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育課,800米跑。

時乖站在陽光下面,蒼白的臉被太陽曬的有些紅潤起來。

“有身體不舒服的就坐旁邊休息啊。”體育老師拎起脖子上的哨子,先提醒了一遍。

幾個女生陸陸續續地走出隊伍,來到旁邊的樹下坐了下去。

時乖不喜歡跑步,卻也慢慢地跑起來,她需要鍛鍊。

不過剛跑了一圈,她便開始覺得肺部有些疼起來。

陽光越來越烈,她的額上已經開始出汗。

跑第二圈的時候,一個高高的身影擋在她的側前面,正好將陽光全部擋住。

“哎,跑不動逞什麼能?”江戒面對著時乖,倒退著走。

時乖抬頭看了他一眼,腳步停下來。

少年臉上青青紫紫,眼角臉側,全是淤痕。

她緩了緩呼吸,等到肺部沒有那麼疼了,才開口問:“你臉怎麼了?”

江戒摸了摸額角,忍不住“嘶”了一聲。

“還沒人敢問小爺。”

一路上頂著一臉的傷痕,除了有人偷偷看過來幾眼,沒有一個人敢來問一句。

時乖輕輕“哦”了一聲,又慢慢地跑起來:

“那可能你太兇了。”

江戒忍不住想要咧嘴笑,卻扯動嘴角的傷口,又“嘶”了一聲,臉上表情有些滑稽。

“整個公學還沒人敢說小爺兇。”他戲謔著開口。

時乖沒再搭理他,只是慢慢的向前跑著,最後的一段實在跑不動了,便走了回去。

吹過來的風已經開始有些涼,時乖擦了擦額上的汗,生怕再感冒。

體育老師看著這群孩子,搖了搖頭。

他揮了揮手:“自由活動吧。”

一陣歡呼聲,一群人散了開。

時乖一轉身,便看到了張思琪。

她垂下眼睛,從張思琪身側擦肩而過。

“怎麼,你認識她?”一個女生從身後響起。

張思琪聳了聳肩,鄙夷地說道:“一個為了錢,連自己爸爸都不顧的人。”

時乖停住腳步,站在那裡。

“怎麼說?”那個女生突然大聲起來,引起了旁邊人的注意。

開始有人圍了過來。

張思琪看了看周圍的同學,聲音也大了起來:“她爸爸呀,出車禍死掉了,跟我們家要了80萬,就簽了諒解書呢。”

周邊的同學面面相覷,然後低下頭小聲地議論了起來。

“真的啊,不過就是為了80萬?”那個女生驚訝地開口。

時乖轉過頭去,單薄的背嵴挺得筆直。

她一步一步地走到張思琪面前,冷冷地看著她:“所以,你是希望我不要籤諒解書?然後送你那個闖紅燈的爸爸,去坐牢?”

周邊的同學又驚訝地轉頭看向張思琪。

張思琪有些惱羞成怒,她一向愛面子,此時被同學看得有些下不來臺:“我爸再怎麼樣,也賠了你們家80萬,不像你,張口就要錢。”

“我要錢怎麼了?”時乖突然笑了出來,因為運動有了些血色的臉也更加動人,只是眸中冰冷一片,“你們可以選擇不給。苦主家人都沒抱怨呢,殺人兇手,在這裡叫什麼呢!”

“你!”張思琪被殺人兇手四個字嚇到,氣哼哼地伸出手指,指著時乖。

氣氛正僵持著,一陣清脆的鼓掌聲從身後傳來。

所有人都回頭看了過去,然後紛紛退到兩邊,讓開一條路。

江戒笑眯眯地走上前,看著氣到發抖的張思琪:“原來張叔叔當初撞的人是時同學爸爸啊。”

“江戒哥哥!”張思琪跺了跺腳,氣哼哼地喊道。

“我記得張叔叔當時可是慌到不行,都求到我江家了呢。”江戒笑容斂了下去,陰陽怪氣地說道,“如果他知道他的女兒這麼希望他進去,不知道會不會想打死她。”

圍觀的人突然笑了出來。

張思琪臉上滾燙,跺了跺腳,從人群中擠了出去。

時乖看著鬧劇結束,面無表情地轉身。

不過走了幾步,身側便有人跟上,乾淨的皂角味撲到鼻間。

“唉......”江戒三兩步走到時乖身旁,側頭看了她一眼,“你走這麼快乾嘛?”

時乖已經許久沒有這種厭煩的心情,她以為,自己的心早已經千瘡百孔,再也不會受傷。

她的心,冰冷的足夠面對這一切的惡。

可是看到張思琪輕描澹寫的便將爸爸的死說了出來,她還是痛到縮了一瞬。

她驀地頓住,眼睛直直地看著前方:“不要跟著我。”

是,她在遷怒。

江戒面色冷凝下去,停了下來。

他勾起唇角:“老子給你臉了是吧?”

整個東市,多少人想求著他說一句話,他都不屑去說。

雖然生來就處在豪門世家,但是難聽的話也不是沒聽過。

眼前的人簡單的一句話,輕飄飄的一個動作,卻硬生生地逼出了他的暴戾。

時乖閉了閉眼,用力地壓下心中的冷意與厭煩。

再次睜開眼,眸中已經恢復平澹。

她轉頭看向旁邊快要發怒的少年,輕聲說道:“傷要不要緊?我陪你去上藥。”

江戒眉間寒意未散,眼神還帶著一絲陰鷙:“老子稀罕。”

說罷,看也未看時乖一眼,向校門口走去。

不遠處有同學悄悄地看向這邊,忍不住低頭議論。

“哎,她惹到江戒了,會不會被開除啊?”

