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

於承歡喪儀之上,后妃、皇嗣皆哭作一團,無不悽愴。

唯有代生母位的寧婉霜,立在孩子的棺槨前,卻是一滴淚也不曾落下。

只是表情木然地看著棺槨裡,奉在浮冰上的小小的人兒。

昭華開口勸她,卻因蕭景珩橫在二人中間,也不好說太貼心的話,

“貴妃,逝者已矣,你莫要太過傷懷了。”

蕭景珩也攬著寧婉霜的肩說:

“朕知道你疼承歡,也知道你心裡難受,想哭便哭出來吧,有朕陪著你,一切都會過去的。”

他掌心施力,將寧婉霜擁入懷中,幽嘆道:

“婉兒,承歡被那病折磨的久了,如今去了,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寧婉霜怔怔地看著靈位前快要燃盡的香,口中不應,唯心底默默道:

‘兒子,阿孃出身武將世家,沒讀過多少書,也不懂什麼大道理。可阿孃的父兄從小就教導阿孃,欠債還錢,殺人償命,這是最天經地義的事。

你是阿孃的兒子,也是寧家的後代,阿孃親手斷了你的生路,算是將這條命還給了靜和,也是還給了承璟,要你走的清白。

你別怪阿孃狠心,今日阿孃待你如此,親手要你償了你欠下的血債,來日......’

她抬眸,眼底含淚,卻是滿目柔情地與蕭景珩的眸光撞上,仍是腹誹著:

‘來日,阿孃也會親手要你父皇,償還他所欠下的債。’

末了,才見她將頭埋入蕭景珩懷中,

終是不願叫任何人看見她的眼淚,無聲地啜泣起來。

*

待寧婉霜從悲傷的情緒中緩和過來些時,已經是一個多月以後的事情了。

這期間,後宮倒算是風平浪靜,

唯有董氏的父親在薊州佔地為王這件事,成為了眾人的焦點。

蕭景珩私下裡,也已經命暗部的人去薊州徹查清楚了這件事,

此事先是由寧柏川行軍路過薊州的時候發現,

因他那時帶兵在外,分神不得,所以並未第一時間將此事上報給朝廷,

但也逼著董氏的父親還政於知府,並讓他保證日後不再隨意欺辱百姓,

眼見他賭誓定能做到,寧柏川這才動了惻隱之心,放了他一馬。

蕭景珩在審問董貴人的時候,從董貴人口中得知寧婉霜也是一早就知道此事,還曾拿這件事為把柄,讓董貴人以香為引,去害過嘉睿皇后。

不過嘉睿皇后生前作惡多端,蕭景珩又見如今寧婉霜喪子新痛,也是不忍苛責,故而也就沒有追究這件事。

這一日,蕭景珩來鳳鸞宮用午膳的時候,與昭華提及了立太子一事,

“承歡的喪事也理畢了個把月,宮中皇嗣接二連三的出事,不瞞昭兒說,朕心裡實是有些慌了。

昨日問了欽天監,其雲紫微星圍攏煞氣,當有皇脈喜事衝一衝,方可緩解不祥之兆。所以朕打算,不日將承煜復立為太子,昭兒意下如何?”

此刻,昭華口中正咀嚼著一小段鮮蘑菜心,

聽得蕭景珩此問,她忽覺口中的菜心化作了石灰一般,澀口到令人難以下嚥。

蕭景珩第一次將承煜立為太子,

是為了給自己種生基埋福祉;

蕭景珩第二次將承煜立為太子,

是為了給自己擋災劫破煞氣。

這樣令人作嘔的話,可他卻能堂而皇之的說出來,

且還喜色盈面地看著昭華,倒像是將承煜立為太子,是他賜予了他們母子無上恩賜一般......

昭華心下翻湧,可臉上卻是迅速整理好了情緒,凝著清淺的笑意,回眸凝望於蕭景珩,

她已經許久沒有認真地看過蕭景珩了,

哪怕是在侍寢時,也都是吹了燈,例行公事般應付著。

如今細細打量,

昭華倒覺得有些認不出他來了。

遙想從前才入宮時,蕭景珩相貌俊朗,身材健美,寬衣間,微微隆起的薄肌清晰可見,不可謂不倜儻風流。

而今呢?

昭華眼底,唯見男人兩腮圓發,中庭泛油,

即便是穿著寬闊的龍袍,坐下後也仍能清晰地窺見其隆起的小腹。

人到中年,發福本是常事,但這裡頭也少不了張太醫的‘心思’。

前一陣子,因著尚陽的背叛、靜和的死,對蕭景珩造成了不小的打擊,

再加上國事繁重,天氣漸熱,他更是無心飲食。

是昭華貼心地說龍體為重,讓張太醫給蕭景珩開些開胃健脾的湯藥,好好滋補一番,又在蕭景珩來她宮中用膳時,常做些油膩葷腥之物來吊起他的食慾來。

這些東西吃多了,外在看著精氣神飽滿,可內裡的虛虧,卻是日日蠶食,積隱成惡。

昭華深情款款地看了蕭景珩少頃,

邊是夾了一筷燉的軟爛的紅燒肘子在蕭景珩的碗盞中,

邊是笑著回話,“承煜年少,仍缺歷練,臣妾覺得如今立他為太子,還不是時候。”

蕭景珩進了一口肘子,亦笑道:

“無妨。早日成為太子,便是早日知道自己肩上的擔子有多重,也會更加刻苦勤奮。”

昭華聽得出來,蕭景珩壓根就不是來徵求她的意見的,

在蕭景珩看來,這樣天大的好事,世上就無人會拒絕,

所以他只是例行公事般地知會了昭華一聲,便說:

“這件事就這麼定下了。還有另外一件事......”

他取過帕巾擦了擦唇角的油漬,只作尋常道:

“雲妃伺候朕久了,你罰了她,她如今也是知曉了自個兒嘴碎的毛病,哭著與朕保證她日後定會謹言慎行。故而朕打算復了她的封號和位份,只罰俸半年,略施薄懲便是。”

昭華聞言,心下先是一驚,

董氏的問題,壓根就不是出在了碎嘴上面,而是出在她母家在薊州佔地為王的國政事,

按說蕭景珩一貫最忌憚這些,

可為何這次他會這般反常?非但不重責,反倒還復了雲妃的位份?

心中雖有疑惑,但這些話昭華自知是不能問出口的,

她知道蕭景珩需要的是一個順從且懂事的皇后,一個拿得出手且聽話的花瓶,

於是她表現的全然不將他方才的話當做一回事,溫柔笑道:

“臣妾當日也是氣急了才會重罰了雲妃。承歡病成那樣,臣妾為人母,自是看不過去有人在這個時候說些不著調的話。但事後想起,也是自覺這懲罰有些重了。”

蕭景珩搖頭道:“昭兒賞罰分明,替朕將後宮治理得很好。”

說話間,又順勢牽起了她的手,用力按了按,

“下個月新秀入宮,也還得昭兒多費心才是。”

昭華莞爾,“原是臣妾的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