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已是深夜。

雖然勞累,但裴瀾還是堅持在院子練了會兒拳,躺在床上又想了想今天的這起案子。

“男性。”

“鴻臚寺官員。”

“被割掉舌頭。”

“呼......”

“呼......”

次日,天還沒亮呢,裴瀾一個鯉魚打挺,從被窩裡竄了出來。

洗漱一番,叼著一張烙餅正打算出門呢,回頭發現白奶奶笑臉盈盈地看著自己。

“哎喲我!”裴瀾嚇得一激靈,餅都差點掉地上,眼疾手快一把撈住,“我的親奶奶,您怎麼走道沒聲兒啊,站這兒幹嘛呢?”

“瞧你那膽子小的,”白奶奶揶揄地笑道,遞上一個籃子,“給,奶奶烙的餅,吃不完了給你送點兒。”

“嘿嘿,謝謝奶奶,”裴瀾笑嘻嘻地雙手接過,“您打算出去?”

“是啊,出趟遠門兒,過幾天再回來。”白奶奶笑著點點頭。

裴瀾把籃子往旁邊一扔,“您打算去哪兒啊?要不我送送您?”

“不用,忙你的就行了,奶奶還沒老得走不動道。”白奶奶笑道。

“嘿嘿,那行,”裴瀾開啟門,把籃子放到堂屋的桌上,“白奶奶您是這會兒跟我一起走還是等天亮了再走?”

“奶奶不著急,等天亮了再走,”白奶奶笑道,“你著急去衙門你就先走吧。”

“哎,行,”裴瀾鎖上門,把鑰匙往袖口裡的小兜一塞,“那您路上注意安全。”

“行了,忙你的吧。”白奶奶笑了笑,回了自己家。

裴瀾一路小跑著來到了衙門,點完卯,幫著衙役打掃衛生,完事兒跟梁開等人聚在一塊兒說話。

此時,門口值守的兩人正湊在一起說話,忽見得遠遠地有四五個人騎著馬就往這兒來了。

“籲!”為首的是一個長得十分斯文的高個子中年人,穿著儒衫,頭帶一頂儒冠。他一把拉住韁繩,翻身下馬,焦急的問道,“上原知縣何在?”

衙役趕緊問道,“您是?”

“鴻臚寺,白望先。”中年人自我介紹道。

“楊大人早就交代了我等在此恭候,”衙役抱拳,一伸手,“白大人請!”

“嗯,”白望先邁步往裡走,問道,“楊知縣現在何處?”

“回白大人,楊大人不知您來的這麼早,此時正在用早餐。”衙役低著頭說道。

“嗯。”白望先點點頭,也怨不得楊啟文失禮,他天未亮就從臨海縣出發了,並未事先告知。

裴瀾一看到衙役迎著一箇中年人走了進來,想都沒想就跑去了楊啟文的居所。此時,兩位大人以及昨晚留宿的姚大人正在吃早餐。

“三位大人!”裴瀾急急忙忙地跑進來,“您幾位先別吃了,人到了。”

“誰到了?”楊啟文吃的正香,剛端起來碗想再來一口,忽然愣住了,“你說人到了?”

“嗯,一個長得斯斯文文的中年人,帶著幾個隨行的,被衙役引進來了,我看著像是個當官兒的,就趕緊來通知幾位。”裴瀾如實說道。

“應該是白望先了,走吧,總要面對的。”姚文遠拿起手帕擦了擦嘴,喝了口茶水漱漱口。

正四品大員姚文遠一馬當先,走在最前頭,也避免了因楊啟文沒有在衙門恭候正五品的白望先而造成的尷尬。

裴瀾看了看走在自己前頭的楊啟文和李書輝,暗自感嘆,官大一級壓死人吶。

“白大人,別來無恙啊!”姚文遠率先開口道。

早已等候的衙役連忙給眾人奉上茶水。

“姚大人也在啊,”白望先起身拱手。

“白大人請坐,”姚文遠將白望先讓到主位,“這位是上原知縣楊啟文,這位是縣丞李書輝。”

“下官見過白大人。”楊啟文李書輝齊齊行禮。

“二位大人無需多禮,”白望先攙起二人,“本官收到姚大人的信件,天沒亮就趕過來了,實在是納悶,到底是誰死在了上原。”

“白大人的意思是?”姚文遠眉頭一皺。

“下官此行的隊伍,一共是五十人,並未有減員的,”白望先皺著眉頭,“所以很是納悶,會是誰出了事。”

