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齊寶華的修繕隊

餐飲業之所以被稱為“勤行”是有原因的，這個行當比起別的工作來更強調一個”勤“字。

自古，憑手藝吃飯的廚子就不算是什麼高尚職業，讀書人更是提出“君子遠庖廚”的論調，唯有肯下力氣掙飯吃的下里巴人才肯入行。

所以廚師行應該也算在所謂的下九流裡面。

其實單論體力的付出，什麼剃頭的、修腳的、賣貨的這些行業的工作強度都比不上餐飲業，而什麼扛大包的、拉車的、礦上挖煤的雖然又苦又累，但不用像餐飲業那麼操心、費神。

同時餐飲業操心又費力，還得熬時間。

正常一家餐館的工作是要從凌晨開始，早上五點甚至更早就要去早市採購，然後就是準備工作，廚房裡簡簡單單吊個湯就要最少四五個小時，當中還不能離開人。更有什麼擇菜、切肉改刀、醃製等等繁瑣的過程，極其考驗人的耐心。

到開餐時的火急火燎，整個廚房裡的緊張勁兒像極了打仗，就在烈焰烘烤下，各部門需要精確配合運轉。各部門主管的精神都得高度集中，片刻的分神就有可能造成失誤，當中強調的更多是細節，就連上菜的次序都需要把握，這時候考驗的又是人的統籌和反應能力。

餐後的收拾工作剛剛完成後，來不及喘口氣又得馬上投入清潔工作和下一餐的準備工作，一直到晚餐結束。

一般都要到夜晚十一二點以後，一幫廚子才會迎來一天中的幸福時刻。

就這樣週而復始，一個餐飲館子想經營好，從早上五點到夜晚甚至到凌晨，當中每一個細節都不能忽略。

雖然會有部門分工，但是負責人在每個環節上都需要投入精力，個別時間更是需要親力親為。

一家好的餐飲店就是在這一個個細節中把握好了，才能有好的出品。

當然，一家好的餐飲店那是真掙錢。

餐飲業這個勤是實打實的勤，一天二十個小時以上都要全身心地投入進去，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的了。

還好，姚遠會偷懶，選擇了不太費勁的滷肉店作為開始，又有滿城和黨大哥的幫忙，一個小小的滷肉坊才順利地開起來。

有過做廚師長的經歷，就會本能地把各項工作分割，合理地分配給每個人，而自己則在關鍵節點做些把關就好。

也是因為如此，這個滷肉鋪子開起來並沒有消耗姚遠多少精力。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接下來要開的是一個正經店面，從門頭裝修到員工招聘再到服裝統一，事無鉅細都需要他這個核心人物去安排細節。

人家黨大哥是火頭軍出身，讓他制定些廚房有關的規章制度、廚房條例那完全沒問題，但一牽扯到經營方面，他就完全是個門外漢了。

萬幸，黨建國同志曾經過滄海，在部隊受過嚴格的訓練，又曾在社會上碰的頭破血流，對這份事業格外的珍惜，也就投入了非凡的熱情和精力。

不會的東西就學，身邊師傅很多，別管是居委會的魏大媽還是派出所的顧所長，甚至是身邊的滿城、謝老爪兒都會成為他請教的物件，當然，還有那個靠譜又不靠譜的姚遠、姚師傅。

已經習慣了姚遠的靠譜與不靠譜，現在不管他冒出來什麼莫名其妙的主意，黨建國居然都能做到不驚不乍、還能悉心請教，對於自己不理解的事情，必須要問個水落石出才行；對於自己摸不到門路的事情，就算是自家這個“東家”玩命往後縮，也要逼著問出個解決辦法來才算。

而姚遠乾的真挺絕的，只要把什麼事情該怎麼幹說給黨大哥，然後便以學習緊張為由，把接下來的瑣事推的乾乾淨淨。

就連門頭裝修這樣的大事，他也只是把一起摔跤認識的朋友齊寶華介紹給黨大哥，然後剩下的也就不再多問了。

齊寶華，那是姚遠在紫竹公園認識的跤手，曾經和姚遠聯手抓過賊、共同教訓過小混混的好哥們，矮壯的身材身手不凡，同時人家更是搞古建維修的專家。

齊寶華的工作單位是區裡房管所的修繕隊。

區屬房屋修繕隊可不是隻管居民住房的維修，人家還承擔著區裡若干個名勝古蹟的修繕工作。

其實，在二環裡這座古城中，好多看起來不起眼的四合院都有幾百年的歷史，當中很多都歷史都可以追溯到明清時代，雖然現在只是普通的民居，但肯定得算是古建文物了。

齊寶華所在的修繕隊裡藏龍臥虎，集中了若干個搞古建的老師傅，說起來這些老師傅都應該算是這方面的寶貝級的專家，可惜現在這個環境下，大家對修舊如舊的古建修繕沒有那麼重視，都喜歡玻璃幕牆大理石地面的現代建築，這些老師傅的手藝得不到重視，也就只好屈尊在小小的修繕隊裡養老了。

