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了朝陽宮,未行多遠,昭華忽聽轎外似乎有人在喚她。

她掀開轎簾看出去,見攔路之人是為穎妃。

昭華含笑問她,“穎妃?你提著食盒,是要去找皇上嗎?”

穎妃看了一眼隨侍的小福子,轉而苦笑道:

“福公公對娘娘忠心,臣妾叮囑他的事,他或許不會給旁人說,但卻是絕對不會瞞著娘娘的。”

穎妃向來魯莽,但從不是一個粗笨之人。

昭華貫是喜歡和聰明人說話的,

她淺淺頷首,口中並不應,只是挑眉看著前頭的路,說:

“過了螽斯門便入御花園了。入秋菊花盛開,本宮還未去看過,穎妃可得空陪本宮走走?”

穎妃屈膝道:“臣妾樂意之至。”

得她攙扶,昭華下了鳳轎後,便與她並肩而行。

奴才們都跟在後頭遠遠兒伺候著,待到了御花園,昭華瞥一眼穎妃手中一直提著的食盒,問:

“這食盒本宮瞧你都捨不得讓你的婢子拿著,裡頭的東西,是你給皇上的心意吧?”

穎妃點頭,“臣妾母家新進貢了一些上好的犛牛,皇上將其全都賞賜給了臣妾。”

說著,冷不丁又苦笑出聲,

“原以為皇上是體諒臣妾思家情切,可聽說蒙古進貢的可是十六匹汗血寶馬……是啊,與汗血寶馬相比,臣妾母家的這點心意,實在是拿不出手了。

也難怪皇上待如貴人,都要比待臣妾親近得多。上個月如貴人侍寢了兩次,而臣妾已經記不得上回皇上來臣妾宮中,是什麼時候了。”

聽她話中傷情,昭華勸她,

“你也別太傷心。你伺候皇上日久,皇上怎會捨得冷落你?不過是近來國事繁重,所以才......”

“皇上是什麼意思,臣妾心裡明鏡似的。”穎妃搖著頭,淺嘆著打斷了昭華的話,“自太子在滿歲宴上消失那事後,臣妾就已經知道了,臣妾不過是皇上用來制衡胡部的一枚棋子。而今,胡部徹底勢弱,皇上也是沒必要再來應付臣妾這枚棋子了。”

昭華道:“穎妃這話可錯了意。皇上禮待天下各國各部,尤其是蒙古與胡部,皆不曾怠慢。”

穎妃笑,“皇上是把我當成了傻子,也是將整個阿達胡部都當成了傻子。當日太子無故失蹤,皇上懷疑是胡部所為,命人領兵直入胡部,強壓之下令得胡部元氣大傷。皇后娘娘知道為何胡部每年給朝廷的進貢都比不上蒙古嗎?

便是因為那場戰爭……啟朝幾乎掠奪走了胡部所有值錢的物什。如今的胡部,已到了餓殍遍野,民不聊生的地步......這情況難道皇上自己心中不知嗎?

後來,太子回到了宮中,回到了您的身邊,皇上說此舉是為了保護太子,可為了保護太子,便要犧牲掉整個胡部對啟朝的忠心嗎?”

穎妃所言,昭華早已從蕭景琰口中聽到過。

當日,蕭景珩藉著太子失蹤為由發難胡部,原以為他是想找一個由頭隱瞞住他活埋親子之事,卻不想他的謀算遠不止於此,

他藉機發難胡部,強攻之下,燒砸搶掠,幾乎將胡部變為了人間煉獄。

蕭景琰也曾問過蕭景珩,這般對待胡部可有不妥,

而蕭景珩的回答卻是,

“胡部本為異族,臣服啟朝只為依存苟活。朕以其豐饒物資,養護啟朝千萬百姓,是為大義。”

這話說穿了,便是在蕭景珩眼中,除了啟朝外,所有的異國番邦,就算是臣服了,也早晚會被他蠶食殆盡。

昭華靜默不語,聽穎妃繼續道:

“當日太子消失,滿宮裡都懷疑此事是胡部所為,更覺與臣妾脫不了干係,連皇上也是對臣妾冷眼相待。唯有皇后娘娘您肯對臣妾說一個‘信’字。”

她眸底含淚,不免激動道:

“用漢人的話來說,我們胡人雖然出身蠻夷,但向來都是得人恩果千年記,所以臣妾一直都不敢辜負昔日您對臣妾的信任。而皇上......”

穎妃緩緩開啟食盒,瞧著裡頭還溫熱的炙牛肉,不覺淚下,

“臣妾的這點心意,原是配不上他了。罷了......”

話落,竟是將那一屜子的牛肉,都傾倒入了御湖。

見她此舉,昭華先是回眸看了一眼跟在身後伺候的宮人,轉而壓低了聲音對穎妃說:

“穎妃,無論如何皇上都是你的夫君,你這樣的話,這樣的舉動,在本宮面前宣洩一番也便罷了。可若是到了皇上跟前,此舉乃是大不敬。不單你自己會惹禍上身,更會牽連你的母家。”

穎妃揚手拭淚,深吸一口氣後,無畏道:

“臣妾知道,宮中人人都在跟皇上演戲。相處到如今,還能有幾人對他是真心的?以利益算計權衡的感情,得來的除了旁人的算計,還能有什麼?”

她用力攥拳,咬緊牙關,狠狠地說:

“只恨我胡部對啟朝忠心耿耿,到頭來卻落了個滿部被人掠空了成了虛殼的下場!”

昭華聽她喘氣聲漸粗沉,忽而在她耳邊淡淡地說了一句,

“若本宮有法子,能讓皇上將從你們胡部掠奪走的東西,悉數歸還。你可願一試?”

穎妃一愣,忙怔忡追問,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