清我們的貨款吧,再拖延下去,只會兩敗俱傷!”

望著這個毒蛇心思的中年胖子,花城杏子眼神慍怒,厲聲呵斥:“你單方面要求提前結清貨款並且終止建材提供是違約行為,知道要賠多少錢嗎!”

哪怕被逼到絕境,且面色有了些憔悴,可未亡人氣勢依舊。

這中年胖子叫田中三郎,是某建材會社的社長,和花城家合作已有八年之久。

如今在某些人的慫恿和挑撥之下,他挑起了頭,威逼利誘聯合其他供應商一同對花城家發難。

花城家如今還有三個投了大部分資金進去的專案在建,如果供應商集體違約,別說在約定交付日期前交付了,起碼有兩個專案會被迫停工爛尾。

供應商承建商違約,也要賠錢。

他們也是在賭。

如果花城家撐不過去,他們可以跟著一起瓜分這個龐然大物;如果花城家撐過去了,他們會被花城家秋後算賬,賠付鉅額違約金。

“我們當然知道違約是要賠償的!”田中三郎陰沉地笑了笑,身形步步逼近:“在商言商嘛,等喪禮過後,我們到內室慢慢商量可好?嘻……”

絕世未亡人面色慍怒,肚滿腸肥的胖子和他身後幾個蠢蠢欲動的男人,愈發逼近。

這些人的心思很好猜:哪怕要給賠違約金,也不是一夕一朝的事。我們可以慢慢打官司,打個幾年,反正花城家都不復存在了,她們這幾個失去庇護的孤兒寡母,還不是讓人隨意擺弄的角色。

這一切,都是合法的商業運作,誰也不能指責什麼。

所謂的商業規則嘛,本質上不過是某些層次的人玩的文字遊戲。

花城杏子自然明白這一點。

她毅然決然地承受著對面骯髒下流的視線,同時還以視線威嚇著對方。

不過她可能不知道,面臨絕境還擺出寧死不屈姿態的女王,會更令男人燃起瘋狂的征服欲。

外面的世界,大雨滂沱。

時不時有水花濺進窗戶,打溼了後背,黯淡的天光隱約映照出絕世未亡人冷豔的臉蛋。

她捋了捋耳邊的髮絲,這充滿女性魅力的動作有股戰戰兢兢的美感,她繼續保持著端正的站姿和威嚇般的強勢視線。

這絕美的一幕,看得田中三郎心頭一熱。

哀豔悽美的未亡人,和大腹便便的中年油膩男,可真是絕配啊!

他迫不及待地往前一步,帶著油膩的粗糙大手,朝未亡人潔白的手掌伸過去。

花城杏子瞬間縮手,怒視著這隻以往都只敢低頭和她說話的髒狗。

田中三郎猥瑣地笑了起來:“夫人,你也不想公司馬上就破產吧……”

望著這位新鮮出爐的高貴未亡人,他的眼裡湧出濃濃的慾望和陰險的狠毒。

“……”

花城杏子的眼裡,閃過一抹狠辣。

和那些有頭有臉的大人物不同,像田中三郎這種錢足夠霍霍且沒有太大野心的小人物,才是最難纏的角色。

大人物的世界裡,有權勢,有地位,有天下時局,行事會有底線。

但小人物的眼裡,只看到金錢和女人。

田中三郎這般上躥下跳,目的真的非常單純,那就是品嚐以往想都不敢想的高貴女人的滋味。

“轟!”

窗外響起一道雷聲。

黑色的窗框,嬌豔如火的櫻花。

鉛灰色與華麗交雜的背景中,身穿喪服的高雅婦人的姿影,顯得特別明亮。

此刻她正被人以蛇蠍般的猙獰面孔逼近,她很厭惡那張臉,所以稍稍側頭,把視線投向了窗外。

——嗯?

有個少年頭戴斗笠、身穿蓑衣,正從對面往靈堂這邊走來。

他身穿彷彿用墨水染過的純黑簡便和服,頭戴著斗笠冒雨的模樣恍若穿越時空從遠古歸來般,美得令人產生一種無常的感覺。

“阿勳?”

花城杏子眨了眨眼。

朦朧的雨幕中,少年的視線慢慢和她對上。

凜凜的劍眉,清澈深邃的雙眼,清秀的鼻樑,光潔而俊美的嘴唇……這張臉俊美到能令初見者心跳停滯的程度,簡直就是夢境和現實偷情而生下的完美孩子。

少年穿過雨幕而來。

他臉上一直帶著清爽的笑,花城杏子心想,這個表情絕對可以登上教育雜誌的封面。

片刻後,靈堂的簾子被掀開,清晰爽朗的聲音傳來。

“時間不早了,該下葬了……”

說話的人步入場內,兩邊的人如潮水般散開。

人人都朝他看過去。

少年眉目清秀,眼睛閃爍著光亮。

他鼻樑挺秀,從頭到腳都勃勃有生氣,一派英雄氣概。

靈堂對面,飄雨的廊簷裡,花城栗子緊緊盯著雨幕對面。

少年那稚氣未褪的眉眼,顯示出這是一張相對人生還很幼稚的臉,他尚未能夠被稱之為男人。

可面對一靈堂的男人,他無所畏懼地朝著未亡人走去,挺起的結實胸膛像乘風破浪的船首。

“這少年是誰?”

三女疑惑的聲音裡,有淡淡的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