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上經濟雖然不發達,居民平均工資不高,但是偶爾給孩子買一兩個玩具的錢還是有的,隨著集市人流量逐漸增多,攤子前也圍了不少客人。

不同的客人有不同的性格、不同的消費習慣,所以有人對玩具的喜愛溢於言表,也有人對玩具挑挑揀揀;有人買單時十分爽快,也有人努力砍價,滿臉肉疼;有人買玩具是為了給自家孩子玩,也有人買玩具是為了獎勵努力工作的自己。

江泛月偶爾會幫姚容搭把手,多數時候,她都是安安靜靜坐在小板凳上,打量著來來往往的客人。

到了中午,攤子上的玩具已經賣了大半。

這個速度比姚容預想的要快一些,看來濟香鎮的整體消費能力比她評估的要強一些。當然更有可能是因為攤子上的玩具比較新奇,客人圖個新鮮。

賣完所有玩具,姚容帶著江泛月去買了雞和椰子,打算今晚給江泛月做椰子雞吃。

椰子一共買了四個,姚容先往江泛月的搪瓷杯裡倒椰汁,等杯子裝滿,這才將其餘椰汁倒到碗裡備用。

處理好椰汁,椰肉也沒浪費。

姚容用刀撬出椰肉,時不時將小塊椰肉遞給江泛月。江泛月小口小口啃著椰肉,站在旁邊看姚容處理食材。

溫火慢燉半個小時,椰子雞就算是做好了。

鍋蓋掀開時,江泛月忍不住嚥了咽口水。

她很久沒吃過雞肉了。

上一次吃,應該是在過年的時候。

而且那時,媽媽只買了小半邊雞肉,不像這次,直接買了一整隻雞,就算她敞開肚子吃,都不一定能徹底解決掉。

“月月,你把湯盛出來端到飯桌上,我再炒個青菜。”別說江泛月了,姚容聞著這股濃郁的雞湯味道,嘴裡也在自動分泌唾液。她加快動作,油一燒開,往裡面倒已經洗好的青菜。

菜很快就上齊了。

江泛月端起已經盛好雞湯的碗:“那我就開動啦。”

一碗熱乎乎的雞湯下肚,原本有些冰冷的手腳頓時暖乎起來。江泛月長舒口氣,眼睛饜足般眯了起來,渾身透出一股愜意舒適的幸福感。

她給自己盛了碗飯,夾起一塊雞腿,埋頭大快朵頤。

吃到最後,要不是姚容制止了江泛月,江泛月估計得把鍋裡最後的飯混青菜汁一塊兒扒光。

江泛月癱在床上,拍了拍自己微微鼓起的肚子:“媽媽,等我消化一下,肚子不那麼撐了再去洗碗。”

“都跟你說不要吃那麼多。你躺著緩緩吧,我來收拾就好了。”

江泛月不好意思:“因為今天很高興啊。再加上今天的菜那麼豐盛,我不想浪費。”

做出來的玩具全部賣光,說明這門營生真的可以一直做下去。

“家裡條件會越來越好的,說不定以後條件會好到雞肉擺在你面前,你都懶得啃一口。”

江泛月設想了下那幅畫面,不由笑彎了眼睛,捂著嘴偷笑。

等姚容洗好碗筷再次走進屋裡,江泛月一骨碌爬起來,積極道:“媽媽,我們今天賣了多少錢啊。”

“賣了兩百五十六。”姚容報了一個數。

她一共賣出三十二個玩具,相當於一個玩具賣八塊錢。不過這主要是因為幾個大型積木拉高了均價,大半玩具的價格都在四五塊錢間。

“這麼多!”江泛月眼睛瞬間亮了起來,點著手指道,“集市五天一次,要是每次都賣那麼多,那我們一個月就能賺一千五!而且我記得媽媽你說過,你一開始做得有些不熟練,速度比較慢,後面速度快起來,那一個月難道可以賺兩千以上!?”

