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從零掙扎

陸凝能夠看得見這座建築物，不意味著他人也可以看到。迦樓羅就是一片茫然，他根本沒搞清楚陸凝正在往哪裡走，在陸凝越發靠近那座建築的時候，終於忍不住出聲問了出來。

他當然看不到，雖然重新調整數學認知是認知內部的事情，但那些已經被歸零所抹去的東西卻屬於汙染源的一部分。

“我現在需要進入一處秘境。”陸凝用他能聽懂的方式說道，“這個地方可能有一些很有價值的資訊，但是你現在的情況大概是無法觸及。我需要你在這裡，當我的另一個觀察位。”

“觀察位……需要做什麼？”

“接下來，我會往裡面走，你需要記錄下我所經歷的任何事情，直到消失為止。等我回來我要看看的。而在我離開之後，你需要在這裡建立一座簡易崗哨，崗哨取消那些一般的觀察功能，只保留魔力、汙染、生命三個探測方式。”

“要等您多久？”

“我不是很確定，畢竟時間也可能在那裡失去意義，我會盡快，如果一天之後你還等不到我回來的話，就回去帶隊繼續執行我們原本的任務。”陸凝說。

迦樓羅點了點頭，向她微微一鞠躬。

陸凝轉身開始走向那座建築。

被歸零的事物連本身的含義都被消滅在了現實之中，而陸凝憑藉破壞自己的遮蔽讓這個已經遭到莫名汙染的東西重新出現在自己的認知之內，並在這樣的關聯下重新得到了接觸的機會。就像那個最終留下了認知的歸零末日記錄者一樣，如果一個城市還在某個人的認知當中，那麼除了有關數字以外的部分還是可以被描述出來的。

陸凝步入建築的時候，發現這裡近乎沒有任何被破壞的痕跡。時間似乎都沒有能在它身上留下任何痕跡。整潔的內部顯現出一種科技感，甚至當陸凝走入走廊的時候，燈光依然會自動亮起。

系統仍然在正常工作？這倒是奇怪，歸零這種現象對於數字化的系統無疑會造成最大的打擊，陸凝一時倒是很好奇他們怎麼保證這裡的運作的。

稍微探查之後，她就明白了。

觸發式開關。

由於使用複雜計數的方式進行運算的所有邏輯均會被歸零現象所消除，這裡的人們乾脆將開關設計成了只辨別有和無兩種情況的狀態，身份驗證之類的功能自然是都沒有。在這個觸發條件下，只要是沒有被歸零徹底抹消，就能觸發這座建築物的各種機關。

不過，這一切在建築本身也被歸零的前提下，也約等於無。陸凝在走廊中甚至找到了地圖，這裡的人們沒有使用任何幾何圖案來進行地圖的繪製，相反採用了文字——走廊就是一條拉長的走廊，功能性建築則直接文字標出。

這似乎是為了防止具備比例尺概念的地圖被抹消而採取的措施。

陸凝很快就找到了資料室的位置，這間房間被放在了最顯眼的地方，建設建築的人顯然也知道，這是最珍貴的東西。

資料室內，堆放著大量的白紙。

對於“歸零”來說，將數字歸零之外，也會逐漸將相關記錄也都消除，陸凝可以猜測這些白紙上原本都有著對他們的文明歷史、文化、科學、藝術等各個領域的記載。但隨著知曉的人的死亡，它們也被抹去了。

所有能夠用來記錄資訊的載體上都沒有任何文字和圖案。陸凝看得到牆壁上有很多無意義的劃痕，能夠看得出有人曾經拼命在牆上試著留下一些具有意義的文字，但是“歸零”顯然是一種超越了思維的現象，那些有意無意的資訊全部都被消除了，只有錯亂的劃痕彷彿還在敘述著當年的歷史。

在資料室裡的尋找沒有任何收穫，只能看得出這個地方確實沒有被時間所侵蝕，一切都還保留在能夠使用的狀態下。陸凝甚至還找到了一杯尚且溫熱的水，她特意用了個冰凍魔法，但水的溫度也沒有被下降。

