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祭司哈哈一笑:“傻孩子,你本名叫阿勒邱,你難道忘記了麼?這些東西是你小時候的玩具,你快來看看。”馮妙卿走上前去,大著膽子坐在那祭司對面,隨手拿起桌上的破舊人偶、風車等小物件細細端詳了一陣,心底莫名生出一絲奇異的感覺。她抬起頭疑惑地望著他,平靜地道:“老怪物,你究竟打的什麼鬼主意?索性痛痛快快的說出來,本姑娘可沒心思陪你玩。”

老祭司長嘆了一聲,站起身來,傷感地道:“傻丫頭,那時候你還小,許多事你大約忘記了。你的真名叫阿勒邱,我才是你的爺爺,你的身世別人沒跟你說過?”馮妙卿淡淡道:“我是漢人,可不是僰人,我有爺爺,不過他老人家已經過世了。你到底把陸大哥怎樣了?”

老祭司見她關切蕭雲帆,淡淡地道:“你放心,那小子把我的孫女帶回到我身邊,我感激他還來不及,又怎麼會殺他呢?”聽到祭司說不殺蕭雲帆,馮妙卿心下稍覺安穩,可是未見蕭雲帆之人她終究還是不肯放心。

蕭雲帆被關在一件石室之內,手上腳上均被鎖了鐐銬,走起路來嘩啦啦響。這鐐銬乃是精鋼打造,就算他內力鼎盛之時也無法將之震斷,而今更是無計可施。他盤坐在地,靠在石壁邊上沉思:“這祭司好生古怪,若以他的脾性,我們擾亂那祭神大典,必定被他處死。可他留我性命,到底是何用意?馮姑娘不知怎樣了,這老怪物有沒有為難她。”

正在讓思索之際,鐵柵欄外傳來沉重的腳步聲。蕭雲帆扭頭一瞥,只見一個身材魁梧的僰人壯漢,一手舉著油燈,一手提著一個食盒放在地上,轉身就走。蕭雲帆正想他搭話,那人的身影已消失在一扇鐵門之外。

他伸手抓起木盤中的烙餅,大口嚼了起來,心道:“這僰人本就古怪之極,那祭司更是古怪。算了,想這麼多也是白想,倒不如先填飽肚子再籌謀脫身之計。”

如此過了兩三日,他心中不由得焦躁起來。來回度步之時,心中有了一番計較。石牢之內,並無火光,一片黑暗。平日除了送飯,也無人來此。他便以鐵鏈在牆上摩擦產生的火花,用衣衫上的破布棉絨引出火種。又用送來的肉食留出一部分,煉化油脂。

在地面一個凹槽內,倒了油脂,點了燈。為了防止那送飯之人察覺,他將貼身的衣衫撕成布條,然字尾成一根長繩。又將每次喝的稀粥菜湯留一半出來,塗抹在那長繩上。久而久之,那根長繩變得既結實又柔韌無比。

到了第七日,他估摸著送飯人要來,早已將根繩子沿著鐵柵欄丟出。鐵門推開,那人提著食盒大步走了進來,並未向地下看去。蕭雲帆握緊繩子一端,使勁一拉,地上的繩圈縮小,一下套住了大漢左腿。那大漢砰地一聲摔倒在地,慌亂之間連忙抽出腰刀要將繩子斬斷。

蕭雲帆手中加勁兒,拖著那大漢一隻腿向鐵柵欄撞來。待那大漢整個身子被拖來之時,他伸出胳膊一把揪住那大漢胸口衣襟,向鐵柵上一撞,那漢子登時暈了過去。

他拿起腰刀向那鐵鏈斬去,錚地一聲,火花四濺,那鐵鏈紋絲未損。又過了一會兒,守牢兩個護衛尋思送飯的人半天未出,猜想出了狀況。

二人舉著火把走了進來,見送飯的大漢倒在地上。一人將火把插在石壁的一個孔內。上前一瞧,鐵柵欄內並無人影,心頭吃了一驚,來人俯下身子檢視送飯人生死,另一人從腰間拿出鑰匙,開啟鐵柵欄,走了進來。

忽地一聲,蕭雲帆從他頭頂落下,那人還未回過神來,便被蕭雲帆騎在肩頭,天靈蓋上吃了一掌,登時軟倒下來。他的同伴見狀,拔出腰刀,狀若猛虎一般撲來。蕭雲帆將他的同伴向前一送,砰地一聲二人撞了滿懷,蕭雲帆繞到他身後,手中刀把在那人腦後一磕,那護衛也跟著倒下。

他鬆了一口氣,藉著火光在二人懷中摸索了一陣,並無開啟手銬腳鐐的鑰匙。

當下尋思道:“這老怪物當真奸猾,鑰匙想必在他手上。”看守的三人終究無辜,他不忍害其性命並未痛下殺手。只將三人捆做一團,口中塞了麻核桃。從牆上取下火把,自出牢去了。

