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暄“噗嗤”一聲笑了。

額林珠被自家額娘拆穿也絲毫不見愧色,反倒笑嘻嘻地吐了吐舌頭,隨即又扭頭對弘暄笑著說:“大哥,我攢了一籮筐繡活了,有個竹節紋的荷包正想拿給你,一直沒尋到空,今兒正好,菖蒲,你去我屋裡把東西拿來。”

“哎。”菖蒲連忙去了。

額林珠身邊便剩下耿嬤嬤陪著。桂竹受劉嬤嬤的牽連捱了二十下板子,還在屋子裡養傷。這是額林珠主張要打的,也算是給她個教訓。打完了額林珠還親自去賞了她傷藥,提點她:“和菖蒲好生學學。”

桂竹強撐著給她磕了頭。

程婉蘊聽說以後,滿意地點點頭,額林珠已經知道怎麼收用下人了。

菖蒲拿來一個盒子,裡頭都是額林珠攢的繡活,有了周嬤嬤指導,她進步很快,之前那個要送給哈日瑙海的雄鷹荷包,如今再看已經像兩個人做的了。

程婉蘊翻了翻,誇獎道:“下針現在不會猶豫了,每一針都很平整,配色也知道用跳色和相近的顏色了,很不錯。”

額林珠就跟翹起尾巴的咪咪似的,驕傲地仰起頭。

正好咪咪也翹著大尾巴,昂首闊步地從窗子外頭跳進來,嘴裡還叼著一隻不斷扇動著尾巴垂死掙扎的小金魚,程婉蘊一見就知道這傢伙又去她魚缸裡偷魚吃了,氣得讓添金去抓住它:“又吃一條,我的魚都快被它吃光了!”

一聽程婉蘊生氣的怒吼,咪咪立刻掉頭又從窗子跑出去了,添金叫小太監在後頭圍追堵截,但都被它幾個完美閃避跑了。

額林珠躍躍欲試:“額娘,我替你去抓咪咪回來認錯。”

“算了,讓它去吧,回頭讓人看緊點魚缸就是了。”程婉蘊擺擺手,她覺得咪咪估計是談戀愛了,它現在抓魚從來不馬上吃掉,總是叼在嘴裡往南花園裡跑,鑽進灌木叢裡一會就瞧不見了,也不知是喂哪隻小情人貓呢。

歇了會兒,弘暄挑了額林珠說原本就是為了他做的竹節紋荷包,謝過妹妹後,他立刻就掛在了身上,又被額林珠塞了好幾個帕子。

弘晳其實早就用上了額林珠給他做的帕子、襪子,他的帕子上是他最喜歡的旺財,正吐著舌頭笑的樣子,也是香噴噴的。

但是吧,旺財不喜歡這個味道,他又讓奶嬤嬤給他換回原來用的東西了。

現在旺財好像成了他的狗,經過十四阿哥那件事以後,更是日日跟著他去上學,似乎在旺財心裡,上書房成了個危險的地方。不過旺財特別不喜歡這個香帕的味道,好幾次他用過帕子擦手以後,旺財都會跑過來聞他的手,還咬他褲腳,直到弘晳拿胰子洗手,洗得乾乾淨淨才不再繞著他轉悠。

弘晳其實也有點不喜歡帕子上的香味,他鼻子敏感,聞了容易打噴嚏,但這是姐姐送的,他不想隨意處置了,雖然不再貼身用著,但弘晳就讓身邊的太監替他把帕子拿去繃扇子,做扇面用,收在盒子裡。

弘暄在後罩房寫完了功課就回正殿了,雖然已經到用晚膳的時辰,但他還是堅持回正殿裡用,因為他知道嫡額娘在等他。

自打嫡額娘有了身子以後,她在毓慶宮的時辰就多了,所以開始每日和弘暄一塊兒吃飯,也化解了弘暄心底那一點點不安。他原本還擔心嫡額娘有孕後會不再那麼疼愛自己,但他錯了。

嫡額娘比以往更加疼愛他、關心他了。

弘暄回正殿的路上還遇上了氣勢洶洶的何保忠,他不知道要做什麼,身後跟著好幾個膀大腰圈的太監,面色也陰沉得可怕,見了他迎面走來,才連忙退避到路邊,打千行禮道:“奴才見過大阿哥。”

“何公公,做什麼去呢?”弘暄抬手讓他起來,順道好奇地問了句。

何保忠笑眯眯地說:“後殿牆底下有塊磚鬆了,奴才奉命帶人去堵上,大阿哥可是要回正殿?奴才送您過去吧。”

“不用了,何公公有事忙,您去吧。”弘暄知道他是客套。

何保忠行了禮走了,弘暄也繼續往前走,但走了兩步又覺得奇怪,不免回頭望了眼,何保忠他們已經氣勢洶洶地轉過庭院,進了後殿的二門。

什麼時候堵牆洞之類的雜活,也用得上何保忠這樣的大總管親自出馬了?

