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雲帆將那圖紙看了一眼道:“駱大哥,這巡防圖上所示乃是換班圖,而關押人犯在何位置卻不得而知。”駱九天道:“你說這一層大哥我何嘗想不到,可是這按察司的人已經齊齊換過一茬,而換下來的人也被朝廷調往他處。這張巡防圖還是不久之前,我親自摸查繪製的。”

蕭雲帆點頭笑道:“大哥,小弟倒是有法子拿到這大牢的內部結構圖。未知大哥打算如何救人?”駱九天道:“說到救人,我讓向英已經去別處找來三十位頂尖的高手。而這看押人犯的獄卒少說也有百人,想要從這裡面把人救出來,只能強攻。”

蕭雲帆搖頭道:“若要強攻動靜太大,難免驚動巡防衛的人。”駱九天道:“莫非賢弟有更好的法子?”蕭雲帆道:“大哥,你這兒可有成都府的輿圖?”駱九天道:“這個嘛,現成的倒是沒有。得讓向英去黑市找人買。”

二人計議了一番之後,蕭雲帆便匆匆起身,帶著米前往武侯祠會那鼠王。駱九天則帶著一隊人去面見幾位州府要員。

馮家反書一案,朝野震動。按常理巡撫上奏朝廷後,需派人押解犯人至京師,交由三法司會審。但礙於緝捕鹽梟,剿滅匪患,賑濟地方災民等諸多事務,人手實在欠缺。只得將馮家老小暫行收監,等待京師委派專人協理此事,如此以來倒給了蕭雲帆他們機會。

城郊外一所隱秘的宅院內。院子外面重兵把守,屋內燈火通明,一張圓桌前坐著三個人。駱九天在一個隨從的引導下,走進屋來。他滿臉堆笑,對席上三人道:“草民駱九天叩見三位大人。”

當中一個身穿紅衣,面如滿月的人站起身來走過去,將他扶起說道:“駱老弟不必拘禮,快些起來吧。”這說話之人正是四川巡撫徐元泰,另外兩人分別是四川總兵李應祥與按察使周光鎬。

徐元泰端起一隻酒杯說道:“諸位,大家先喝上一杯。再談正事。”說著四人酒杯輕輕一碰,各自飲盡。徐元泰捋著鬍鬚緩緩說道:“本撫自接任四川以來,諸事皆仰仗各位。眼下馮家反書一案倒不是很要緊,朝廷的人很快就會到。反而是川北的松潘、茂州一帶才是心腹之患。”說著他的眼光射在駱九天的臉上。

駱九天笑道:“撫臺大人有命,小的定效犬馬之勞。”徐元泰對李應祥使了個眼色,李應祥朗聲道:“駱賢弟,撫臺大人心繫四川百姓,對於你們這些商賈更是很優待。有道是知恩圖報,現在是時候表露你的忠心了。”

駱九天揣度了一番這位李總兵的心思,當即哈哈一笑,拍了三下手掌,向英在門外與兩個隨從每人手裡各捧著一隻錦盒。向英開啟第一隻錦盒,裡面乃是一棵百年老參。另外兩個盒子開啟,一個是雕工精良的玉馬,另一個是一本宋版的《劍南詩搞》。

駱九天指著這些寶貝道:“這棵百年老參是小人敬獻給撫臺大人的,大人最重孝義,這棵百年老參正好給太夫人調理。李總兵馳騁沙場,豪氣干雲。這匹玉馬敬獻總兵大人最合適不過,有道馬到成功,捷報頻傳。

周按察一向好古,仰慕先賢。小人特地從別處找來這部宋版的《劍南詩稿》敬獻大人。”

三人各得了寶貝自然眉開眼笑,李應祥道:“駱老弟很會辦事,這個馬我很是喜歡,不過,你若是送我另一樣東西,我會更喜歡。”

駱九天道:“但憑大人吩咐,小的一定竭力為之。”

李應祥道:“我要十萬石稻米。”駱九天看了徐元泰一眼,又看了周光鎬一眼,笑道:“大人是和小人玩笑吧。十萬石稻米,市價二十五萬兩白銀。小人就算砸鍋賣鐵,一時間也籌措不了這麼多。”

李應祥臉色一沉,說道:“官家要你辦事,是賞你臉,豈容你推三阻四?”徐元泰捋著鬍鬚微笑道:“駱老弟,我知道這事你會為難。可四川境內大大小小的水陸碼頭有多少油水,我從來不向你過問。

