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過一萬,無邊無沿。

兵過十萬,扯地連天。

魔法議會、光輝之主教會、諾曼伯爵的聯軍、米德蘭郡的軍隊,何止四五萬人,在多夫河兩岸絞殺成兩個戰團。

騎兵,步兵,投石車,弓手弩手,施法者隊伍,進退攻守,糾纏不已。

時而你進一步,時而我進一步,塵土和喊殺聲,從地面一直捲上了天空。

格雷特在飛艇裡俯視下去,覺得自己看到了幾條巨龍在地上翻滾,咆哮撕扯,鱗甲紛飛。

龍戰於野,其血玄黃。

“看出什麼來了?”

身邊忽然有人發問。

格雷特一扭頭趕緊起身:向他提問的,是今天早上踏出飛艇的三位大法師之一,踩著閃光奇怪東西的那一位。他不敢怠慢,立刻回答:

“我軍佔優。”

“哦?”

“光輝之主教會原本打算趁聯軍沒有防備,從後面咬一口。如果被它咬中了,聯軍大亂,這一仗就完了。”格雷特飛快掃了眼下方:

聯軍這邊雖然渡過去了一半人,但是壕溝、鹿柴、盾戰士層層疊疊,穩穩頂住了光輝之主教會的突襲。畫著閃電的黑色旗幟幾次衝擊,營壘巋然不動,穩穩的將教會一方的聯軍擋了下來。

“然後,魔法議會的軍隊堵住他們退路,只要兩邊合力,就能贏了。”

“不算超凡者的話,確實差不多。”提問者輕輕點頭:

“但是你知道這次大戰,有多少10級以上的超凡者嗎?”

“諾曼伯爵,12級,泉水神殿的大神官11級,”格雷特努力搜尋記憶:“希斯長老好像是十級,其他的……呃……”

“光輝之主教會的那幾位,今天追殺你的盧塞恩,是裁判所的副裁判長,13級。”

老魔法師悠悠地回答。一邊說,一邊愛惜地撫摸著一隻小鳥。小鳥在他手上親暱地啄著,格雷特仔細看去,那小鳥脊背上似乎並不是羽毛,而是帶著金屬光澤的鱗片:

“騎士團的大騎士應該和他平級,帶隊的紅衣主教會高一級,按照慣例,還會有個苦修士壓陣。當然,我們這邊的卡萊爾也是14級,並不輸給他們。”

格雷特懵懵懂懂的點頭。他穿越過來到現在,還沒有見過十級以上的高手全力出手,完全沒有概念。老魔法師瞥他一眼,也沒打算多做解釋,只是隨手一指下方:

“開始了。”

最後一個音節還在房間裡嫋嫋,飛艇忽然猛地一下顛簸,重重沉下。格雷特整個人向上拋飛出去,差一點兒,就一頭撞上了艙頂。

伯納德撲過來一把拽住他。兩步之外,橢圓形的艙門卻忽然開啟,凜冽長風呼嘯著捲入。寒風劈面而來,格雷特頓時呼吸一滯,被吹得緊緊閉上雙眼。

一股柔和的力量把他推到座位上。格雷特再睜眼時,老魔法師已經踏出艙門,揚長而去了。

這飛艇為啥沒有安全帶?

格雷特暗自抱怨了一聲,卻也知道有資格坐這個飛艇的人,大概根本不需要安全帶。他撲到視窗去看,極遠處的光輝之主教會上方,一白袍、一紅袍、一黑袍,三個人並肩飛起,品字形排列。

紅袍人雙手託著一本大書,微微低頭,左側白袍人手捧圓球,右側黑袍人緊握長劍。三人一模一樣,半跪在空中,柔和的聲音層層迴盪開來:

“吾主,願你的聖名顯揚;

願你的國度來臨;

求你寬恕我們的罪過,如同我們寬恕別人一樣……”

地面上,教會軍同聲祈禱。聲音越來越大,如同充塞在整個天地之間,而天上天下的白光也連成了一片。紅袍人高高舉起右手,向下一壓,那白光便轟然傾倒,山嶽一樣向對面軍陣壓去。

“為了戰神的榮耀!”