剛走出沒幾步,來到一座石橋上,那大祭司正站在他的對面,一雙眼直勾勾地望著他。蕭雲帆心中一凜:“此人武功高我數倍,看來此番要走,著實不易。”當下灑然一笑大聲道:“哈哈,老前輩,終於肯見我了。”

老祭司頗為驚訝道:“好小子,居然給你逃出來了。”蕭雲帆微笑道:“若非前輩給晚輩機會,這牢房我只怕還要呆些時日。”那老祭司冷冷道:“那三個不成器的東西如何了?”蕭雲帆道:“那三位仁兄真在牢裡睡覺。”

老祭司抬起一隻手,向前一拋。蕭雲帆伸手接住他拋來之物,攤開掌心一看,原來是把青銅鑰匙。蕭雲帆笑道:“看來老前輩是打算放我離開,那我表妹呢?”

老祭司緩緩走過石橋,來到他面前,說道:“我放你走,是因為你把我的孫女帶回到我身邊。”蕭雲帆奇道:“老前輩這話,晚輩不明白。”

那祭司又道:“你隨我來。”

蕭雲帆用鑰匙開啟手銬腳鐐,丟在地上。然後跟在那祭司身後。二人繞過幾個岔道,來到一間石室內。老祭司坐在一張石桌前,伸手指了指牆上一幅畫。蕭雲帆定睛瞧去,牆上掛著一幅女子肖像。畫中女子帶頭銀飾,脖頸中掛著項圈,上身穿著件藍色繡花衣,下身穿著件百褶裙。眉眼之間倒和馮妙卿有幾分相像,不同的是畫中女子下巴上有一顆黑痣。

蕭雲帆見那畫的紙張年代久遠,已然泛黃,絕非一時之間所作。問道:“前輩給晚輩所看的這幅畫,畫中之人是與卿妹有些相像。可天下間容貌相像之人也有的是,老前輩何意斷定卿妹是你的孫女?”

老祭司拿起桌上酒壺,自斟了一杯,一口吸乾。吐了口氣道:“容貌相像的人是有,但她背上有一塊蝴蝶狀的胎記卻無法改變。這圖上的女子是我的妻子,我的妻子背上便有一塊這樣的胎記。我女兒也有。我讓下人驗看過,錯不了。所以才推斷出她是我孫女。”

蕭雲帆抓起桌上酒杯,也喝了一杯,緩緩說道:“老前輩這般說,在下心中還有些疑惑。”老祭司摸了摸頦下的鬍鬚說道:“你是想問既然她是我孫女,何以落在漢人手裡?”蕭雲帆點了點頭。

那老祭司閉上眼緩緩說道:“冤孽,冤孽。老夫早年喪妻,膝下一兒一女。小女與亡妻容貌相像,我對她更是格外寵愛。在我們僰人來看,男童與女童一般,並不似你們漢人重男輕女。

當年小女在溪邊浣衣,遇到一個渾身是傷的漢人,她將這漢人帶回家中養傷,日久天長,二人互生情愫。我們僰人從來不與漢人通婚,這漢人向我提出要娶小女時,我拒絕了他。沒想到,小女受他蠱惑,竟揹著我與這漢人私奔。他二人隱姓埋名,後來便有了一個孩兒。這孩兒就是你口中的卿妹。

一日,小女與這漢人帶著這孩子回來,希望能取得我的諒解。當時我怒不可遏,非要殺了這漢人。再加上我那小兒子不懂事,叫了族人同來,就算我有心放他們二人,族規也是不容。

族人便將她二人捆在石柱上,動用火刑。我拼死向族人求情,這才救回我女兒與那小傢伙,那漢人被後來被我的族人殺死,我……我女兒想不開,便殉情了……”

說到此處,那老祭司眼中蓄滿了淚水,一隻手使勁地握住一隻瓷杯,生生將那瓷杯握成齏粉,鮮紅的血也一滴一滴落在桌上。蕭雲帆嘆了口氣道:“那後來呢?”那老祭司哽咽道:“後來那些明軍攻破我們僰人的城寨,放了一把火。我便與孫女失散了,我那小兒子也被漢人殺死。老夫當時僥倖撿回一條性命。

沒想到日後,我遇上一個武功奇高的漢人,他可憐我,便傳了一身武藝……”說著,他斂住悲傷的情緒。怔怔看著蕭雲帆道:“我瞧的出我這孫女對你小子的情意,可老頭子我不喜歡你,所以請你離我的孫女遠一點。”

蕭雲帆道:“我的事不勞前輩掛懷,至於馮姑娘的事,她認不認你還兩說。”老祭司慍怒道:“看來你決意不聽我的勸告?”蕭雲帆與他的目光相對,微笑道:“是我將她從死牢中救出的,她最無助的時候,你又在哪兒?”老祭司伸手在桌上一拍,咆哮道:“看樣子你小子不肯聽我的話。”

燈光照射在蕭雲帆的面頰上,他一雙眼眸閃閃發光,只聽他緩緩道:“我們都無權替馮姑娘做主,她的事要她自己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