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官差長得又高又壯,面板黑黢黢的,像是從炭火裡掏出來的,大家都叫他大黑。

柳雲湘跟著大黑繞了好幾條衚衕,終於來到一新蓋的宅院前,相比於周圍房屋的陳舊,這宅院尤其惹眼。

此時宅院門前堵著一堆百姓,七嘴八舌的,好不熱鬧。

“讓開!讓開!”

大黑喊著,這些百姓便忙讓開了一條路。

柳雲湘跟著往裡走,就聽兩側百姓們小聲議論著。

“這位夫人穿金戴銀的,估摸是院裡那位官爺的媳婦。”

“來送錢的吧。”

“一罈酒,不知往裡面兌了多少水,竟要人家賠十兩銀子。”

“這陳婆子一向不說理,咱們這附近的誰不知道她。”

柳雲湘嘆了口氣,來的路上,她已經聽大黑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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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宮女就是自己上吊的,從她身上查不出什麼疑點,殿下的意思就是讓她家人把屍體趕緊領回去,畢竟現在天太熱,放一天就有味兒了。

他們在西城找到這宮女的家,家裡還有母親和哥哥,他們將宮女的死訊帶給他們,可讓他們大為震驚的是,她母親竟不肯將女兒屍體領回家。理由更是奇葩,說是她兒子馬上要成親了,此時弄回來一個死人,太晦氣了。

好說歹說,反正就是不領。

這屍體總不能一直放著,兩天了,腐臭氣充斥了整個刑部公廨,誰一進門都得捂鼻子。他們又去找,那宮女母親便說讓官府處理掉屍體,可按著規程,有家人的需得家人認屍簽字,如此這屍體才能由官府處理,因是怕家人之後找麻煩,官府就說不清了。

但讓他們去認屍簽字,做母親的做哥哥的竟也不肯。

這不沒有辦法,嚴暮只能親自跑一趟,正碰上這陳家婆子為兒子準備彩禮,如何勸說解釋都不聽,還往外趕他們,嚴暮那脾氣上來,直接砸了送彩禮的一罈酒。

然後被訛上了。

大黑臨了還說了一句:咱們幾個湊不出這十兩銀子,畢竟一個月的月錢才二兩,可殿下竟也拿不出。

柳雲湘聽到這話乾咳了兩聲,她好像還真忘了給他零花錢。

進了院,先聽到嚎啕的哭聲。

“官差了不得哦……欺人太甚……我們窮家破戶的……好不容易娶媳婦……東拼西湊的準備了這點彩禮……你們好大的威風……砸了我這壇酒……十兩銀子啊……打死我這老婆子再籌不出來了……給兒子娶不上媳婦……我對不住陳家列祖列宗……不如干脆撞牆死了……那也是被你們逼死的……哎喲……欺負我們孤兒寡母啊……活不成了……活不成了……”

一穿著青灰色粗布裙的婦人,坐在地上,一邊哭嚎一邊拍地,竟還有調子。

嚴暮站在幾步遠的地方,雙手抱肩,臉已經很黑很沉了,其他官差也退了好幾步,一個個不堪其擾又束手無措的。

抓窮兇極惡的犯人,他們大約都沒這麼愁過。

柳雲湘忍著笑走過去,嚴暮看到她,眼睛一亮。

“你是要銀子還是?”

嚴暮將她身子轉過去面對那婆子,“幫我跟她講道理。”

柳雲湘沒忍住笑出了聲,回頭見嚴暮一臉頭疼的樣子。

“對付這種人,便不能講道理。”

嚴暮用下巴朝那婆子挑了一下,“已經撞了三次牆了。”

他話音剛落,就聽那婆子喊道:“你們當官的欺負百姓……大傢伙都看著呢……我死給你們看……”

說著,那婆子起身就往東牆撞。好在官差們有經驗了,忙擋到前面,那婆子就撞到了其中一個官差身上。

那官差捂著肚子,一副痛苦的樣子。

“大娘,求您了,別撞了,咱們幾個肚子都給您撞青了。”

婆子瞪了那官差一眼,坐回去繼續哭嚎,依舊是那調子。

柳雲湘嘖嘖一聲,“你們這是遇到高手了。”

她轉過身打量那婦人,眼睛眯了眯,她想到那日在紫雲庵山門前,也就是宮女死的那日,她在圍觀的香客中看到了這婆子。

她撞了她,還反過來罵她,之後問裡面發生了什麼事,知道以後,竟慌里慌張的跑了。

當時她還覺得疑惑,現在一下就明白了。

柳雲湘蹲下身子,從荷包裡拿出一錠銀子,在那婆子面前晃了一晃。那婆子看到銀子,一下就止住了哭聲,伸手就要去拿,但柳雲湘躲開了。

婆子這才看向她,上下打量了幾眼,“你是?”

“鎮北王妃。”

“王王王妃?”那婆子驚得說話都打磕巴了。

柳雲湘挑眉,“莫不你不知道,他是鎮北王?”

柳雲湘指了指身後的嚴暮,再轉頭看婆子,見她已經驚得臉色都變了,又嚇了她一句:“你攤上大事了。”

婆子神色繃緊,雖然震驚,但還是很快冷靜下來,“呵,王爺王妃又怎麼了,我一尋常老百姓……”

“眼下你可不是什麼尋常老百姓,而是殺人嫌犯!”

“我殺人?殺誰?”

“陳萱,也就是你女兒。”

“你怎麼能血口噴人……”

“陳萱死前,你們見過面吧?”

“沒,沒有!”

“紫雲庵的尼姑可以作證。”

婆子這一下慌了,“我……我見我女兒……這有什麼不對?”

“本來沒什麼不對,可你剛才為什麼否認?”

婆子眼神閃躲,一時不知該說什麼為自己辯白。

“還有為什麼不去官府認屍?”

“兒子要成親,我怕觸了黴頭。”婆子低著頭道。

“哼,女兒死了,你不傷心,不領她屍體安葬,反而急著給兒子辦婚事,你這當母親的,委實也臺牌耐心了。”

婆子哼道:“女兒有什麼用,我老了以後還要靠兒子養老呢。”

柳雲湘瞅了瞅這院子,剛才進門的時候,她還聽到鄰居們說陳家以前很窮,這宅院還是女兒進宮以後才蓋起來的。

“你女兒在宮裡,每月的月錢都給了你,由此你才蓋了這宅院,我沒說錯吧?”

婆子抿了抿嘴,道:“我養她長大,她給我錢,有什麼不對?”

“可宅院蓋起來了,兒子成親還要用錢,所以你又去找你女兒,讓她多準備一些錢。她告訴你,她只是一個小宮女,每月就那點月錢,已經都給你了,哪還有錢。你罵了她,罵她沒有良心,罵她是個賠錢貨,當初就不該生她養她,對吧?”

婆子震驚的看著柳雲湘,“你……”

她怎的知道,當時屋裡分明就她們母女倆,莫不是女兒告訴她的?

柳雲湘盯著婆子,一字一句道:“她給了你一百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