“裴瀾,你把昨日那枚腰牌取來給白大人看看。”李大人對一旁的裴瀾說道。

“是!”裴瀾抱拳,跑去庫房取來被燒燬的腰牌。

白望先看著腰牌,眉頭皺得更深了,“這確實是鴻臚寺的腰牌,只不過,這是舊制的,現在用的都是牙牌。”

“嘖!我就說哪裡不對勁,原來是這樣!”楊啟文咋舌道。

“新的牙牌下發以後,舊制的腰牌應該已經上交了,你們是從何得到的?”白望先問道。

“是大雨從燒燬現場的廢墟里衝出來的,被村民撿到了。”裴瀾在一旁說道。

白望先點點頭,“死者在哪?我能看看嗎?”

“帶白大人看一下屍體吧。”姚文遠對裴瀾說道。

“是,”裴瀾點點頭,“白大人這邊請。”

“嗯。”白望先點點頭,站起身,走在裴瀾前頭。

停屍房前,裴瀾摸了摸鼻子,“白大人,您最好有個心理準備,挺嚇人的。”

“開門吧。”白望先平靜地說道。

“是。”裴瀾點點頭,推開了停屍房的門,率先走了進去,開啟窗戶,讓光照進來。

看著驗屍床上燒成焦炭的屍體,白望先眉頭一皺,身後三名文縐縐的吏員都驚叫出聲,唯有一個身姿挺拔高挑的年輕人面色平靜,彷彿見慣了這些。

“這屍體怎麼都燒成這樣了。”白望先問道。

“回白大人,前天半夜卑職居住的村子裡有一棟荒廢已久的小房子莫名起火,撲滅了大火以後發現裡面有具屍體,這才報了案。”裴瀾解釋道,“卑職進入現場檢視時,已經是這副模樣了。”

“仵作驗屍後得知,死者的是被長刀捅穿了心臟,是一處貫穿傷,且死者的舌頭被人割去。”

“割去了舌頭?”白望先不解道,“這是何意?”

“卑職不知,”裴瀾低下頭,“不過,結合剛才白大人所說,那黃金打造的腰牌本應上交,而死者卻留下了此物,卑職有了一個猜想。”

“什麼猜想?”說話的是姚文遠。

“大人,黃金啊!”裴瀾說道,“那可是一大塊的黃金,足足有三兩呢!”

“你是說,死者私自佔有腰牌,是因為貪圖這塊黃金,”姚文遠摸著下巴,“而兇手殺害死者,卻沒有拿走這塊黃金,所以兇手並不是為了求財。那麼兇手殺人,割舌頭的目的,難道真是為了洩憤?”

“姚大人英明!”裴瀾豎起一根大拇指。

楊啟文瞪了裴瀾一眼,無聲地動了動嘴,意思是,“別油腔滑調的,不要命啦?”

裴瀾哆裡哆嗦地點點頭。

“你接著說。”白望先看了一眼裴瀾。

“卑職從小練武,雖然沒有達到那種人走過走能聽出是男是女的水平,但是不至於連呼救聲都沒聽不見,當晚除了鄰居張二叔呼叫周圍村民的聲音,以及村民的喧譁聲,並沒有聽到任何異響。”裴瀾說道。

“而且,據村長的描述,當晚村裡年紀最大李太爺曾經看到一個黑影,手裡提著一個大包袱走過。我和李老太爺聊過天,老爺子雖然眼神不太好,但是耳力沒什麼問題,我站他們家院門口跟他說話,他都能對答如流。”

“所以我想,當時那個黑影,手裡提著的那個大包袱,應該就是死者,已經死去的死者。”

“你是說那間房子不是第一案發現場?難道就沒有可能,這死者事先中了迷藥?”李書輝說道。

裴瀾撓撓頭,“也不是沒這種可能。”

“是不是第一案發現場,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先確定這個人是誰,”姚文遠說道,“既然是鴻臚寺的人,那他從京城來到上原,總不能沒有行李還不住店吧?”