“為了女神的慈悲!”

“為了自然!”

三聲呼喊高高揚起。

一蓬水藍光華,一道凝聚鐵血味道的黑紅光輝,和一簇蓬蓬勃勃的綠光,各自升起,勉力向上頂住。

然而比起對面那一道白光,三道彩光的根基相互交錯,顯得有些散亂。沒頂多久,就被一寸一寸的壓了下來。

老師怎麼樣了?

光頭主教怎麼樣了!

格雷特額頭死死地抵著舷窗,屏住呼吸。慌亂之下,他甚至沒有發現白光壓制的不是諾曼伯爵聯軍,而是新加入戰場的魔法議會軍隊。老師和光頭主教,還有他關心的戰友們,根本就不在白光之下。

水藍光華越來越低,終至崩碎,鐵血光芒和綠光也漸次被壓到了底,就在這一剎那,細細的龍捲風呼嘯著、旋轉著,拔地而起!

龍捲破水而來。

第一次旋轉,長大一圈、拔高了十分之一;第二次旋轉,又長大了一圈;格雷特只呼吸了三五次,那龍捲已經長到和船桅高度相當,同時吸起了不知多少河水。

格雷特百忙中往河岸一瞥,只見多夫河的水位都為之赫然下降,露出了一截溼潤的河岸。

緊接著,隨著龍捲風旋轉的河水,在風中凝結成了細細的冰刀。風刀、冰劍,繞著光輝之主教會的船隊高速切削,一圈、兩圈……

旋風中逐漸加入了令人牙酸的吱嘎聲,甲板斷裂、船殼破損、桅杆傾倒!

船沒了,就沒法回家了!

教會軍一時慌亂。陣型中央的聖騎士團還能維持,王國軍和地方領主軍隊上方,白光已經微微波動起來。這一動,被壓到貼地的翠綠光芒,頓時又像綠草發芽一般抬起了頭。

引領神術的三位高階聖職者當機立斷。白袍者將圓球捧到胸口,黑袍者高高揚起長劍。如山傾倒的白光猛然凝聚,現出長劍形狀,隨著黑袍人的動作向前劈落。

天為之裂。

長劍指天,密佈烏雲的天穹,就被刺破了一個窟窿;劍尖划動,天穹上的烏雲,就被斬裂了一線;到了長劍劈落的那一刻,光劍挾帶的,已經是整個天空的聲威——

而這一劍,這一發雪亮的光劍,竟是正面向著飛空艇,朝著格雷特的面門劈下!

那道目光映亮了格雷特的雙眼。他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其實做了也沒用——視野裡,一個小小的黑影箭矢般竄出,越飛越遠,卻是越長越大,拳頭大、籃球大、馬車大、房子大……

從格雷特的視角看來,那是一隻飛禽,或者,是一隻看起來像飛禽的東西,起碼格雷特沒看見過鳥背上是金屬鱗片的。那隻疑似飛禽的東西張開雙翼,迎頭撲向光劍,衝嘴啄、翼拍、爪撕,全力奮戰。

一片酸澀聲響中,光劍一寸寸沒入飛禽體內,從頭頂至尾翼,剖為兩半。

一聲巨響。

飛禽當空解體,鋼片、彈簧、螺絲……稀里嘩啦,爆得漫天都是,飛空艇的殼子上都捱了幾下。最近的一枚砸在舷窗邊上,再差兩寸,就能直接砸破舷窗,讓格雷特挨個好歹的。

即便如此,這隻鍊金飛禽也已經完成了使命。格雷特頭頂上方,也就是飛艇頂上再次飛出一片金光,抵住縮水了七成的光劍。

而地下戰團中,水藍、黑紅、翠綠,三色光華再次升騰而起,與五顏六色的魔法亮光互相交織。得到加持的魔法議會軍隊齊齊吶喊,鐵牆一般,向對面軍陣壓了過去!

日頭漸漸偏斜。格雷特透過舷窗俯瞰河面,也不知河水是被夕陽染紅,還是被墜入河中,或死或傷的戰士鮮血染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