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年入學也一樣,老大都三十多了,早一年晚一年上學沒差別。”郭美鳳沒想到這兒媳婦還是個急性子。

“晚入學一年就晚畢業一年,”林桐言之鑿鑿,“政策一年一個樣,不如趁早畢業,讓他抓緊時間轉幹部編。”

如今很多國營單位裡,工人編轉幹部編的首要參考條件就是學歷。

狄思國是電影廠的燈光師,屬於技術工人,即使年年得先進也不可能讓他轉成幹部編。

所以,林桐就打算讓他拿個夜大學歷,等畢業證到手,她再給領導送點禮,興許就能從技術工人轉成幹部。

他們家馬上要養三個孩子,花錢的地方越來越多。

只靠狄思國當工人的那點工資,根本保證不了生活質量。

她在上海的時候,送女兒去學了鋼琴和舞蹈。

如今她離了婚,也不打算停止對女兒的培養,來北京以後又給她找了鋼琴老師,每週去上兩節鋼琴課。

她工資的大頭都花在了跟前夫的女兒身上,大兒子和肚子裡這個就得指望狄思國了。

老狄家養孩子比較糙,只保證孩子健康成長。

至於學習成績,興趣特長什麼的,全都隨緣。

林桐對此非常不以為然,但她現在沒有多餘的錢給彬彬培養特長,就只能先花大力氣抓起他的學習成績。

她覺得自己用心良苦,挺著肚子還得操心這爺倆的未來。

結果這一大家子沒有一個體諒感激她的。

“老五,你說我這個決定對不對?”

林桐覺得狄家最靈的就是老五,長得靈,頭腦也靈。

肯定能理解她的用意。

狄思科確實能理解她的用意,但上進這事吧,不是你一廂情願就成的。

這上進心得是自發的,否則遇到一道稍微難點的數學題,都能成為他中途放棄的理由。

郭美鳳讓林桐先坐下,然後一面整理著自己唱戲的頭面,一面問道:“你之前在上海的那個男人應該挺上進的吧?”

突然被問到前夫,又是在狄思國跟前,林桐稍微有點不自在,但還是點頭說:“他最開始也是工人,後來家裡開銷大,我就支援他下海經商了。”

“你看你,把前面那個男人培養出來,他就包小蜜了。”郭美鳳搖頭說,“已經經歷過了一次,你怎麼還不吸取教訓!老大雖然是我兒子,但我也不能保證他以後一直這麼老實。誰有也不如自己有,你與其費盡心機培養男人,還不如培養培養你自己。”

就比如她,一把年紀了,照樣能當戲校老師!

郭美鳳對兒媳婦說的是實在話,但林桐卻聽得面色漲紫。

一孕傻三年的說法不是沒道理的,她上學的時候腦袋還挺靈的,可是生了孩子以後卻看不進書了。

她跟狄思國都是高中學歷,她考不上大學就想督促同樣是高中生的狄思國試試。

她自打跟狄思國結了婚,在狄家跟前一直很有優越感。

這會兒以為被婆婆看透了心思,面上就有些尷尬了。

不知是情緒問題,還是應該瓜熟蒂落了,她還沒想好如何應對婆婆的問題,便感覺身下一溼,羊水好像破了……

“媽,思國!”林桐捧著肚子,驚慌地說,“我好像要生了!”

郭美鳳:“……”

她也沒說什麼啊,怎麼就把媳婦鬧得要生了?

得嘞,這回誰也不用學習了,趕緊送醫院生孩子去吧!