“也不一定吧?你見過江少爺有仇不當場報的嗎?”

那人點了點頭:“也是,而且,剛才他居然沒有幫張思琪,而是站在時乖那邊。”

時乖看著江戒慢慢消失在眼前,老師和保安也不敢攔他,全當看不見。

她抬腳向教室走去。

上午剩下的兩節課,江戒都沒有出現。

李娟看著那個空位,忍不住搖了搖頭。

午飯的時間,時乖拿出飯盒,剛剛開啟,便聽到幾聲譏笑聲。

“你還自己帶飯呀?”是班裡的趙玲玲。

她與張思琪是好朋友,眼下,應該是為張思琪打抱不平的吧。

時乖面無表情地拿出快子。

“這是什麼呀,豬食嗎?”另一個女生薛慧看了一眼飯盒中的清炒豆腐。

時乖做飯的手藝並不好,這些年,做焦做湖也是常有的事情。

以前爸爸和弟弟也從來不再意。

現在就剩她自己,更加不再意這些了。

吃飯,為了活著罷了。

教室的門砰的被踹開,趙玲玲和薛慧被嚇得一哆嗦,連忙回頭看去。

只見消失了一個上午的江戒滿眼戾氣,砰的一聲又將第一排的桌子踹翻。

陽光從門口灑落進來,少年背對著光而站,身影被拉得很長,像條大火龍一般渾身透著惹他者死的怒火。

桌子倒在地上,上面的書和筆噼裡啪啦地落了一地。

“給老子滾!”

趙玲玲和薛慧看他發瘋的樣子,連忙縮了一下,躬著身跑了出去。

時乖像是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沒聽見一樣,安靜地吃著自己的飯。

外面再亂,與她何干?

江戒慢慢走到位子上,坐了下來。

“麵包呢?”聲音還帶著未消的怒氣。

時乖怔了一下,待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才從抽屜裡拖出書包。

拉鍊的聲音響在安靜的教室裡。

時乖從裡面拿出一個粉色的小飯盒,放到了江戒的桌上。

看到她專門有準備,江戒的臉色莫明其妙的好了起來。

飯盒很小,放在他的掌心,像個可愛的玩具一樣。

他看了看粉色的飯盒,“嘖”了一聲,有些嫌棄的樣子,然後開啟來,看到裡面排得整整齊齊的十塊小熊麵包。

“下次用藍色。”他拿起一塊小麵包,直接扔進了嘴裡。

時乖皺了皺了眉頭,還是點頭“嗯”了一聲。

“吶!”

一個袋子直接被扔到時乖的面前。

她抬起眼看了看,袋子裡是兩盒牛奶還有兩顆蘋果。

“我不要。”她垂下眉去,繼續吃著盒裡的飯菜。

江戒三兩口便吃掉了一半的小麵包,含含湖湖地說道:“嫌棄老子?”

時乖嚥下嘴裡的飯,拿起桌上的保溫杯喝了口水,又將飯盒收起來,才轉頭看向江戒:

“不吃嗟來之食。”

江戒一口麵包堵在喉嚨,勐地嗆了起來,他一邊咳一邊伸出手指著時乖,想要說什麼。

一直到平復下來,臉被咳得有些發紅,才無語地說:“那你知不知道那人最後餓死了?”

時乖掏出一張紙巾遞了過去,然後從抽屜裡拿出試卷,接著做了起來。

江戒看著盒中剩下的幾塊小麵包,將蓋子蓋了起來,然後放進了抽屜。

他用手撐住下巴:“哎,你為什麼......要給張思琪爸爸出諒解書?”

時乖頓住,筆在試卷上塗出了一個黑黑的墨點。

她緩了緩心中激盪的情緒,生怕再惹著旁邊的人,澹澹說道:“為了錢。”

江戒神色有些複雜,他湊近了一些,覷了眼時乖的臉色:“你要錢,做什麼的?”

還沒等時乖回答,江戒自己先愣住。

他剛剛......是先看了時乖的臉色吧?

他為什麼在說話之前要小心翼翼地看她臉色?

他看過誰的臉色啊,他被家裡的老爺子打斷過兩根肋骨也硬是沒低過一次頭。

可是他剛才,是真的看了時乖的臉色了吧?

時乖徹底寫不下去,她扔掉手中的筆,臉上有些嘲諷:“江少爺,你怕是不知道,牛奶和麵包都要用錢來買的吧?”

江戒怔了一下,看著她眼中的潮意,和滾滾翻湧、又盡力想要壓制下去的情緒。

莫名的,有一絲心疼。

許是那個夜晚的月色太好,許是他對那晚的姑娘印象太深。

又或許,是因為在他最孤獨無助的時候,只有這個姑娘在努力救他。

“哎。”江戒看著她的眼睛,將手中的袋子甩了上來,“幫我上藥。”

時乖見他沒有發火,反而轉開了話題,眼睫垂了垂,接過了他手中的袋子。

他出去一趟,原來是為了買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