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遇春正待要說話,遠處傳來一陣奇異的笛聲,黃孟二人臉上的肌肉登時扭曲起來,喉嚨中發出咯咯的聲響。跟著他們的眼角、嘴角、鼻孔內都沁出鮮血來。眾人瞧到此種情形均是驚恐萬分。

馮妙卿見二人死相恐怖,扯了扯爺爺的衣袖,顫聲道:“爺爺,我們走吧,我可不想呆在這兒。”馮遇春走上前去,打著燈籠在那二人臉上照了一下低頭不語。霍中原心道:這二人聞得那笛聲,猶如惡鬼附體一般,莫非這世上真有邪祟?正在猶疑之間,馮遇春緩緩道:“是血蠱。”楚中流奇道:“敢問先生何為血蠱?”

馮遇春捋著鬍鬚道:“這血蠱乃是苗疆蠱毒的一種,種蠱人先讓他們服下自己鮮血,而後以樂音激發蠱蟲,讓受害者痛不欲生。方才那笛聲想必就是幕後之人所為。”霍中原道:“如此說來,我們的確只抓了條小魚,這水裡的大魚當真狡猾的緊,讓這小魚前來試餌。”

眾人計議後,草草將那三人屍首掩埋,而後趕回巴山。

卻說蕭雲帆乘神龍寶船已回到翠微居,將那莫夫人遺體與莫離子合放於一棺之內。焚香祭拜後,二人在石室休息。

水含煙用一根銀籤子撥了撥燈花,一隻手託著腮。小小的火焰經過撥動後,瞬間變得明亮了許多。她幽幽說道:“不知道江師姊她們怎麼樣了?”

蕭雲帆正全神貫注地看著桌面上的地圖,不時用一隻毛筆在圖上勾劃標記。猛然間一抬頭,見水含煙一臉愁容,微笑道:“傻丫頭,蕭大哥一定送你回玄女宮。”

他嘴上這麼說,心中卻憂慮起來。一則木蘭閣失火傷人一事的誤會尚未解除;二則自己盜骨一事並不光彩,玄女宮更加不會善罷甘休。水含煙看了蕭雲帆一眼,心下也明白若是讓他護送自己回宮,師父他們定不會輕饒蕭雲帆。一場惡戰在所難免。可一想到就此與他分手,心中多少又有些不捨。二人彼此各懷心事,都沉默了起來。

玄女宮地處終南山,距巴山有千里之遙。若二人改換車馬行進,最快也需一月之久。莫家這神龍寶船卻不同,若風力好時,一個時辰可行八十里;若風力弱時,一個時辰只行三十里。由此推算,最快也得五日。

翌日清晨,蕭水二人先祭拜了莫氏夫婦,而後沿著密道來到那個廣場上。他二人將預備好乾糧與清水裝船,蕭雲帆先是檢視了銅鬥內剩餘的石脂,發現所剩不多,添了一些。而後又大步在船頭船尾巡查了一番。點火,拉動乾坤閘,大船再次升空。

起初船在空中行進甚穩,直到進入一大片雲層後,發生了狀況。蕭雲帆先是覺得呼吸不暢,跟著渾身發冷,手腳冰涼起來。原來大船越行越高,四周氣息逐漸稀薄起來。他扶著船壁走到甲板上,一時間狂風大作,吹的他幾乎睜不開眼來。

龍船兩翼吃風太緊,再加之進入雲層後表面結冰,運轉起來遠不如前。船身也跟著左右擺動起來,水含煙踉踉蹌蹌地走到艙門口,喊道:“蕭大哥,這是怎麼了?”蕭雲帆抓著門板,大聲喊道:“快進艙去,外面危險。”

這時,巨大黑雲不斷翻湧,將大船包裹在一片漆黑之中。雲層的縫隙裡偶爾迸射出雪白的電光,耀人眼目。陣陣轟鳴聲傳來,更是令人眩暈。蕭雲帆背心貼著壁板,找了塊碎布,揉成兩個小團塞入耳孔,饒是如此,那雷聲依然震的他耳鼓刺痛。

喀喇一聲巨響,雲層中的一道霹靂將大船左翼風帆擊斷。船身整體向右側傾斜,蕭雲帆腳下一滑,身子貼著甲板向後滑去。他趕忙雙手向後一撐,掌心在船舷上一按,霍地身子迅速彈起。