聽到巴巴找上門的姚遠想給自己的滷肉連鎖店做統一裝修，還要做出仿古的門頭，店裡的風格要模仿舊時熟食鋪子，姚遠囉裡囉嗦地說了半天，沒等他說完，齊寶華便撇撇嘴，毫不費力地當場畫出來一副草圖。

紅磚綠色琉璃瓦、硃紅色的大柱、泥鰍背的窗格配合超大落地玻璃窗，就是姚遠想要的效果。

每個門店最多不超過四十平米，一般以二十平米為最佳，仿古門頭再加上此時少見的明亮防滑的地板磚，棗紅色的櫃檯玻璃鑲嵌，每一組櫃檯再配上射燈，姚遠幾乎原封不動地將腦海中某一家滷肉連鎖店的裝修完全復刻了過來，並且將這個裡面的重點因素當做了以後自家連鎖店的CI元素。

有點不要臉。

但是齊寶華很喜歡。

修繕隊的哥幾個每天都閒的五脊六獸，要不也不會每天泡在公園裡練潑跤，小兄弟姚遠突然介紹的這個活兒，可給哥幾個帶來了掙外快的機會。

不知不覺中，城裡多了好多工地，工地上務工的外地農民越來越多，這些人算起來應該是齊寶華的同行了，但有一點，讓吃公家飯的修繕隊覺得越來越難受。

人家工地上搬磚的小工，每一天的工錢都給已經到了十塊錢。

如果是來自皖南、蘇北的細木工就更不得了，聽說每個月的收入已經到了一千以上。

而修繕隊的各位大拿，現在領的那份工資也就是人家工地上搬磚的小工的水平。

齊寶華的師傅顧順昌今年已經五十多歲，當年曾經參加指導過天安門的修繕工作，絕對是行內的頂級大拿，但是每個月的工資加上津貼，還到不了一個南方細木工一半的水平。

現在從姚遠手裡接了這個裝修的活，總算是能給大家掙點活錢兒了。

“包工包料三千五。”齊寶華報出這個價格來，心裡有點忐忑。

黨建國聽到了根本沒啥反應，伸手示意黨建國喝茶：“黨大哥，您這個價我不太懂，您就告訴我這個價格跟別人比起來算高的還是低的就行。”

齊寶華沒想到對方會有如此一問，臉上帶了些為難：“黨師傅，說實話不太好比，姚遠當時說了只要求效果要好，古香古色中還得帶出來點現代感，我們合計著用的木料啥的都得用好木頭，屋簷上的琉璃瓦不能糊弄，就連柱子都得一層麻布、一層防蛀、一層底漆、外面再刷清漆，這一套工藝下來，造價肯定會比外面的施工隊貴一些，但東西不一樣。”

沉吟了一下，或許是想到姚遠跟他說過，一切的細節都需要和黨建國釘對，便又接著補充：“不過你放心，我們堆料場裡好材料有的是，這個活是咱們自己家哥們的活，在料上我們想想辦法，在給您省出來，總價決不能比外邊貴了！”

齊寶華打的主意非常明顯，那就是材料是公家的，不用白不用，只要是能掙出來哥幾個的工錢就行。修繕隊的夥計們日子過得太饑荒，彭大哥家裡有一對十七八歲的雙胞胎兄弟，兩個半大小子太能吃，為了讓孩子每個禮拜都能吃上肉，彭大哥連煙都戒了。

好不容易現在有個活兒，聽姚遠說，這個什麼連鎖滷肉店半年內得開二十家，如果這個活能踏踏實實攬在手裡，以後修繕隊的哥幾個得天天抽上大重九！

黨建國當然知道齊寶華打的是什麼心思，噗呲就一笑：“不是那個意思，齊大哥，姚遠跟我商量過了，這個店先不給您設預算，我們先給您出五千塊錢，您呢，備料進場先幹著，裝修這塊我們都不太懂，就想要一個最終的好效果，所以在施工的時候，可能隨時會跟你商量調整細節，最後驗收時候，咱們再做決算，不夠的地方再給您添，總之，先把千家口這一家店作為樣板打造出來，定了型以後，之後的店面就都按照這個路數來，您覺得這樣行不行？”

齊寶華有點懵了，這算啥？要三千給五千，還不設預算？懵著幹嗎？

轉念一想也就明白了，合著姚遠這小子說過的“先打個樣兒”，原來就是這個意思，這就有點意思了……

殊不知，不管是出主意的姚遠還是管事的黨建國，兩個人對裝修都是一竅不通的門外漢，而姚遠打的主意正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找自己家親哥們做事不會出簍子，還能邊幹邊在邊上學，齊寶華的修繕隊這個活兒可不是簡單地幹活裝修了，而是要從設計開始了。

只要頭一家店裝修風格對了路子，接下來的事就是簡單復刻，容易極了。

而讓一幫專業的古建大拿，做這個活兒應該是輕車熟路，甚至還有點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的味道。

姚遠如是想，黨大哥非常贊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