弘暄想不明白,但已經進了正殿的門,利媽媽正一臉慈祥地在門口侯著他回來,見了他的身影,連忙上前幾步迎他,笑道:“大阿哥回來了,今兒累不累?太子妃娘娘預備了您愛吃的驢打滾,快進來吧。”

“多謝嫡額娘。”弘暄望著利媽媽心裡溫軟,便也把這事兒拋諸腦後了。

太子妃穿著家常衣裳坐在膳桌邊,弘暄進來行禮,她笑著讓孩子起來,卻也一眼就看見了他腰間新掛的荷包,心中一動。

想來是程氏給他的。

她想到程氏之前養過弘暄幾年,想必也有些情分在……她眼神在上頭停留了一瞬,便什麼也沒說地移開了。

她若是過問,只怕這孩子會多想,罷了……太子妃想著,微笑著讓弘暄坐到身邊來,用筷子給他挾了菜,又細細地問他功課做得如何。

不知不覺間,一股若有若無的馨香,也瀰漫了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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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保忠帶著人進了後殿的東配殿。

這地方已經許久沒有人來過了,院子裡青磚縫隙裡生了不少荒草,李側福晉雖然還住在這裡,但粗使太監哪裡會這樣精心伺候一個無寵無勢的側福晉?若不是太子妃慈悲,若不是李家還在,她恐怕早也靜悄悄地死去了。

如今這院子裡已經沒了李側福晉的身影,昨日半夜,她已經被太子爺下令避開耳目,提到宗人府的官犯三所裡關著了,在事情查明之前,她估計是回不來了。

太子爺不想聲張叫人知道,只和繞不過去的太子妃說了一聲,太子妃倒也不細問,叫了人拿開對牌就捧著肚子退避三舍了。

但看太子妃日日將弘暄大阿哥拘在身邊不放出去,就知道太子妃心裡應該也是猜到一二了,當初劉嬤嬤提出去,也沒避著人,太子妃這樣聰慧之人,恐怕略一想想就知道了。

只是連何保忠都沒想到,那突然自盡的劉嬤嬤背後竟然能牽扯出李側福晉來。這還得從前幾日那劉嬤嬤自盡說起。

太子爺一聽這劉嬤嬤的死訊就覺得不對勁,之前還嚷著叫屈的人怎麼跟突然中了邪似的自盡赴死?這裡頭肯定有貓膩!

於是就叫何保忠看死浣衣局的其他人,嚴刑拷打也要問出點東西來,何保忠知道自己再辦砸一次就沒臉在太子爺跟前辦差了,幾乎是泡在慎刑司,弄死了兩個,最後一個看著兩個朝夕相處的人慘死麵前,總算問了點東西出來。

她們旁的也不知道,只是收了那劉嬤嬤幾次銀子,替她送了幾次絲線,但聽劉嬤嬤有一回說漏嘴,炫耀頭上金簪的時候說是李主子賞的。

於是就這麼牽扯進來了。

但他和太子爺一樣,都不大相信李側福晉會幹出這等事情來。她雖然沒了指望,在這宮裡跟坐牢似的,但也安分了這麼多年,突然又冒頭,顯得十分不合理,尤其李家可還在她身後站著,她要是敢幹出這等殺頭的大罪來,豈不是連累自己的母家?何況之前何保忠盯著後殿這幾個格格、側福晉許久,沒見過李側福晉有什麼動作。

雖然對李側福晉已厭棄多年,但太子爺沒有被這點厭惡矇蔽了腦子。

只是既然這頂帽子扣了進來,查還是要查,何保忠冷冷地說:“把東配殿翻過來,一寸一寸地查,不許漏過一點。”

“是!”身後的人衝進了李氏的屋子,頓時塵煙四起,翻箱倒櫃的砰砰聲不絕於耳。

這時,淳本殿裡,太子爺面前跪了個風塵僕僕的親兵,他身上全是黃土,臉上的灰都沒擦,這是他派往宮外去劉嬤嬤老家查問的人回來了。

那人伏在地上重重磕頭。

“回太子爺的話,這位劉嬤嬤在內務府的記檔是鑲黃旗人,家住京郊,但奴才去了那兒,卻沒問到這一家子,周圍街坊都說不認得這麼一個人。奴才又拿著您的手令去鑲黃旗佐領處查了黃冊,也沒有這個人。”