他勉力向中樞室內走去,奈何風緊雨急。又摔了好幾跤才慢慢站起。雨粉拍在臉上,十分刺痛。他咬著牙,終於進到了中樞室內。這時,船身再度傾斜,將他閃在一邊。他伸手抹去臉上的雨水,腦海中想起莫夫人交待過,若寶船遭遇極端狀況,可拉動船上的緊急制動機關。控制這個機關的鐵環在天樞右側的一個方格內。

蕭雲帆慢慢爬到天樞柱旁,用匕首撬開那方格子,裡面果然有隻鐵環。他手指剛要抓住鐵環,船身傾斜的更加嚴重。他整個人幾乎以與地面平行。若不是反映迅速,他手中的匕首插在地板之上,他的人恐怕已被甩出門外。

他使出全身氣力,一隻手攀在天樞柱上,另一隻手去抓那鐵環。一連試了好幾次都沒成功。他並未放棄,又試了一次。這一次他的四根手指拉住鐵環,向外一提。

船身內部的機關齒輪,唧唧咔咔響動起來。首先是連線船身與巨大氣囊之間的纜繩斷裂開來,跟著寶船右側的風帆隨即脫落。從船身兩側又長出一對新的翅膀來。這新翅膀並不上下扇動,而是直挺挺的伸著。上面不斷放射出藍色火花。船頭的雕刻的龍頭左右搖動,整個船身又恢復到水平位置。

由於失去原本的平穩動力,寶船飛速下沉。這時,船身兩側翅膀向上翻起,不斷向中心聚攏。原本搖晃的龍頭自動扭轉回來,縮入到船身內。兩側的翅膀左右扣合後,船身有彈出弧形的鐵皮與那翅膀一樣,左右扣合。跟著一連串鋼板扣合之聲,整個寶船化作一隻橄欖狀的巨球,飛速向下墜落。

轟地一聲巨響,那橄欖狀的巨球落在山林間的一塊泥地中,砸出一個巨大泥坑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蕭雲帆才轉醒過來,只覺渾身痠痛。他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臉頰,心想:莫非我死了,可人若死了,又怎會感到疼痛?那種清晰的疼痛感讓他知道自己還活著。心下一陣喜悅。

他爬起來,四下摸索。忽然想起衣兜裡有火媒,拿出來,輕輕一吹,眼前有了一絲光明。他推開壓在身上木板,扶著板壁站起身來。一步步朝外走去,抬頭見天是黑色不由得大為驚奇。

心下顧念水含煙,忙向船艙方向走去。蕭雲帆走到艙門前,暗運真氣,一張將門板拍的碎裂開來。又伸足踢了幾下,門板向內倒去。他舉著火媒,叫道:“煙妹,煙妹,你還好麼?”

微弱的火光一閃一閃,終於他在一個角落發現了躺在地上的水含煙。

他慌忙伏下身子,伸手去探她的鼻端,還有一絲暖意。火光照在她蒼白的臉上,只見她額頭的劉海被血粘住。蕭雲帆看在眼裡,心中無比憐惜。

用火媒點亮屋內一盞琉璃燈,掛在板壁上。而後左手將水含煙的頭攬在臂彎內,右手伸出拇指,按向她的人中穴上。她先咳嗽了一聲,微微睜雙眼。蕭雲帆滿臉汗水,微笑著看著她。

水含煙低聲道:“蕭……蕭大哥,我們沒死。”蕭雲帆笑道:“那是自然。你先躺著別動,我去弄些水來。你頭上有傷,當心些。”說著轉身要走。

水含煙伸手拉住他的衣襟說道:“蕭大哥,我……”蕭雲帆道:“放心吧,蕭大哥不會丟下你不管的。”

他找來清水和食物讓水含煙吃過,而後又替她處理了頭上的傷口。二人又說起不久前那驚險一幕,均是心有餘悸。水含煙顯然十分虛弱,沒過一會兒工夫,就沉沉睡去。

蕭雲帆提著燈站在甲板上,抬頭看著頭頂的黑漆漆一片,猶如一口鍋倒扣下來。看著那黝黑的鐵板,他心想:想來我們大難不死全仰仗它的功勞,若一直這麼呆下去,也非長久之計。

他找到自己佩劍,將內力灌注於劍鞘之上,朝鐵板砍去,鏘地一聲,火花四濺,那鐵板上出現了一道狹長的豁口。依樣畫葫蘆,如此又砍了三次,將鐵板開啟一個五尺長寬的矩形天窗。

耀眼的陽光從方孔間射進來,照在他的臉上。外面清新的空氣吹進來,也讓他精神一振。蕭雲帆將劍鞘握在手中道:“好朋友,我果然沒看錯你!”說著又向船艙走去。

一炷香之後,水含煙悠悠轉醒。他二人便從這天窗內跳出。看著地面砸出的巨坑,壓折的樹木。二人均不由得咂舌。水含煙看見蕭雲帆虎口滲出血來,好是心疼,忙問道:“蕭大哥,你不要緊吧?”

