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侯祠的後院內,花木蔥蘢。雪蘭依一身道姑打扮,臂彎搭著一杆拂塵,佇立在一棵柏樹下。拂塵萬縷柔絲隨風飄搖,此時她的心也如著萬縷柔絲一般。

就在她沉思之際,一個眉毛雪白,鬍子雪白,面色紅潤的老人也走入這後院。這人身穿粗布衫,腰間掛著個烏黑鋥亮的葫蘆,腳下穿著一雙麻耳草鞋。這老人見雪蘭依的背影,臉露喜色道:“小雪,果真是你麼?”說話時,他聲音顫抖,情緒激動之極。

雪蘭依回過頭來,對他微笑道:“自然是我。”老人伸袖抹了抹眼淚道:“你終於肯見我了。這麼多年沒見,你可知道我心中對你的思念未減一分。”雪蘭依心下感動,眼中淚光閃動,看著他柔聲說道:“李大哥,如今我們都是上年紀的人,那些美好的事不如就留在我們的記憶裡。”

老人垂下頭來緩緩說道:“你還是不肯原諒我麼?”雪蘭依道:“你又犯痴了。我早就原諒你了。如今你我都是風燭殘年,過去的事就讓他過去吧。”

這老人叫李朝宗,自號謫仙,是龍虎山天師府的張天師的師弟,他早年與雪蘭依有過一段情緣,奈何二人終究緣淺,未能長相廝守。李朝宗以為是自己辜負了她的深情,常常心中有愧。卻不知雪蘭依不見他,是因為雪蘭依那時對師父立下誓言,要用一生來守護玄女宮基業。

李朝宗見她兩鬢欺霜,容顏也不復往昔那樣,心中十分難過,然而在他記憶裡雪蘭依的印象永遠是美好的。他看著雪蘭依,眼中露出感激的神色。緩緩道:“小雪我能抱抱你麼?”雪蘭依起初有些猶豫,而後點頭道:“好。”

李朝宗緊緊地抱住她,老淚縱橫,哭的像個孩子一般。雪蘭依心頭也閃過一絲的悸動,她柔聲道:“李大哥,都一把年紀了,怎麼還像個孩子一樣?”李朝宗道:“小雪,我……我心中好歡喜啊。”說著他慢慢地鬆開雪蘭依,舉起手掌打起了自己耳光。

雪蘭依吃了一驚道:“你這又是做什麼?”李朝宗道:“都怪我不好,沒能及早察覺那些惡人的奸謀,才讓你們玄女宮蒙受滅頂之災。”

雪蘭依道:“你不必自責,這件事也是因我所起,與你無關。”李朝宗搖頭道:“我說過要護你一生一世,可我在你最危難的時候卻沒能出一分力。”

雪蘭依見他神情悽楚,心中一軟,伸手撫摸他的面頰。柔聲道:“你還是這麼傻?”李朝宗道:“在你面前我永遠就是個傻瓜。”二人說出這句話時,心中都是一陣甜蜜,彷彿又回到了從前那般。

雪蘭依臉上一紅,低聲道:“我這次見你,是有事求你。”李朝宗眼睛一亮道:“什麼事?只要是小雪你吩咐的,赴湯蹈火,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雪蘭依臉色凝重起來,緩緩道:“李大哥,鬼相門又重返中土了。”李朝宗聞言,心中喜悅之情登時化為烏有,因為當年那一戰太過慘烈。他親眼目睹了許多師長、師兄弟倒在自己的面前。

李朝宗不由得渾身發抖起來道:“他們又來了麼?”雪蘭依道:“衛無憂就是他們的人,而他們這次回來,似乎有更大的圖謀。”李朝宗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他雙手抱著頭,跪在地上大聲道:“阿依,我是個無用之人,我無用,我該死。我誰也救不了。”說著他又伸出手來打自己。

雪蘭依道:“李大哥你這是怎麼了?”李朝宗哭道:“都是我沒用,我救不了所有的人。”原來當日李朝宗被師父打暈,在死人堆裡總算撿回條性命。這麼多年以來他總認為是自己無能,不能救下所有的人心中有愧。而他師父將他打暈其意也在於保全他一條性命。

雪蘭依見他臉頰紅腫,心生憐憫道:“好了,李大哥你不要這樣。你不要再傷害自己了,方才那句話就算我沒說。”李朝宗搖了搖頭道:“我是個懦夫,我是個廢物,我配不上你,我……”他越說越難過,眼中又流下熱淚來,他掙扎著站起身,向遠處跑去。

雪蘭依要追,他幾個起落,人已不見了蹤影。雪蘭依心下淒涼道:“李大哥這究竟是怎麼了?為什麼他一聽鬼相門三個字居然嚇成這樣?”她站在那柏樹下,抬頭向天上望去。

而後幽幽地嘆息道:“我原以為他能幫我,看來要阻止這場武林浩劫還得我親自去一趟天師府。蕭雲帆這小子像匹野馬極難馴服,要讓他為我派所用,恐怕還要費些心思。

四川這亂局,想來自有官府的人理會,我若置身世中反為不美。這老天師已經幫我了一次,而要徹底解決後患,恐怕也非一朝一夕能夠肅清。”