胤礽坐在炕上,手幾乎陷入了炕桌的桌面,他心裡升騰起一股劇烈的怒氣與寒氣,這些人是有備而來的,這個劉嬤嬤只怕是個幌子。

而且能做到這一切的,只有握著內務府的老八……宮女進宮都要查三代,他竟然弄了個來歷不明的人進宮,意欲何為?他究竟想幹什麼?若非做了夢,他一開始就警惕萬分,誰會想到有人這樣大膽!這事可大可小,若是皇阿瑪在,只怕意圖謀逆之罪都能扣在他頭上。

胤礽生氣之餘,心底還是有些疑惑。

這劉嬤嬤死得怎麼好像故意引得他查到老八身上似的?順藤摸瓜……老八才是那個瓜?

“傳令下去,調毓慶宮宿衛守住所有出入的門,再將這段日子選進毓慶宮的奴才全都提到慎刑司裡!一個都不許漏過!”胤礽垂下眼眸,言語間有些咬牙切齒,“明兒一大早,審出結果,就把老八給我叫過來!”

他倒要看看老八是不是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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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禧宮內,報病的惠妃正在和宮女摸骨牌。

忽然她身邊的心腹大嬤嬤急匆匆進來,說一牆之隔的毓慶宮忽然叫侍衛封了門,裡頭提了二十幾個奴才進慎刑司。

惠妃摸牌的手一頓,什麼也沒說,依舊笑著打完了一圈。

等夜裡,屋子裡沒了其他人,她在大嬤嬤的伺候下拆頭髮要入睡,才好似不經意地嘆氣道:“你說,這養了十幾年的狗,竟然都養不熟,還想自己跑出去自立門戶呢,也不瞧瞧自己這一身本事都是誰教的,不自量力……”

大嬤嬤伺候了惠妃幾十年,知道她在說什麼,便也跟著附和著說道:“可不是,這小狗不聽話就要訓,訓好了,它就不會老想著往外跑了。”

惠妃笑了笑,拿象牙雕的梳子慢慢梳著頭髮,心裡也有些淡淡的可惜。

那劉嬤嬤本來不應該這麼早丟擲來的,誰知道毓慶宮有若神助?他們還沒動手,就跟提前知道了什麼似的防備著,否則也不必丟卒保車了。

不過這樣也好,老八自打接了內務府的活,又跟安親王府訂了親,就有些不聽話了。惠妃低頭輕輕撫摸過自己那長長的護甲,一根一根地卸下來放在了桌上。

明相這連環計,果然環環相扣,她想起前幾年不得不憋屈地蟄伏著,呼吸便有些急促,這回非得扒下毓慶宮一層皮來不可!

太子絕不能誕下嫡子!否則他的大阿哥再也沒有一爭之力了,惠妃想到了榮妃,嘴角露出一點點笑意。要不怎麼說會咬人的狗不叫呢,若不是生育了六個孩子的榮妃眼尖,她還真不知道太子妃竟然有了身孕。

太子妃這個孩子來得好,在這節骨眼上,皇上不在,皇太后也不在,正好……

“明兒一早,叫衛貴人過來伺候本宮梳頭。”惠妃脫下鞋子躺在了床榻上,笑著囑咐大嬤嬤,“還是她梳頭的手藝好,什麼梳頭太監也比不上。”

大嬤嬤也跟著笑得意味深長:“可不是麼,衛貴人這是老本行沒忘呢!”

“你個老奴,在外頭可不許這麼說,那好歹也是咱們八爺的親額娘,如今他可出息了,這要是傳到他耳朵裡,可沒好果子吃。”惠妃慢悠悠地說著,口氣裡卻沒有對衛貴人半分尊重,她打了個哈欠,擺擺手。

“奴婢知道,只在您跟前說呢。”大嬤嬤連忙放下床帳子,“娘娘安枕,奴婢告退了。”

帳子裡最後傳來一句:“這幾日……好生看緊了衛貴人。她啊,就是那栓繩,咱捏著這頭,那頭怎麼都跑不了。”