蕭雲帆笑道:“不礙事。定是方才用劍過猛的緣故。”水含煙拉起他的手,輕輕地吹口氣,撒了些藥粉後,用手帕替他包好。蕭雲帆看著手上的絹帕道:“我這麼一點傷真的不礙事,弄髒你的絹帕真是對不住了。”水含煙微笑道:“不過一條手帕而已,你又何必放在心上?”

二人沿著樹林見的小徑向北走去。大雨過後,道路泥濘,二人行起來甚是吃力。水含菸頭上有傷,更是不能走快。蕭雲帆道:“煙妹,我們今日無論如何都得走出這林子。你頭上有傷,行動不便,還是我來揹你吧?”水含煙搖頭道:“不用蕭大哥揹我,煙兒還走得動。”說著強自撐著往前走。蕭雲帆暗歎:這丫頭的脾氣真倔。我可不能由著她胡來。

不由分說,趕上前去,他將包袱和劍掛在前胸,而後將她背起。水含煙滿臉飛紅說道:“你……你快放我下來。”蕭雲帆道:“偏不,你這丫頭如今病著,我可不能坐視不理。”水含煙咬著嘴唇道:“你不放我下來,我可要罵人了。”蕭雲帆笑嘻嘻道:“你要罵就罵吧,反正我又會掉下一塊肉。”

水含菸嘴上雖說不願意,但心底卻十分感激。她吐氣如蘭,又近在尺許,蕭雲帆大是受用。當下他展開提縱術奔行起來。

終於走出樹林,二人看到一條小河。河水緩緩流淌,奔向遠方。

蕭水二人揀了塊大石上坐下。蕭雲帆自包袱中拿出油紙包裹的肉脯以及點心,二人將就吃了些。

水含煙看著波光粼粼的河面,忽然嘆道:“蕭大哥,我這些天來和你在一起,感覺就像夢一樣,有時我在想若是你沒去過玄女宮,我們可能永遠不會相見。”

蕭雲帆點頭道:“你說的不錯,這世上的事本就如此玄妙,就像上蒼早就安排好了一切。這些天來,我的種種經歷也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曲折離奇,好在天可憐鑑,總能逢凶化吉。要不我這玉獅子早就成了死獅子。”

水含煙不覺莞爾,怔怔地望著他。蕭雲帆不敢與她的目光相交,忙轉過身去說道:“煙妹,我要去行個方便,失陪了。”說著,匆匆跑開。

天光雲影一派祥和景象。微風拂面而來,無比愜意。水含煙緩緩閉上雙目,心想:若是蕭大哥就像剛才那樣,一輩子揹著我多好。蕭雲帆站在一棵樹下,望著她俏麗的背影,心道:這小丫頭多半對我動情了,可我心中只是把她當作妹妹。

過得多時,蕭雲帆抓起長劍向松林走去,口中說道:“小妹子,我去砍些松木來,咱們做個筏子,沿水路走肯定比你我兩條腿要快些。”

水含煙道:“那蕭大哥我要幫你做什麼好?”蕭雲帆道:“這筏子恐怕還要需費些功夫的,一會兒我去砍樹,你找些樹枝來生火,咱們恐怕要在這林邊住上一晚。”

他來到一棵松樹下,伸手拍了拍碗口粗細的樹幹,而後運足內力,長劍一揚,朝樹身揮去。咔嚓一聲,樹身折為兩段,砰地一聲倒在地上。跟著他又砍倒了好幾棵,一共湊足了九棵。

松樹上結著許多松果,蕭雲帆讓水含煙摘上一些。水含煙撿了許多,堆在石頭上。她先剝了幾顆嚐嚐,只覺清香無比,甚是好吃。當下又剝了一把,奔至蕭雲帆身旁,送至他嘴邊。

蕭雲帆嚐了幾顆便不再要,笑道:“嗯,水妹。想來你我這一路還有許多路要走,這些松子倒是可以當小零嘴吃。”水含煙道:“沒錯,我已經剝了不少。”

他手裡有活要忙,也只是偶爾和她說上幾句。蕭雲帆計劃將一根根松木削枝留幹,而後裁成一樣長短。奈何松樹皮甚為堅硬,打理起來十分不易。將一根松木削好,他已累的汗透重衣,還有八根等著他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