天吶,她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多錢。

姚容被她這副財迷的模樣逗笑了,江泛月的數學一向不好,算錢倒是算得非常快:“不能這麼算,你說的是總價,但淨利潤需要減掉成本。而且我們的攤子剛剛開始營業,不少客人圖新鮮,也樂得花幾塊錢讓自家孩子高興,等開了一兩個月,需求逐漸飽和,銷量可能反而就降下去了。”

江泛月大概能理解這番話:“也就是說,兩個月後的銷量,很可能才是攤子的日常銷量。”

姚容點頭:“沒錯。不過就算銷量有所下滑,也不會下滑得很厲害。每個月的淨利潤應該都能保持在上千塊錢。”

江泛月心口怦怦直跳。

她對錢不是很有概念。

但稍微轉換一下,她們今天買那隻雞花了五塊一毛錢,一千塊差不多相當於兩百隻雞。

就算天天吃雞頓頓吃雞,都猶有富餘。

姚容伸手輕輕一拉,將江泛月從床上拉了起來:“小財迷,趁著太陽還沒下山,我們去散步消食。”

落日西垂,晚霞將泯。

傍晚的村落格外有煙火氣息。

有村民扛著鋤頭從地裡歸家,有煙囪正冒著煙,逸散出飯菜的香味,也有吃飽的老人坐在家門口,搖著蒲扇懶懶閒談。

或有三兩小狗邁著腿,從村頭滾到村尾,又從村尾滾回村頭,玩得不亦樂乎。

幫家裡勞作一天的孩童來到村口,在專門曬穀子的那塊水泥地上丟沙包、踢毽子。

江泛月眼尖,一眼就認出來,那些沙包和毽子都是她做的。

她扯了扯姚容的衣角。

姚容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瞭然道:“看來他們都很喜歡你做的玩具。”

江泛月輕輕彎唇,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滿足感來。

回到家裡,江泛月躺在床上,提出讓姚容教她做木工,如果她也學會了,就能和姚容一起做玩具。

“你才十二歲,還不到考慮賺錢的時候。”

“可我閒著也是閒著。”

“那就多溫習功課。”

江泛月很倔強:“現在在放假,之前老師教的功課我都掌握了。我現在只想學木工。”

姚容問:“你學木工,是因為對做玩具這件事感興趣,還是單純想賺錢?”

江泛月絞了絞衣角:“想賺錢。”

還有……

可以獲得成就感。

看著村裡那些孩子在玩她做的沙包和毽子,江泛月感到由衷的快樂。

“做木工是件很辛苦的事情——”瞧見江泛月想說話,姚容溫和又無奈地打斷她,“我知道,你想說你能吃苦。但是做木工不僅僅是能吃苦就行了,你想要做到我這種熟練程度,至少要學個好幾年。而且,你覺得我們的攤子能賺錢,只是因為有木工手藝嗎?”

江泛月搖頭:“是因為媽媽能設計出各式各樣的玩具。但我要是學會了,以後媽媽就能專門負責設計,我來負責製作。”

姚容沒有因為江泛月是個孩子,就覺得江泛月什麼都不懂。

她笑了笑,向江泛月簡單透露了自己後續的計劃:“等積攢了一定的客戶和口碑,我打算去市裡租個店鋪,自己開店當老闆,專門負責設計玩具,再聘請幾個熟練工來製作玩具。這個時間不會超過半年。你覺得是你做得好,還是那些已經學過很多年的人做得好?”

江泛月無言以對。

不過江泛月腦瓜子一轉,又想到了一個好主意:“媽媽,那我可以跟你學習設計玩具嗎?”

“學這個也是為了賺錢?”

江泛月想反駁,但張了張嘴,還是老老實實道:“是。”

“你當然可以跟我學,但我是野路子出身,你要是真的打算把它當成一門事業,就應該好好讀書,將來報考這方面的專業。不過等你讀完大學出來,至少也要十年以後了。”

江泛月震驚,十年以後?

“不能速成嗎?”她小聲道。

“除非你在這方面非常有天賦。”

江泛月頹然,放下了這個念頭。

姚容摸了摸江泛月洗完頭後翹起來的頭髮,也許是因為以前家裡太缺錢了,江泛月的消費觀念節儉,賺錢觀念又很功利。

既然沒辦法馬上改變她的觀念,那不如加以引導一番。

“月月,賺錢的法子有很多,路從來都不是隻有一條,我希望你能選一條你熱愛的路,然後貫徹一生走下去。”

“熱愛的路?”江泛月重複。

“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歡閱讀和寫作嗎?真想快速賺錢,就多多研究寫作,然後往出版社投稿,要是出版社選中了你的稿件,你就能賺稿費了。”

江泛月眼神瞬間黯淡下去。

擔心被姚容看到她的神情,她悄悄背過身,裝著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媽媽,我困了。”

出版社選中她的稿件?

