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一共持續兩天。

厲枝好像前所未有的亢奮,她有些懷疑,自己就是嚴老師常說的,擅長考試的體質。

某種意義上的天賦異稟。

第二天下午,考完最後一門生物,鈴聲響起的時候,廣播裡告知考生,立刻放開筆,手離開答題卡。

厲枝的座位在靠窗的一列,放下筆的一刻,窗外的陽光剛好照進來。

不偏不倚,洋洋灑灑,在她左肩頭悉數抖落。

初夏的夕陽,暖意升騰,厲枝身上迅速起了大片的雞皮疙瘩。

結束了。

一切都結束了。

高中三年苦行僧一般的生活,在北旗,隱忍著社交的壓力,抗住了學業的重擔,如今,終於,天光大亮。

操場上很快便出現了狂奔出考場的身影。

一個,兩個,雀躍的背影,讓厲枝也興奮起來,不知不覺,也加入了奔跑的人群。

那是跑向自由,未來,還有不確定。

這種不確定,讓每一顆年輕聳動的心為之著迷。

......

......

易止所在的考場在頂樓,穿越擁擠的樓梯走下來,需要不少時間。

他預計著,姐姐那邊應該更快。

好不容易擠到了校門口,易止目光巡視一圈,很快就看見了人群中的熟悉身影。

厲枝今天穿著白t和淺灰色的運動褲,馬尾高高束起,整個人清清爽爽,正用手做扇風狀,也在四處張望。

紛雜的人群在看到她的那一刻,變成了晦暗的單色,目光所及,只剩她一人。

易止不禁勾起了嘴角。

暖意由陽光而來,虛虛渺渺照在後頸,然後被揉碎般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抬起腳步,往自己眼裡的女孩走去。

......

“小齊少爺。”

極輕,極澹的一句呼喊。

從他的背後。

易止瞬間僵住,腳步一滯,下意識地回頭。

遠處路邊,停著一輛瑪莎,劉叔正從車上下來,向他走來。

身邊還跟著個陌生女人,看得出上了年紀,但保養得當,猶有風韻,穿一套精緻的連衣裙,看他的眼神,有些複雜。

......

“小齊少爺。”

劉叔打了個招呼。

“劉叔,你怎麼來了。”

“說來話長,小齊少爺,你考完試了吧?先上車,去我那裡,有要緊的事。”

易止皺緊了眉頭。他實在是想不到,是有多要緊的事,能讓劉叔突然出現在考場外頭。

看起來,應該是等他很久了。

視線掃過陌生女人的臉龐,易止有些遲疑。

有點眼熟,更是因為那女人的眼神,從看到他的那一刻,就在不停地上下打量,目光灼灼。

劉叔拉著易止的胳膊,往女人跟前上了一步:

“齊總,這就是小齊少爺了。”

齊?

這個女人也姓齊。

易止眉峰更加皺緊了,一種風雨欲來的壓抑氣息,從心頭慢慢升起。

......

還未等劉叔開口介紹,那女人便一把拉住了易止的手。

精緻的指甲險些摳進他的肉裡。

“小止,你就是小止?都長這麼大了……”

女人聲線顫抖,手緊抓不放,臉上的興奮和期待快要滿溢位來,一雙美眸緊緊盯著易止的臉:

“小止,我是姑姑啊,你不認識我了?!”

......

......

......

易止實在沒有想到,這輩子還能再見到齊穎。

這個他該叫姑姑的女人,其實並不熟絡,他腦海中的唯一印象,是自己很小的時候,齊穎的婚禮上,他打翻了三層的婚禮香檳塔。

滿地,滿身,都是酒液,溼漉漉的。

齊延宗冷著臉,要教訓他,是齊穎攔了下來。

她穿著白色拖尾婚紗,在他面前蹲下來,用手絹小心擦著他身上的汙漬,把玻璃碴摘下去,眼中滿是寵溺:

“小止不哭,沒傷到就好,這叫歲歲平安,這是你對姑姑的祝福,乖,沒事兒。”

末了,在小小的他額頭上,吧嗒親了一下。

齊延宗在一旁沉聲:“小穎,你該慣壞他了。”

......