“是。”大嬤嬤恭恭敬敬地低頭退下了。

第100章抓住

太子爺突然叫人封門,又將額林珠身邊所有伺候的人全提走,的確是太嚇人了!而且不是內侍太監,是毓慶宮宿衛親兵,哪怕領頭來的人是懷靖,程婉蘊都結結實實唬了一跳。

要說之前清查下人是理所應當,如今卻好似劍鋒指向了後罩房。

“姐姐別怕,”懷靖一身侍衛甲冑跪在她跟前,“太子爺說了,有意圖不軌之人混入了毓慶宮,為了您和二阿哥、大格格的安危不得不查,您緊閉門戶,別多想。”

程婉蘊早已將額林珠和弘晳都叫回身邊,由各自奶嬤嬤伺候著睡在她寢殿後頭碧紗櫥,看到懷靖左右張望,似乎欲言又止,便讓伺候的人全都下去,關上門窗,懷靖才低聲道:“劉嬤嬤已畏罪自盡,內務府記檔有誤,其家人如今下落不明。”

她捧著茶碗的手立刻就是一抖。

這事兒大了,竟然能在內務府檔案上作假,這背後的人所圖甚大!怪不得太子爺寧可錯殺不可放過,將額林珠身邊的奴才全捆了,但是……

他們從額林珠這頭下手,意欲何為?她是個小姑娘,平日裡除了騎馬就在毓慶宮裡,尋常也見不著什麼人,想害太子?可太子身體康健,平安脈三日請一回,分明沒什麼大礙!

想害她?程婉蘊覺得自己還沒那麼大臉……

那就只有一個人了,已有身孕的太子妃!程婉蘊原本並不知道這件事情的嚴重性,如今一想也覺得十分蹊蹺,從她這頭入手,去害太子妃,不僅能損害太子妃腹中皇子,也能將太子妃的目光從東西六宮調轉直接對準她!

斷絕太子妃誕育嫡子的希望,順道激起毓慶宮後院女人的矛盾,這是一石二鳥之計。而程婉蘊這樣出身低微,全靠太子爺寵愛才有今天的地位,她在太子妃手裡何嘗能有一敵勝算?

她一瞬間就毛骨悚然了。

但他們準備做什麼?自打太子妃有孕的訊息傳出來,就免了後院的請安,程婉蘊自己都好幾日不曾去過正殿,一直沒見過太子妃!何況額林珠?這使壞之人迂迴得太迂迴了吧?

懷靖走了以後,程婉蘊對青杏道:“叫添金過來。”

選入額林珠身邊伺候的太監和宮女,程婉蘊可沒那麼心大,一直叫添金暗中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除了劉嬤嬤行為有異,其他人並不能瞧出什麼破綻。她也不知道那些人得手了沒有?

添金進來以後也臉色慘白,太監也有太監的小道,在侍衛封門的那一刻他就得到了一些小太監的訊息,知道這件事非同小可!在程婉蘊傳他過來之前,就已經在腦海中不斷回想這些時日盯梢下來的各種事情,四個善字輩的太監,幾乎被他日夜帶在身邊,同吃同住,他盯他們最緊,這些人都不可能避過他的眼線去幹什麼壞事。

菖蒲和桂竹也是,她們倆就住在青杏碧桃的隔壁,這是程主子特意安排的,這樣貼身伺候的人更要緊緊盯著、防著,所以才會桂竹和劉嬤嬤多說幾句話就能被額林珠知道。這都是他們這些做奴才的特意為大格格鋪路呢!

劉嬤嬤、周嬤嬤則是由耿媽媽盯著,劉嬤嬤跳出來以後,那周嬤嬤更沉默寡言了,原本就是個木頭似的人,每天除了教格格做針線,回去屋裡也是做針線。

她會用花露泡針線,但那些花露都是大格格那邊賜下的,並非她個人的東西。而大格格的花露,又都是程主子賞的,那些花露的來源有的是內務府每月的分例,有的是程主子自己做的,都是能查到來歷、來源清白的東西。

添金對這種帶香的東西也存著警惕之心,這不是宮裡頭最喜歡使的伎倆麼?他有一回還特意趁著周嬤嬤去大格格那頭教學,叫小太監翻窗子進她屋子裡翻過,這周嬤嬤只有一個包袱,裡頭就幾件衣裳,連銀子都沒幾塊。

她所有的東西,都是進了毓慶宮以後才分到的,那些花露小太監也倒了些出來,和庫房裡的比對過,味道、顏色都沒問題,他們聞了半天也不覺得頭暈腦脹,就跟聞程主子身上、屋子裡的味道一樣,沒什麼差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