這怎麼可能。

除了媽媽,才沒有人會喜歡她寫的東西。

而且媽媽的喜歡,很可能夾雜了鼓勵的成分,並非單純出於一個讀者對故事&30340;欣賞。

那天晚上之後,姚容沒有再提過寫作的事情,彷彿當時只是心血來潮,江泛月鬆了口氣之餘,又不免有幾分空落落。

她收拾收拾心情,繼續給姚容打下手。從頭學習木工是沒必要了,但是依舊可以幫忙打磨處理木料。

這天下午,姚容從外面走進來,懷中抱著一個大大的包裹,說是江泛月舅舅一家寄過來的。

拆開快遞,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包裝精美的芭比娃娃禮盒。

禮盒裡除了裝有芭比娃娃外,還有好幾套精美的公主裙和鞋子。

江泛月摸了摸娃娃的金髮,有些驚喜,又有些不可置信:“這就是表哥說的芭比娃娃嗎……表哥真的給我買了芭比娃娃啊……”

姚容從盒子側邊摸出了一封信:“快看看你表哥他們說了什麼。”

江泛月取出信件,從頭閱讀。

信裡的字跡依舊潦草,但內容足足有兩頁那麼長。

信的一開始,表哥姚富貴先是回答了江泛月上封信提出的幾個問題,才開始絮絮叨叨自己買這個芭比娃娃有多不容易。

[我和你說,我那幾天跟朋友去打籃球,出了一身汗,都沒捨得給自己買一瓶汽水,就為了給你買更精緻的芭比娃娃。]

[當然,靠我那點兒零花錢,根本就買不起芭比娃娃。後來還是我媽聽說了這件事情,狠狠誇了我一通,不僅資助了我三十塊錢,還說要獎勵我,給我漲零花錢。嘿嘿嘿,她可摳門了,之前我怎麼說都不樂意漲,沒想到我對你稍微好一些,她就變得大方起來了。我以後得對錶妹你更好些,說不定還能漲更多的零花錢。]

再之後,姚富貴還詳細描述了他是如何過五關斬六將,才成功在商場搶到最新版的禮盒。

那樸實無華的文字卻極富畫面感,讓人隔著信件就能想象出十四五歲的男孩搶到禮盒時那副驕傲得尾巴要翹起來的模樣。

江泛月慢慢看著,唇角不自覺揚起,眼眶卻莫名溼潤。

她一直都很羨慕村裡的二妞。

二妞與她同歲,讀小學那會兒兩人同班。

從一年級開始,二妞的成績就是全班倒數第一,額頭到左眼的位置還長有一塊紅褐色的胎記。

二妞第一天來上學時,班上有很多壞孩子都說她是醜八怪,那天下午二妞是一路哭著回家的,結果第二天早上,二妞的哥哥親自送她來上學,認真警告了班上的每一個孩子,還親自跑去跟學校老師溝通。

明明二妞的哥哥沒比二妞大幾歲,但那副把妹妹牢牢護在身後,與所有人都溝通完後耐心給妹妹擦眼淚、往妹妹兜裡塞梅子的畫面,讓江泛月印象非常深刻。

她那時候就在想,如果她也有一個哥哥,多好啊。

媽媽是大人,不方便摻和到小孩子的事情裡。

但哥哥一定可以保護她。

哥哥也會像二妞的哥哥一樣,為了哄她開心,往她兜裡塞梅子塞糖塞餅乾。

……

現在,她好像不需要再羨慕二妞了。

因為她也有了一個哥哥。

江泛月放下信件,拆開禮盒,取出裡面的芭比娃娃和公主裙,興致勃勃擺弄了好一會兒,又有些憂愁。

除了媽媽,還從來沒有人給她送過這麼貴重的禮物,她是不是也應該給表哥準備回禮啊。

“你這些天幫我做了那麼多事情,也應該有零花錢。”姚容給了江泛月十塊錢,“你年紀小,準備的禮物便宜一些,你表哥不會介意的。”

江泛月又把十塊錢遞迴給了姚容,狡黠道:“那媽媽,我能不能用這十塊錢,請你幫我雕刻一個籃球。”

姚容笑了笑,將錢幣重新放回自己口袋:“沒問題,這單生意我接了。”