明明是很親近的兄妹。

可十幾年過去,他再沒從齊延宗口中聽見一絲齊穎的訊息。

......

“小止,你別怪姑姑,是你爸爸太倔了,從小就跟你爺爺奶奶對著幹,明明家裡有他一口飯吃,他偏要回國來自己闖蕩。”

“闖就闖吧,他能耐,也確實闖出名堂了,可能打江山也要能守江山啊,出這麼大的事,你爸爸現在還不知道境況如何,你媽媽又......唉......要不是訊息傳到國外去,我到現在還不知道,還矇在鼓裡!!!”

齊穎說幾句便要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斷斷續續,總算把事情經過說了完全。

......

易止從劉叔那裡出來,沒有讓司機送,而是步行回家。

一個半小時的步行距離,剛好夠他理順思緒。

齊穎的抽泣,和語重心長的勸說,一直在腦海裡,揮之不去。

“小止,跟姑姑回國外去吧,爺爺奶奶都在國外,我們家的企業也都駐紮在國外,樹大根深,你去了那裡,我們也方便照顧你。”

“小止,你爸爸的事很麻煩,姑姑會盡力,但當務之急還是先保護好你,你孤身一人在京市,我是絕對不放心的。”

易止只聽,並不發表意見。

沒有人能左右他的想法,他需要自己的主觀判斷。

“那盛林清呢?就讓他逍遙嗎?”

沉默半晌,他問出了這個問題。

也是除了父親的現狀外,他最關心的。

齊穎的反應超出他的想象,她握緊了玻璃杯,語氣陡然變得兇狠,好像齊家人都流著同樣殺伐果斷的血液:

“那個混蛋,虧你爸爸把他當做最好的兄弟,一起創立了齊盛集團,他卻落井下石,為了把你爸爸的股份變現獨吞,竟然不惜魚死網破,搞垮了集團,陷害你爸爸,然後捲款跑路。”

“你放心,他做過的事,一件都不會落,遲早會讓他通通還回來。只是小止,這不是你現在該操心的事,我知道你想為你爸爸出口氣,但不是現在。”

“你先跟我回到國外,我們從長計議,好不好?”

......

話題戛然而止。

易止沒給答覆,只說再考慮下。

......

夏天的天氣永遠不可捉摸。

下午考完試時還晴空無雲,這會兒,空氣裡已經滿是潮溼的味道。

驟風越來越急,像是勢要把這夜幕攪得天翻地覆。

一場暴雨已經箭在弦上。

易止失神往家的方向走著,心頭像是塞了一團亂麻。

齊穎的突然到來,像是把一切生活本質的汙泥爛沼都剖開了,扔在他面前。

她雖沒明說,但他明白,要想救父親脫身,要想重整企業,接下來的種種,怕是並不好過。

是他這段日子過的太舒服了,得意忘形了,忘了自己身上有多少擔子要扛。

他從來就沒有過安穩生活的資格。

顛沛流離,爾虞我詐,才是他已知的未來。

......

一道雪亮的閃。

悶聲的炸雷接踵而至。

終於,是要下雨了。

易止停下了腳步,腦海中驀然想起了那張嬌俏,粉嫩,永遠笑意盈盈的臉。

她不曾問過他的過往,也不曾詢問過他的將來。她只把他當成要守護的寶貝,擋在他身前,溫溫柔柔地喚一聲:小止。

一滴雨水,滴進了脖頸,刺骨的涼。

易止低著頭,不再往前走。

他突然覺得,除夕夜裡,她沒有給他肯定的答覆,是對的。

如今,他竟也萌生了退意。

不能給她確定的未來,為何還要去招惹?

......

連綿不斷的雷聲四起,風雨聲勢浩大地來。

沉悶,潮溼,壓抑。

易止呆呆站在雨裡,任由雨水兜頭澆灌。

眼前的路,越來越迷濛。

但孤獨,似乎已經註定。

這章交代下易止的家庭背景。

明天捅破窗戶紙,有kiss片段。

聽懂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