四合院裡瞬間人仰馬翻。

叫車的,準備被褥吃食的,在家看孩子的,都被郭美鳳一一安排了。

好在老狄家人口多,每人負責一項,倒也不至於手忙腳亂。

大嫂被送去了最近的醫院,狄思科接到老媽指示,騎著摩托車去太平裡衚衕取備產包。

看到大嫂挺著大肚子喊疼,上車的時候還死死拽著大哥的袖子。

頭一次經歷孕婦生產的狄思科,心裡砰砰直跳。

這有點嚇人啊……

林桐在產房裡呆了好幾個小時,第二天凌晨才把小兒子生出來。

狄家人都沒見過彬彬剛出生時的樣子,不過大哥說這個小兒子跟彬彬那會兒挺像的。

就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

郭美鳳心裡僅剩的一點疑慮又打消大半。

彬彬長得像狄家人,看來這孩子還真是老大的。

她讓小孫子隨著大孫子的名字,叫狄志禮。

小名就叫有禮。

一個彬彬,一個有禮,一聽就是親兄弟。

*

老狄家添了丁,一家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剛出生的小嬰兒身上。

狄思科這個成年人的行蹤就沒什麼人關心了。

郭美鳳聽說他能去深圳出差,原本還興致勃勃地跟他討論要帶些什麼東西回來。

可是,林桐沒有孃家人在北京,她要去伺候月子,又要照顧小孫子,也就沒心思商量購物的事了。

狄思科在家裡靠邊站,只能在於童那裡找找存在感。

抱著人家膩歪了兩天後,終於心滿意足地踏上了前往特區的旅程。

三趟快車是內地為了給港澳地區運輸鮮活冷凍商品,開通的快運列車專線,堪稱所有貨車之首。

每天有大量生豬活牛、蛋禽海鮮,以及蔬菜水果從各大城市運往深圳,再從深圳轉運至港島,保證在每天凌晨,趕上港島的早市。

港島本地不適合種植和養殖,菜市場裡的九成商品都是由內地供應的。

若是有貨車運不過去,甚至能影響港島市場的菜價。

這次押運三趟快車專題考察活動,為期半個月,部裡各司局都派了青年幹部參加,總人數將近四十人。

大家的年紀都在三十歲左右,最大的是交際司綜合處的徐處長。

但他相當於領隊,不算青年幹部,到了特區以後要跟港澳那邊的代表打交道。

狄思科這個二十剛出頭的小年輕,在一眾有了行政級別的大哥大姐跟前就是小弟。

雖然大家親切地喊他大明星,但人家使喚起人來一點不手軟,體力活全都歸了小狄。

三趟快車的終點站都是深圳,但始發站有鄭州、武漢長沙和上海。

領導們選擇了武漢作為體驗押運生活的始發站。

所以,這次的考察活動分為兩個階段。

第一階段,青年幹部們要在北京站搭乘火車前往武漢。

第二階段,在武漢搭乘三趟快車的其中一趟專列,押運鮮活貨物前往深圳。

最開始的幾天,大家過的幾乎是神仙日子。

雖然要一直在火車上待著,但他們包了一整個臥鋪車廂,各部門的同事聚在一起聊天打牌,交流交流工作心得什麼的,也算是名正言順地擴大自己的交際圈子了。

因為工作性質的關係,狄思科平時只跟交際司內部的處室打交道。

這回出門在外,他幫著徐處長跑腿,也跟著認識了不少其他司局的同事。

然而,到了武漢以後,待遇就開始急轉直下了。

下了臥鋪車廂,狄思科扯著一面“心繫港澳生命線,青年押運三趟快車考察團”的超大號紅旗,召集所有人聚到列車前,一起合影留念。

然後他們就來活兒了。

“小狄,你帶的行李不多吧?”

“徐處長,我就背了一個揹包。”

他屬於聽人勸吃飽飯那一夥兒的,出發前徐處長提醒他不要帶太多行李

所以他就聽話的什麼也沒帶。

除了洗漱用品和兩件換洗衣物,就沒別的了。

連於童幫他準備的演出服裝都沒帶。

“那行,一會兒幫你們翻譯室的老龐,還有另兩位女同志,搬一下行李。”徐處長擰眉說,“交代了那麼多次,讓大家少帶行李,怎麼還是有人不聽勸!”

狄思科往人群裡瞅了一眼,人家其實也沒帶多少。

背上背一個,手裡提兩個,這在長途火車上相當常見了。

“今晚就有活豬要裝車,你去跟大家說一聲,把自己的行李看好,最好能用塑膠布纏一下,咱們晚上要跟著活豬一起上車,別把大家的行李弄得臭烘烘的。”

狄思科:“……”

是他以為的那個意思嗎?

“徐處長,咱們要跟活豬呆在同一個車廂裡啊?”

“嗯,這是押運三趟快車考察團。”徐處長在“押運”兩字上加了重音,“你不跟運輸商品待在一起,算什麼押運?”

狄思科:“……”

這個安排,應該不只是他沒想到吧?

他記得龐慶祖提過,鐵路部門會為他們這個考察團在貨車中間加一節客運車廂。

到時候大家都坐在客車車廂裡,跟隨貨運車廂前往深圳就可以了。

沒想到龐慶祖這種老江湖也能搞到錯誤情報。

他趕緊把這個訊息通知了下去,不過大家都是青年幹部,覺悟高能吃苦,紛紛平靜接受了,表面上無人抱怨。

從武漢到深圳的快車得跑兩天,他們還得準備在車上的吃食。

不過,狄思科覺得他們在車上應該是沒空吃東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