除了給表哥準備禮物,江泛月還想著給舅舅、舅媽也準備一些禮物。

她手裡已經沒多少零花錢了,好在給舅舅和舅媽準備的東西也不需要什麼錢,勝在一個心意。

將寫好的信和禮物妥善放到盒子裡,江泛月有些忐忑:“媽媽,表哥他們會喜歡我準備的禮物嗎。”

以前她一直覺得舅舅一家不喜歡她。

那時雖有些難過,但也習慣了。

現在突然和舅舅一家恢復了聯絡,她反倒有些患得患失,擔心自己某些地方做得不好,惹得舅舅一家又不喜歡她了。姚容摸了摸她的臉頰,語調溫和,輕輕撫平江泛月的思緒:“像你這麼懂事的孩子,哪個做長輩的會不喜歡。”

這段時間來,家裡的伙食質量比以前好了許多,江泛月看著還是有些瘦削單薄,面色卻變得紅潤了不少。

許是笑得多了,眉間的陰鬱變得越來越淡,眉眼舒展,襯得那張蘋果臉格外討喜。

剛寄出這箱禮物,就到了新的趕集日。

姚容依舊在上次的位置擺攤。

這回她準備的玩具數目要比上回多了一些。以濟香鎮的消費水平,足以吃下這麼多玩具,再說了,這回賣不完,下次繼續帶來賣就好。

江泛月正幫客人把玩具裝起來,一個虎頭虎腦的男孩出現在她的視線裡。

“咦,是你啊。”江泛月顯然還記得孫濤濤。畢竟是攤子的第一位顧客。

孫濤濤揹著奧特曼書包,牽著外婆的手,脆生生道:“姐姐好,我又來了。”

江泛月把玩具遞給客人,問孫濤濤:“上次那些玩具你覺得好玩嗎?”

孫濤濤點點頭,眼睛亮晶晶的:“好玩,我外公也很喜歡,他每天晚上都會陪我一起玩積木。”

“我媽媽也經常會陪我玩積木。”

孫濤濤蹲下身子,在攤子上環視一圈,帶著肉窩的手指著栩栩如生的孫悟空木雕,哇了一聲:“是大聖哎!”

他的手不夠長,姚容拿起孫悟空木雕,遞到了他面前,笑道:“你看看喜不喜歡。”

孫濤濤擺弄了好一會兒,偏過頭去看孫外婆,徵詢到孫外婆的同意,他才笑著抱住木雕,脫下書包。

放好木雕,孫濤濤沒有馬上拉好拉鍊,而是從包裡掏出幾本顏色鮮豔的童話書。

江泛月從沒有見過封面這麼精美的書籍,不由多看了幾眼,就見孫濤濤把書籍全部推到她的面前:“姐姐,上次你送了我好多東西,這幾本書我都看了好多遍了,你要是喜歡,我把它們送給你。”

江泛月十分詫異,擺手道:“上次那些是買東西的贈品,不能算禮物。”

孫濤濤瞪著自己圓溜溜的眼睛:“怎麼不能算禮物呢,那些都是你親手做的。而且我很想很想跟你做朋友,我好喜歡你的。”

孩子的喜惡直白又純粹,沒有人懷疑他這番話的真實性,江泛月不免有些受寵若驚,語氣也變得磕磕巴巴:“我……你……為什麼啊?”

“因為你會做玩具啊,我的同學都不會做。”孫濤濤理直氣壯,說出了一個讓人哭笑不得偏偏又好像很有道理的理由。

江泛月眼神黯了黯:“我其實不太會做。”

如果孫濤濤是因為這一點喜歡她,那他就弄錯了。

孫濤濤搖搖手:“我說的玩具是沙包和毽子啊。”

江泛月眨眨眼,這兩個確實是她親手做的……

姚容很清楚江泛月的心結在哪裡,如今孫濤濤這番話,恰好無意間開啟了江泛月的部分心結,所以她看著孫濤濤的目光也不免有些愛屋及烏。

“你的禮物太貴重了,我們不能收下。不過要是你不介意的話,可以把這幾本書借給這位姐姐看,然後下次趕集日你再來攤子上找她,或者我們去找你還書都可以。”

孫濤濤看了看他外婆。

一直沒說話的孫外婆笑道:“那下個趕集日我再帶你過來吧,反正我們每天都要出門買菜,從菜市場拐個彎就到這裡了。”