每年的稅銀都是按各省最低來收,若說你拿不出這十萬石稻米,本撫是不會相信的。”

駱九天嘆道:“並非草民不願為朝廷效力,而這十萬石稻米我一時間真還拿不出來。”周光鎬插嘴道:“誰要你一日間拿出來,李總兵只是把這事先吩咐給你,至於籌措時日,撫臺大人與李總兵自會與你詳說。”

駱九天看著自己的扳指說道:“不瞞諸位大人,去年賑災我們赤水幫便出了兩萬石稻米,當時徐大人說是借,時至今日,官家也並未還給草民一粒米。”

徐元泰啜了口茶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你是大明的子民,理當朝廷出力。你那兩萬石米本撫說是借,你還真想讓朝廷給你還麼?赤水幫在本撫的眼皮之下,你們作何勾當,真當我不知。

就憑燕沖霄與馮家往來,本撫就可向朝廷奏你們一個謀反罪。區區十萬石稻米,換你們赤水幫一個太平。這樣的買賣你駱老弟不會不清楚這其中的利害。”

駱九天見徐元泰話中有話,似乎赤水幫有什麼把柄落在官家手裡。當下生出一身冷汗,忙賠笑道:“大人說哪裡的話,方才小人不是說過,但憑大人差遣。可不知李總兵這糧要的急不急?”

李應祥夾了一塊肥肉嚼在嘴裡含混地道:“自然是越快越好,我給你一個月時間。”駱九天點了點頭道:“好,不過小人有言在先,能為大人籌到多少便是多少,盡力而為。”

李應祥伸手在桌子上重重一拍道:“少跟老子打馬虎眼。十萬石糧食,一粒都不能少。”駱九天苦笑道:“好,小人一定盡力。”

徐元泰見駱九天將籌集軍糧一事應承下來,便語氣緩和道:“這才對嘛!駱老弟是江湖人,最是豪氣。有我們在四川,你金沙幫的牌子便沒人敢碰。我說老李,你是不是得敬駱老弟一杯。這十萬石稻米可的確是份厚禮。”

李應祥哈哈一笑道:“撫臺說的極是。駱老弟,我們當兵的都是直脾氣,方才幾句氣話你也別往心裡去。我問你要這十萬石糧,也是為保四川一方安寧。一旦四川時局動盪,你們的生意自然也不會好過。來,哥哥敬你一杯。”

駱九天當下賠笑道:“難得李總兵賞臉,真是折煞小人了。”說著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又自斟了一杯,向三人一一敬去。

次日,駱九天到客棧中秘會了蕭雲帆。他一進屋,眉宇上似有憂色。蕭雲帆道:“大哥,你為何事煩惱?”駱九天將總兵索要糧餉一事簡略說了,蕭雲帆一拍桌子道:“他們未免太仗勢欺人了。”

駱九天啜了茶淡淡道:“兄弟,大哥和你不一樣。你是浪子逍遙,我卻常為世事牽絆。赤水幫看似家大業大,然而這家業都是朝廷的,朝廷要我們活,我們才能活。很多時候都是看上面的臉色的行事。

這些吃皇糧的蛀蟲,我們沒一個敢得罪。因為他們的關係背後盤根錯節,稍不留神就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雖說赤水幫在京裡有幾位靠山,但這幾位不到萬不得已之時,老幫主是不會去拜訪的。許多難受只有這底下人才知道。不過,這件事倒是幫了咱們一個大忙。”

蕭雲帆道:“大哥的意思是把這些人混到之運糧隊伍之中,帶出城去?”駱九天笑道:“賢弟和我想到一處去了。”蕭雲帆當下將大牢的地形圖拿出,並標記了看押人犯的牢房。

原來,那鼠王見蕭雲帆信守承諾,當下就派了許多鼠子鼠孫去牢房勘察。蕭雲帆正是根據那些老鼠所言,才繪製出了牢房地形圖。駱九天一看那圖纖毫必現,奇道:“這圖從何處得來?”蕭雲帆笑道:“有道是天機不可洩露。這個哥哥就不用管了。”

駱九天伸手指著他笑道:“你小子幾時變的神神秘秘?”蕭雲帆道:“大哥讓向兄弟送來的輿圖我也看了。不如我們……”駱九天道:“妙極!妙極!就按你說的辦。”

半月之後,二人分頭行事,駱九天為了避嫌特意去了巡撫家喝酒,營救一事交由蕭雲帆與向英二人負責。月亮自烏雲裡爬出,露出半張臉來。淡淡銀霜撒在大地上,幽深的巷子中偶爾傳來幾聲犬吠。