它們依然處於被抹去的狀態，已經歸零的事物不會再受到外物的影響了。陸凝雖然能夠接觸、移動，卻無法影響它們的狀態。她能將一張紙撕成碎片，卻無法將它燒成灰。

但與這個觀察結果相悖的是，陸凝能夠在這裡使用魔法。

魔法的本質就是一種狀態的改變，如果這個區域完全被放逐到了時間之外，那麼理論上這裡連魔法都不可能使用出來。但是陸凝又分明感覺到魔力處於活躍狀態，她可以呼叫的魔力和平時沒什麼區別。

她思考著這個問題的時候，也在搜尋著整個建築。

當她走進一間宿舍的時候，卻發現了一個意外的情況。

宿舍是非常簡單的四人間，在一張不算很大的桌子上，有一本書攤開著，一支筆怪異地立在那本書的上方，彷彿還在保持著書寫的最後一刻。

而這本書上……居然有痕跡留下。

儘管那些痕跡並不是成型的字句，但和胡亂劃下的劃痕不同，它們明顯具備著一定的排列順序，這種東西理論上應該消失，難道有人找到了歸零的破解方法？

陸凝看不懂書頁上寫的東西，不過她還是將其用魔法仔細拓印了下來，避免出什麼意外狀況。拓印完畢之後，陸凝將這本書也收了起來，她也試圖去破解過裡面的文字內容，但很遺憾沒有成功。

離開這間宿舍後，陸凝繼續搜查，而這次沒有過多久，她就找到了一間並不在地圖上的房間。

手術室。

這間屋子的整面牆壁上都被劃痕和空白所覆蓋，猛一眼看過去甚至會讓人覺得有點瘮人，但是陸凝再思考了一下之後，便知道這間屋子的人所尋求的方法。

包括地圖上消失的手術室都是提示，他們甚至利用了歸零所造成的記錄空白，來形成了最基礎的編碼式表達。只使用有和無來傳達資訊，無疑已經足夠拿來進行編碼了。

然而當陸凝計算出一定的編碼規律之後，卻赫然發現，這滿牆的編碼文字雖然做到了一定的資訊記錄，但其中涉及到數字規律的部分依然被改成了“零”。

“歸零”的力量彷彿是絕對的，人們用各種辦法試圖翻過這座大山，可是山的外面依然是山，根本沒有出路可言。

【……第零天，我找到了這個方法，它有用或者沒用，我已經不能判斷了。到目前為止，我為零個人做過了手術，但是手術之後，他們都不見了，只是轉眼之間，人就會消失。學者們依然沒有得出像樣的結論，活著的人依然在恐懼當中。觀察站裡已經匯聚了最有勇氣的人，可勇氣終會消耗掉。】

牆上的文字到此為止，實在是沒有地方去繼續刻東西了。陸凝微微嘆了一口氣，正準備回頭離開，卻忽然產生了一種古怪的感覺。

剛才好像有人和她一同嘆氣？

陸凝急忙左右觀察，甚至散開了自己的精神海，卻什麼都沒有發現。

她想了想，張口問道：“有人還在？”

無人回答。

陸凝閉上了眼睛。

如果有人在的話，她想要看到對方非常簡單，只要讓自己的精神內部再次發生改變就可以了。當她的數學重構部分復原，那麼被歸零抹消的人也就會和她處於同一個認知頻段內了。

但是這樣很危險，她還沒有做好這部分的實驗。

“算了。”

陸凝扭頭走出了手術室。

這時，那種旁邊有人的感覺又出現了，就像是那些不甘心的人再次設法穿透了規則的阻礙，給她發來了資訊。陸凝看向那個方向，邁步走了過去。

“為了防止你們誤會，我先把話說清楚。”陸凝邊走邊說，“我對於你們的遭遇很同情，但是我沒有能力拯救你們。到現在為止，我們也依然處於末日的籠罩之下，還處於自身難保的狀態。如果你們希望我們解決歸零，拯救你們，那也不是現在的事情，更不會由我來做到這一點。”