“下官這就派人清查縣內各個客棧。”楊啟文說道。

“嗯,楊大人先去安排吧。”姚大人點點頭。

“是!”楊啟文拱了拱手,退出了停屍間。

“咱們也出去吧,光從一具屍體上也看不出什麼名堂,”白望先不著痕跡地搓了一下鼻子,“何況是燒成這樣的屍體。”

“白大人,卑職有個問題。”裴瀾突然說道。

“什麼問題?”白望先問道。

“鴻臚寺官員離京,需不需要告知上級官員,或者請假?”裴瀾問道。

白望先點點頭,“京城在職官員,一般不允許離開京城,像我等外出,都是獲得批准的。當然,也有例外,比如家中有什麼變故需要離開衙門一陣子,都是需要向上級官員告假的,獲得批准才能離京。”

“這樣吧,本官寫封信寄回鴻臚寺,詢問一下近期除我們一行之外離京到越州的所有吏員名單。”

“謝大人!”裴瀾抱拳。

“嗯???”白望先被這一聲謝給整懵了,隨即立馬反應過來,笑道,“不敢直接提,往這兒引我呢?”

“卑職不敢。”裴瀾壞笑著低下了頭。

“行了,我寫封信,你即刻替我送往驛站。”白望先說道。

“是!”裴瀾抱拳,跟著白望先出去了。

“這小子,膽兒還挺大的。”姚文遠笑著對李書輝說道。

“下官第一次見他,就覺得這孩子是個妙人,”李書輝笑道,“雖然不太注重官場的繁文縟節,但是一言一行都極有分寸。”

“嗯,不錯,”姚文遠笑道,“好好培養,這小子,本官預定了。”

......

將信件寄出,裴瀾剛回到衙門,便被楊啟文叫到了三堂。

“小兔崽子,你能不能長點兒心!那些個大官兒,是咱們惹得起的嗎?你一句話惹得人家不高興,那就是掉腦袋的事兒!”楊啟文用手指戳著裴瀾的腦袋,恨鐵不成鋼地教訓道。

“大人,我也沒說錯啥啊......”裴瀾一邊躲閃一邊說道。

“你是沒說錯,但是萬一要是哪句說的不中聽,碰上個死心眼的,你以為憑本官這七品知縣的職位,保的了你?”楊啟文說道。

“楊大人,您就別教訓他了,姚大人對這小子可是喜歡得緊啊。”李書輝在一旁笑著說道。

“啊?”裴瀾猛地抬起來,差點把楊啟文頂了個跟頭,趕緊扶住。

“姚大人怎麼說的?”楊啟文好奇地問道。

“姚大人說好好培養這小子,他預定了。”李書輝樂呵呵地將姚文遠的話複述了一遍。

楊啟文上下打量著裴瀾,“你小子倒是落了個好人緣啊。”

“不敢不敢。”裴瀾憨笑著撓撓頭。

“去去去,別在這兒礙眼了,幹活去,找幾個人把那具屍體帶出去先埋了。”楊啟文說道。

“好。”裴瀾點點頭,一溜煙兒跑了出去。

“怎麼樣,我就說這小子有前途吧?”楊啟文洋洋得意地說道。

“還得是楊大人眼光獨到。”李書輝笑著拱了拱手。

裴瀾這邊,叫上了王山,還有幾個雜役,一塊兒把那具焦屍裝進了一口薄皮棺材,將之抬到了縣衙指定的埋屍點下葬。

王山一邊撒著紙錢,一邊跟裴瀾說道,“你說這案子能破嗎?”

“只要能找到這個倒黴蛋的身份資訊,再調查出他的仇家,應該問題不大,就是時間長短的問題。”裴瀾說道。

“希望梁開他們能有收穫吧。”王山搖搖頭,將手裡的一把紙錢高高地扔起。

散值後,裴瀾去買了些滷肉,打算晚上捲餅吃,看六叔頂著熊貓眼,委屈地坐在一旁,順子使勁憋著笑,裴瀾知道,六叔又挨媳婦兒揍了。

“六叔,又被嬸子揍了?”裴瀾小聲問道。

“去去去,別瞎說。”六叔捂著臉,不搭理他。

裴瀾嘿嘿一笑,趴在六叔耳邊小聲說了幾句。

“能行嗎?那麼大歲數了......”六叔狐疑地看了一眼裴瀾,老臉一紅。

“咱倆那麼熟,我能騙你嗎?”裴瀾笑道。

“行,我信你。”六叔說著,往後院看了一眼。

裴瀾拎著滷肉,走出肉鋪,回頭看了一眼,臉上露出一絲壞笑。

是夜,順子聽著隔壁響了一整晚的“吱嘎”聲,第一次體會到了孤獨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