雙方互透過姓名,孫外婆和孫濤濤沒有多待,把書放下就離開了。

江泛月對這幾本書愛不釋手,來回撫摸了好一會兒,還是沒忍住,翻開了最上面一本,想要馬上一飽眼福,卻被姚容輕輕拍了拍手心:“不要在太陽底下看書,很傷眼睛。”

江泛月也知道保護眼睛的重要性,只好按捺下急切的心情,回到家裡,翻出之前用廢舊品做的書套,仔仔細細包裹好封面,才坐下閱讀。

她本人寫過《愛跳舞的小象》這則童話故事,但她其實沒怎麼看過童話書,才看了個開頭,就陷入到了一則則或趣味橫生或哲理性十足的小故事裡。

等她再從書裡抬起頭時,屋裡已經點上了煤油燈。

“我剛剛叫了你好幾聲你都沒應。”姚容說。

江泛月不好意思:“我看得太入迷了。”

“有這麼好看嗎?”姚容問。

江泛月興致勃勃複述起書裡的故事。

有些故事確實寫得非常好,但有些故事的說教意味太濃,趣味性就直線下滑了。

在姚容有意無意的詢問和引導下,江泛月下意識對其中某個故事提出了改進意見。

話一出口,江泛月就愣住了。

“如果真按照你的意見來調整,故事性和趣味性都變得豐富了不少。”姚容彷彿沒注意到她的失態,隨口感慨道,“月月,這是不是意味著,你比這些可以出版的作者還要厲害了?”

“不是。”江泛月抿了抿唇,像是在反駁姚容,又更像是在否定自己,“提意見誰都可以,但想要出版,是需要把意見完整呈現成故事。”

姚容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道:“家裡的木料用得差不多了,我明天要去進一趟貨。你以前都沒去過市裡吧,我帶你去市裡逛逛,聽說城南新開了家百貨大樓,裡面什麼東西都有賣。”

趙棕裹著一件厚襖子,蹬著腳踏車來到木材市場,穿過一家又一家店鋪,最終停在自家鋪子前,一邊拉開閘門準備營業,一邊聽周圍幾家鋪子的老闆閒聊。

“這天變得也太快了。昨天穿著一件長袖都嫌熱,今天就要把過冬的衣服翻出來了。”

“可不是嗎。生意也越來越難做了,木材市場的人流量少了好多,按理來說年尾應該有很多人結婚搬新家啊。”

“你知道城南那棟百貨大樓不,整整四層高,其中半層都在售賣南邊運來的傢俱,客人都被吸引去那裡了。”

“我去瞧過了,質量跟我們賣的差不多,價格卻比我們賣的貴了不少,也不知道這些客人圖啥。”

“圖啥,圖新鮮唄。人家的款式確實好看。”

聽到這兒,趙棕插了一句話:“我爸說市裡最近又出臺了政策,要重新規劃木材市場。”

“都沒用。我在這兒開了十年的店,十年前就說要規劃了,現在不還是這樣。”

這個話題未免太過糟心,眾人默默換了其他話題。

趙棕沒有再聽下去,而是坐下來思索方才的對話。

他為人遊手好閒,好吃懶做,頭腦卻很靈活。

從他十歲起,他就一直混跡在木材市場裡,雖說沒學到他爸三成手藝,但耳濡目染下,對木材市場的困境也有所瞭解。

他自然知道,常晉市的木材生意大有可為。

可和其他人一樣,他看得見裡面的利潤,卻找不到分蛋糕的那把刀。

就只能繼續眼饞著了。

“唉,真糟心。”趙棕懶洋洋癱坐在了椅子上,自言自語道,“侄子過兩天生日,得給他準備生日禮物。商場賣的那個積木倒是挺好看的,就是價格也十分好看,得花我一小半的私房錢……”

“離譜,真是離譜。那麼一堆塑膠,憑什麼賣那麼貴啊。就沒有什麼能暴富的法子嗎,幫老頭子看店拿的死工資,都不夠我天天下飯館吃白麵餃子。”