她走到了盡頭，看到了那裡的房間。從地圖上看，這裡是司令官室。

不過在歸零的大環境下，司令官和別的人也沒有太多區別。陸凝推門而入，看到了這個簡單的房間裡，有三口看起來像是棺材一樣的東西。

她立刻認出了這些棺材的材質，它們和陸凝此前找到的末日記錄使用的石塊是近乎同樣的材質，而也只有這些東西上，能夠正常留下文字。

但是這些東西應該是第一代文明透過退未來的方式獲得的“未來材料”，為什麼會在這裡？理論上它們應該都放在了各個末日記錄的地方，而不是這樣一個單純的研究區域。陸凝一路找過來，並沒有看到別的末日相關記錄。

陸凝看向了第一口棺材上被寫下的文字。

【現在的技術已經無法挽回事物的歸零了。我們向時間的盡頭追尋，為歸零的最後破解方法尋求答案。我們認為，能夠抵抗歸零的材料，技術和力量必然還在時間當中存在。記錄實驗室正是為此而成立，你所看到的就是我們所找到的成果。我們打撈上了在時間中逆流而上的這些棺木，以我們的能力無法在上面留下任何痕跡，這是好事，這也就意味著，或許歸零也無法撼動它的存在。】

接著是第二口。

【我們向深邃的時光發出了訊號，並得到了他們的回應。然而他們說，時間的盡頭什麼都沒有，未來已經消失，只有這些殘餘被回溯到了時光的往日。我們不能理解這份含義，卻還是得到了一些幫助。棺木中封存著我們還能記錄下來的所有，如果我們註定要回到原點，那麼依靠這些，還可以從原點再次來過。】

最後一口棺材上則這樣寫著。

【棺材的表面依然受到歸零影響，不能書寫相關資訊，否則同樣會被歸零。而棺材的內部則是處於黑盒狀態，即使是我們也不清楚放入的東西會變成什麼樣子。後來者若需要開啟它，請做好各種可能的準備。我相信你們如果能夠找到這裡，就必然對可能面對的事物已經有了足夠的瞭解。】

內容都不多，陸凝看著這些文字沉默了片刻後，伸手按了一下其中一口棺材，隨即聽到了咔噠一聲。

如此重要的東西，卻也只能用這種觸發式開關進行鎖定和解鎖。

她將三口棺材浮空後，對著空無一人的房間說道：“我看到了，我會把東西帶回去。我們那裡有人能夠發揮它的用處，你們……不必擔心。”

這座建築內，已經沒有別的東西可以讓她帶走了。

陸凝沿著來時的道路走出建築，也依然沒有受到任何阻攔。她讓三口棺材飄在自己後方，回頭看了一眼這座乾淨的建築，隨後彌合了自己精神海上的缺口。

天地在眼前合攏，一切異常都藏回了空間之中，整個世界恢復了正常，那座建築的地方也被樹木和霧氣重新籠罩。

“隊長！”迦樓羅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我離開了多久？”

“不算很久，一個小時左右。”迦樓羅說。

“果然有時間錯位。”陸凝微微點頭，她進去搜尋的時間大約三個小時，但是出來的時間只有這麼短，建築內的時間流逝果不其然有點問題。

迦樓羅過來看到陸凝身邊飄著的東西還驚訝了一下。

“這是……”

“從裡面帶出來的，那個時代的每個人都在設法找到一些能夠戰勝災難的東西。”陸凝說，“我們載具上的空間還夠，裝上吧。”

“嗯。”迦樓羅點點頭，又將一個晶片放在了陸凝手中。

“這是您離開之後的全部記錄，我認為您應該再看一下。”

陸凝看了迦樓羅一眼，點了點頭，問：“你目睹了，感覺怎麼樣？”

“非常怪異……隊長，我見過的事情已經不少了，但是這麼怪異的情況也是第一次，我也不想再看到第二次了。”迦樓羅苦笑道，“有那麼一瞬間，我甚至認為您被什麼邪惡的東西附身了。”

晶片之上，一隻被鎖鏈纏繞的血肉怪物，正在邁步走向深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