一隻巨大的鼎被十六根粗壯的鐵鏈懸在半空,大鼎上刻著古老的僰文。計千雲站在離大鼎不遠的一塊峭壁上,峭壁下方乃是滾滾的岩漿。他向阿彌汗擺了擺手,阿彌汗向遠處的僰族勇士們道:“開鼎。”

五十名身強力壯的僰族勇士站在一個巨大絞盤前,向推磨一樣一齊運勁。為首的是桑達,他大聲道:“都加把勁!一,二,三。”眾人隨著他的口令,向前挪步。

一聲悶響,大鼎的蓋子被吊了起來,升在半空。計千雲飛身而起,雙足沿著鐵鏈向大鼎走去。他將那蚩尤血投入到鼎中,而後又沿著鐵鏈返回。而後那些勇士再次合力轉動絞盤,大鼎蓋子砰地一聲合了起來。接著大鼎又慢慢地向下沉去。

在熾熱的岩漿烘烤下,眾人都覺熱浪撲面。忽然,岩漿不住的冒泡跳動。那鼎中似乎發出一種低沉的聲音,像長眠於低下的龍王慢慢甦醒,而發出怒吼。

計千雲與阿彌汗同時注目著那蟠龍鼎,生怕發生變故。過不得多時,只見鼎身迸射出奪目的光芒。鼎上刻著蟠龍紋也似活了一般,閃閃發亮。又過了片刻,那光芒漸漸消退。大鼎周圍被一圈白氣包裹。

計千雲睜開眼來,看著那鼎,眼裡迸射出熾熱的光來,一張臉上滿是喜悅地道:“大祭司,看來我族的傳說是真的。”阿彌汗也不禁動容道:“是的,王子。有了這蚩尤血,您就是我僰族的戰神。”

計千雲舉起雙手,仰頭狂笑道:“不錯,我便是這戰神。我便是蚩尤大帝的化身,我將帶領僰族的子民走向光明。”他心中想著想著,彷彿看到自己跨著一匹戰馬,手握銀槍,東征西討,將大明的軍隊盡數打敗,明帝肉袒出降,在萬眾的擁護聲中,滿天的花瓣散落下來,他一步一步走向皇帝的寶座。

那金燦燦的龍椅發著光,他一轉身,無比的得意坐在龍椅上,如海潮般的人群黑壓壓伏在地上,高呼萬歲。

阿彌汗見他神態癲狂,與平日裡的模樣大不相同,心道:“王子這是怎麼了?”他又怎知這位僰族的王子已經沉浸在他的皇帝夢中。阿彌汗咳嗽了一聲,計千雲從美夢中驚醒過來,他微微一怔,緩緩道:“祭司有什麼話要說?”

阿彌汗道:“王子,這蚩尤血雖是神物,可兇性異常。若要以此血來培養我僰族勇士恐怕他們會變成和野獸一般,只知道殺戮。”計千雲道:“那依你的意思,我應該怎麼做?”

阿彌汗緩緩道:“王子不如以這蚩尤血為誘餌,讓四十八寨的那些蠢貨們享用,據我所知,這蚩尤血分主血與臣血,王子飲下蚩尤血中的的主血,讓他們飲下臣血。主血者,可操控臣血,我僰族有一面赤金天魔鼓,只要王子手持此鼓,他們便乖乖的聽從於王子的號令。

否則,王子只要敲動天魔鼓,他們必然血脈爆裂而亡。”

計千雲點了點頭道:“的確是好計策。就依照你說的辦。”阿彌汗又道:“王子殿下,我還有一個小小的請求。”計千雲心道:“他想用這赤金天魔鼓來要挾我?哼哼,等我拿到了鼓,你便再沒有什麼用處了,我且聽聽你打的什麼算盤。”

阿彌汗跪下來道:“王子殿下,我有一個外孫女,名叫阿勒邱。她相貌出眾,品行端正,我想請王子冊封他為王妃。”計千雲將他扶起,心中盤算道:“好啊,原來你想做我的老丈人。以為做了我的老丈人我便不會再對你動手麼?”

當下他臉上掛著笑容,緩緩道:“你何時有的外孫女,這麼多年來我怎麼不知道?”阿彌汗道:“說來也巧,數月之前,我再祭神大會上才與她相認的。”

計千雲點頭道:“原來如此。大祭司你相助我完成大業。又替我尋覓賢妻,我真的不知如何感謝你。”阿彌汗見他如此說來,馮妙卿的婚事便有了著落。要知道他雖然身為大祭司,但畢竟不能陪伴外孫女一輩子。故而在他死之前,一定要為孫女找一個好的歸宿。

計千雲是僰族皇室血脈,而能夠讓馮妙卿成為他的妻子,日後自然是王妃,那樣他百年之後也能瞑目。再加之他為僰族立下汗馬功勞,無論如何計千雲都不會拒絕他這個請求。

計千雲心中雪亮,雙手握著阿彌汗的臂膀道:“大祭司,從今往後我便稱你為岳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