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

江行簡輕輕抱著江曼,雙眸血紅。可懷中人狼狽不堪,面上青腫甚至看不清五官在何處。

他的阿姐一生清高孤傲,何曾有過這般模樣?

江行簡只覺腹胃被憎恨燒灼,恨不能立刻回京將文惠帝斬殺於九間朝殿之上,讓天下人瞧瞧他那一顆心究竟是何顏色。

男兒悲愴隱忍的哭聲響起,東寧兵將見狀一個個不由心生怨懟。

聽那南慶公主所言,他們這些人根本就是被文惠帝推出來白白犧牲的。

他們雖為軍籍,可也有人出身商賈,亦或書香門第。

只因他們身為男兒,唯恐一身熱血不能報國,方投身軍中,為的正是有一日可與南慶堂堂正正一戰。

從上京出發的那一刻,他們便做好埋骨荒涼處,赤沙掩鐵衣的準備。

可他們能死、敢死,卻不能折於如此可笑的理由!

跟隨沈千聿前來的兵將一個兩個抓緊了手中軍器,憤怒卻又無能為力。

學成文武藝,貨於帝王家。

他們無處怨,亦無處悔!

沈千聿回頭,只見身後眾人面上寫盡荒唐二字。

他咬緊牙關,縱然心有萬般言,卻發不出一語。

許久後,他才沉沉道:“本宮與你們同生死。”

“若要戰,本宮必位前線,若要亡,本宮先以皇族血脈祭東寧軍將。”

沈千聿挺直脊,走回軍營。

中軍帳中,他面色青黑垂眸不語。帳外,是東寧將士們窸窸窣窣的言談之聲。

他聽不真切,卻能猜出十之八九。

萬宵道:“秦嬈留江妃一條命在,為的便是此,往日倒是小看她了。”

沈千聿囫圇抹了把臉,低聲道:“明日……”

他話音未落,便聽帳外引起一陣騷動,二人走出帳中只見江行簡手持長槍,將崔成棟刺死在營前。

“助紂為虐之徒,不配為我東寧男兒。”

溫熱鮮血噴濺在江行簡面上,他眼中猩紅猶如索命的惡鬼,可滿營的將士卻無一人出言制止。

崔成棟,該死!

見沈千聿出營,江行簡丟下手中長槍,撩起衣襬跪地道:“臣違抗軍令,理應……”

沈千聿擺手:“本宮說過,崔成棟有其必死的理由。”

如今軍心不穩,他同江行簡再不能內中生亂。

沈千聿寒聲道:“保家衛國,護東寧婦孺、守一方平安乃本宮身上責、心中願。偷將朝中皇妃私送敵國虐辱,折損的是東寧萬千男兒風骨,寒的是天下萬民之心,崔成棟死得不冤。”

營中將領道:“守我東寧河山,護我東寧百姓我們死而無憾,可我們不能因……懦弱便來送死。”

“本宮知曉。”

沈千聿口中發苦,卻無力再承諾什麼。

眾將領也知他難處,無人言語,可一股低迷之氣瀰漫東寧軍中。

憤懣不甘,怨恨憎惡縈繞在每個人心頭。

如今莫說南慶兵強馬壯,且七千精銳對一千神樞營,便是東寧如今有萬人,也未必能應下南慶一擊。

沈千聿回了帳中,將萬宵同江行簡也喊了進去。

“江妃如何了?”

江行簡抿唇不語,只眸中血紅洩露出幾分瀕臨絕望的意味。

萬宵道:“軍中有隨行醫者……他們多精通外傷。”

此話說得並無底氣,江行簡咬緊兩腮想說些什麼,最終只落於沉默。

三人正準備商議明日應對南慶之事,卻突然有人來報東廠有信送至此,傳信人要親手送至太子手中。萬宵讓人進帳,沈千聿接過密信開啟。

他快速掃過幾眼,隨後便皺緊眉頭。

“秦湛半月前死於南慶寢宮。”

萬宵挑眉:“那寧王和婀嫚夫人?”

“寧王已登基,婀嫚夫人下落未明,不知死活。”

沈千聿咬著牙:“寧王此人野心不小,對東寧向來虎視眈眈,若讓他知曉涑河都司全部兵力被撤,他必會趁此機會攻下蓀城同赤羊。”

“涑河一戰,必要速戰速決,秦嬈此行人,一個都不可放回南慶!”

江行簡抬頭看向沈千聿,又很快轉開目光。

“本宮要去信京中,此事宜急不宜緩。”

萬宵搖頭:“若聖上打定主意將此事掩埋,殿下怕是很難將訊息傳出。”

文惠帝再膽小怯懦,也是至高無上的君王,他若想,便是將上京封鎖任所有訊息都入不得京亦非難事。

“總要試試。”

“秦嬈手中之人咱們拼上性命或許還可抵擋一二,可若寧王知曉涑河訊息,不出半月怕就能直接攻入關中,取下上京也不過是幾日功夫罷了。”

“本宮要將涑河訊息告知朝中重臣。”

起碼,他若真不能抵擋,總要有人繼他而後抵禦外敵,不至將整個東寧拱手讓人!

“微臣有法子傳訊息入京。”

江行簡道:“微臣府中……”

他略略一頓,垂眸開口:“有一妾室,她曾教微臣一種秘言,當今世上除我二人外,再無第三人知曉。”

江行簡找來筆墨,迅速寫下幾團意味不明的符號。

“殿下可將資訊書寫下,由微臣傳入京中。”

沈千聿沒有猶豫亦沒有任何懷疑,快速將寥寥數語落於紙上遞給江行簡。

如今的處境,已不適合再互相猜忌,想來江行簡也不會視整個東寧為兒戲。

接過書信,江行簡轉身回了自己的帳中。

一夜過去,他方將所需之言拓於布上,交由沈千聿親信加急送回京中。

待辦妥這一切,江行簡方走到榻前看望江曼。

哪知江曼早已甦醒,正眯著眸子呆呆看向帳子頂。

她眼睛青腫想要張開已是難事,江行簡看著記憶中待他最好的阿姐,終是忍不住痛哭出聲。若早知再見是今日這番情景,他那日於宮中必好生勸慰,與她好好說話,而不是因宋挽入宮遷怒於她。

逢此際,他方知除卻生死皆非大事。

他的阿姐最是清高,遭逢此難……

江行簡不敢再想,跪於地上含悲飲泣。

“哭什麼。”

江曼淡淡出聲,語氣中帶著不屑。

“你過來,我有要事同你說,與父親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