就在這時,姚容牽著江泛月走進了店裡。

母女兩身上都穿著嶄新的棉衣,手裡還提著幾個袋子,裡面裝著換下來的舊棉襖和其他日用品。

趙棕記性不錯,一眼就認出了姚容,討喜的話脫口而出。

上回見對方時,對方舉止從容,絲毫不顯窘迫,身上那打著補丁的衣服卻明明白白道出了她的窘境。

所以在對方提出想買那些瑕疵木料時,趙棕給了個非常優惠的價格。

這才過去了半個多月,對方就願意花錢買這麼多東西,顯然是賺了不少錢,手頭寬裕了。

“託你的福。”姚容笑道,幫江泛月解開圍巾。

江泛月抖了抖被圍巾壓住的頭髮,揉搓自己的雙手。

“外面天冷,我給你們倒杯溫水,暖暖身子。”趙棕去拿一次性杯子。

江泛月接過水杯,輕輕道了聲謝謝。

趙棕看這小姑娘長得瘦弱,眼神卻很靈動,在抽屜裡翻了翻,找到其他人送他的幾個餅乾,塞給江泛月,熱情道:“來來來,吃點東西。”

江泛月禮貌地拿了一個。

趙棕這才問姚容是不是要來買原料,見姚容點頭,他這才像是想起什麼般,提醒道:“你要多少?這回店裡的瑕疵品不算多,只有一小半袋。”

“那些瑕疵品我都要了,然後再拿兩袋好的。”姚容提起一個袋子,露出裡面拼裝好的積木城堡,“上次我來店裡買東西時,你不是說想送你侄子玩具嗎,我把我做的玩具帶來了,你看看喜不喜歡。”

趙棕探頭看了一眼,頓時愣住了:“這……這是積木?”

他之前知道這位大姐要做玩具,但沒想到她居然會做積木。

不過也是,塑膠都可以做成積木,木頭當然更可以。

“這個城堡做得真精細。”趙棕細細打量了一番,從積木的外形看到積木的拼接,“像這種玩具,姐你一般怎麼賣啊。”

“你要的話,我給你便宜一些。”姚容投桃報李,報出的價格基本沒賺趙棕的錢,只收了材料費和人工費。

“那如果是正常售賣的話,像這種精細度的積木,你會賣多少錢?”問題脫口而出後,趙棕才反應過來自己這話有些交淺言深了。

但姚容沒隱瞞。

這沒什麼不能透露的。

她開門做生意,趙棕要是真想知道這些玩具的售賣價格,花點兒時間和精力照樣可以打聽到。

趙棕心裡越發覺得姚容是個敞亮人。

做生意嘛,和這種敞亮人打交道才舒心。

“這個玩具我要了。”趙棕很快就幫姚容備好了貨,又問她在哪兒做生意。

“現在還在鎮上擺攤,不過有計劃來市裡開店。”姚容是在問趙棕,卻是問給江泛月聽的,“不同種類的玩具,我可以隨手設計出上百種,你說,這生意要是來市裡做,能成嗎?”

趙棕收起嬉皮笑臉,斟酌一番,慎重給出自己的答案:“上百種的話,肯定能成。主要是這個價格非常有優勢。”

“要是能成,以後只要你店裡的木材品質不變,我都來你這裡進貨。”

趙棕搓搓手,想說些什麼,又覺得現在說這些實在太早了。

他按捺下自己心頭的激動,先幫姚容備好貨,又留姚容聊了一會兒,在姚容和江泛月臨走前,還強行把抽屜裡剩餘的餅乾都塞到了江泛月的口袋裡,這才笑容滿臉地送走母女兩。

江泛月頻頻回頭:“這個……”

她下意識想喊哥哥,但想起趙棕稱呼姚容為姐,就改口道:“這個叔叔真熱情。”

姚容扛著兩袋原料,依舊健步如飛:“你覺得他為什麼會這麼熱情。”

江泛月剛剛一直在安靜聽著他們兩人的對話,聞言道:“具體原因我不清楚,但我想,生意人對陌生人熱情,往往是因為有利可圖。”

姚容跟江泛月說過,半年內就會來市裡開店,那時江泛月還有些不信,今天趙棕的表現無疑是最好的證明。

姚容點頭,認可江泛月的判斷。

玩具生意想做大,只靠她一個人東奔西走是不可能的。

趙棕是本地人,家裡是做木材生意的,常年混跡在木材市場裡,目前接觸下來,無論是性子還是待人接物都可圈可點,確實是個不錯的合作人選。

當然,現在說這些還太早了。

姚容收回思緒,微微垂眸,誇獎江泛月:“月月你真聰明。”

江泛月提著那小半袋瑕疵木料,像個小尾巴般亦步亦趨跟著姚容:“我還小,以後會更聰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