忽然,城中赫赫有名的蜀王府內傳出一聲呼喊:“走水了,走水了。”熊熊火焰順著王府的屋瓦,伴隨著滾滾濃煙衝向天際。王府上下的人都驚慌失措的四處取水來救火。

一條小巷內,蕭雲帆伸手抬起大斗笠,目光朝王府方向望去,見濃煙滾滾。心道:“看來鼠王得手了。”

原來他請求鼠王幫他去王府內放一把火,那鼠王安排了一些下屬,沿著鼠洞混進王府的祠堂內。將有燭臺上的蠟燭咬斷,又撞翻了幾盞油燈。火苗便沿著布幔燒了起來,先是案几,而後是廊柱,火勢迅速蔓延開來。

成都的這座王府喚作蜀王府。蜀王乃是太祖朱元璋分封的藩王,雖說並無實權,但仍是皇親國戚。王府失火,城內的巡防營都前去幫忙。如此一來,街上混亂起來。

駱九天請來的三十位高手便趁亂沿著一條密道偷偷潛入提刑按察司大牢的外院。這些巡邏的獄卒個個武藝粗淺,自然不是這些黑衣人的對手。在加之他們又使了迷香,不費吹灰之力便破了大牢。

黑衣人以利刃斬斷牢門的鎖鏈,將一干人犯統統趕出,聚集在大牢前的一塊空地上。為首者沉聲說道:“是馮家的人都向前站出一步。”

人犯們個個心中驚懼,只得照做,他們很快便找出了馮家的人。接著將這些人一一清點,讓他們帶上頭罩,那些原本的罪犯又被送回牢內。

一眾黑衣人帶著這些馮家欽犯沿著密道從別處逃走。原來,白日之間,駱九天以押運糧草為名頻繁往來於各大城門。到了晚間,也是如此。那些守城小吏平日裡就受過他們許多的好處,對於赤水幫的人也是格外客氣。見眾人夜間又要運糧,當下就吩咐大開城門放行。

眾人馬不停蹄向南走,一夜時間也行了六十里。日出時分,眾人到達一個山谷。隨行的黑衣人首領吩咐手下,將車中人解綁。蕭雲帆回身掀開布簾,向內瞧了一眼。幾個人腦袋上帶著黑色的布罩,雙手被反綁著,身子瑟瑟發抖。腳下的褲管中散發出陣陣腥臊之氣,顯然是害怕極了。

他走了進去伸手摘下一人頭上的布罩,一個滿臉皺紋的老者顫聲道:“別,別殺我。”這老者相貌與馮遇春倒有幾分相似,蕭雲帆推測這人大概是馮遇春的胞弟,不由得心生憐憫。

隨即開口安慰道:“老伯不用怕,我沒有惡意。”那老者眼神中仍是充滿懷疑,蕭雲帆替他將背後繩索解開。順手又摘下另外三人頭上布罩。

這三人中,一個年長些約莫四十來歲,另外兩個都是少年,十八九歲模樣。

蕭雲帆見他們形容狼狽,心中不忍,伸手摘下掛在車頂的一個包袱。對那中年人道:“這位大哥,這包袱中有些乾淨衣衫,你們換上吧。”

隨後又去別的車上檢視。當他在第八輛車上摘下一個女子的頭罩時,瞧見那張蒼白憔悴的臉時,心口猛然間一熱。

那女子怔怔地看著他,他隨即轉過頭去不敢看她的眼神,伸手將其他人的頭罩摘下。等車上所有人都解開了束縛,那首領對蕭雲帆一拱道:“老兄,咱們得回去覆命了!”。蕭雲帆對眾人抱拳回禮道:“各位珍重!”

他們留了一輛馬車,而後沿遠路返回。馮家老小,劫後重生,老幼婦孺相見,各自抱頭痛哭。那老者見親人隨從們都相安無事,在兒子的攙扶下走到蕭雲帆面前,顫聲道:“多謝恩公相救。”說著便要下拜,他身後的女眷僕人們也跟著跪下。

蕭雲帆扶住老者道:“老伯快快請起,大家也起來吧。此處山谷乃是一僻靜之所,谷中良田百畝,桑梓牛羊,另有一座宅院可供各位居住。朝廷的人一時半刻找不到這裡的。不過有一條各位謹記,一旦入谷,便與世隔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