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止回到家時,屋子裡漆黑一片。

像是沒有人回來過的痕跡。

頭髮和衣褲被雨水徹底地打溼,冰涼的雨水汩汩流下,聚在腳邊成了一小灘。

易止索性沒有開燈,只是無聲地進屋,經過客廳,往衛生間的方向。

“......嗯......”

柔軟蓬鬆的一句嚶嚀,像是剛剛睡醒,未從夢魔中掙脫。

......是從他的床上傳來的。

易止停下了腳步,完全昏暗的客廳,只能憑著散落進來的光亮,隱約看清眼前的輪廓:

一個小小的身軀,雙臂抱膝,側躺在床的邊緣,蜷縮著一小團,好像在做夢,因為赤裸的細小腳踝垂在外面,腳趾微微蜷動著。

嘴裡細碎的呢喃。

幾乎是同一瞬,一絲若有似無的蜜桃香味,甜膩,朦朧,不偏不倚撞進他的鼻腔。

......

“姐姐。”

他猶豫著開口,帶著外面潮溼的水汽。

......

......

厲枝做了一個夢。

夢見下午剛剛結束的考試,考場上,前座的考生穿著一套連帽黑衛衣,帽子低低地壓著,低著頭。

監考老師勒令他摘掉帽子。

他終於抬頭,帽子也被掀開,裸露出來的側臉滿是血跡,疊加著一層又一層新舊交雜的傷疤。

黑褐色的結痂觸目驚心,更要命的是,厲枝發現,那個側臉那樣熟悉。

清瘦,冷漠,鴉羽一般的睫毛下,眸光暗澹,像是永不見天光的暗井......

是誰。

那是誰。

厲枝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可意識告訴自己,這個人她認識,她該認識的。

終於,他也回頭,朝著她的方向,勾起了嘴角,笑意毫無溫度。

他輕喚:“姐姐。”

......

姐姐,姐姐......

一聲聲呼喚像要把她的心肝脾肺揉捻。

“小止?!”

......

一聲驚呼,然後,天光大亮。

厲枝勐然坐起身,這才發現,只是一場夢。

她正在易止的小床邊,她在等他回家,不知不覺,竟然睡著了。

懊惱地撥了撥額角的碎髮,厲枝大口呼吸著,努力平復不安的心跳,直到,一雙鞋闖入她的眼前。

“姐姐,做噩夢了?”

易止就站在她面前,這次不是夢魔。

他渾身溼透,髮絲縷縷搭在額前,衣領和袖口還在源源不斷滴落著雨水,他站在日光燈前,慘白的燈光從他的身後照射過來,看不清表情。

“小止?你回來了?”

厲枝後知後覺,才發現自己聲音也沙啞,帶著剛剛睡醒的酥軟。

“怎麼搞的,淋成這樣?會感冒的!”

回過神來,她迅速起身,去衛生間拿乾淨的毛巾。

“我在考場外等了你好久,等到學校都鎖門了,也沒見到你,回了家才發現你給我發的微信。你去哪了?”

她高高舉著手,用乾燥的毛巾,一點點揉著他溼漉漉的頭髮。

不知不覺,他已經比她高出這麼多了。

“......對不起姐姐。”

他沒有回答,只是接過了毛巾,胡亂擦了幾下,然後,攥著毛巾的手,闇然垂了下來。

“姐姐,我有事想和你說。”

“不急,你先去洗個熱水澡,這樣會感冒的。”

厲枝推著他的肩膀,往衛生間的方向。

......

......

溫熱的水,浸潤起一團一團難以言說的霧。

易止站在花灑前,有些麻木地感知到熱水在面板上的觸覺。

他反覆思考著齊穎的話。

如果按照齊穎的規劃,他應該跟厲明均一家道謝,告別,然後搬到她那裡去,再擇個時間,去日本探望爺爺奶奶。

再然後,留在爺爺奶奶身邊,學習企業管理,商業知識,成為名正言順的接班人,讓爺爺奶奶安享晚年。

沒什麼意外,他不會再回國來了。

國內的一切,自有齊穎來處理。

......

眼前的路明明很清晰了,可他無論如何,也邁不出第一步。

這裡,還有他拋不下的東西。

比如,父親的桉子,他想幫忙。

比如,盛林清和父親的糾葛,他無論如何,也要親自與盛林清做最後的清算。

再比如......

他隔著浴室的磨砂玻璃,能夠隱約看出客廳那個忙碌的嬌小身影。

如果他走了,她會不會想念?

易止輕抿著唇,心裡翻江倒海,有些懊悔,也有些慶幸。

姐姐終究沒有給他肯定的答覆不是嗎?

......

熱水慢慢變冷,老式的存水熱水器,總是會猝不及防地由熱轉冷,不給人思考適應的時間。

易止推開浴室的門,卻陡然發現,客廳燈不知什麼時候,又關上了。

倒也不是完全的黑暗,餐桌上,正傳來瑩瑩光亮。

居然是燭火。

厲枝坐在桌前,桌子上,擺著一個圓圓的小巧的蛋糕,巧克力抹面,晶瑩鮮紅的草莓撒著糖霜,一根細細的蠟燭,正插在蛋糕中央。

微弱的光芒,照亮她笑意瑩瑩的臉。

易止愣在原地。

身上沒擦淨的水珠正在蒸發,帶走他體表的溫度,慢慢,發冷,繼而渾身不受控制的顫慄起來。

他聽見,耳邊呼嘯,像是很大的風,像是曠野裡席天慕地地捲過。

他也聽見,自己胸腔起伏,劇烈的喘息聲。

最後最後,他終於聽見,她的聲音遠得像從天邊飄來,帶著柔軟和甜糯:

“小止,生日快樂。”

......

......

......

易止不可遏制地想起一年以前。

那一天,整個齊家天翻地覆,瀰漫著蛋糕腐朽發黴的刺鼻氣息,那是他過的最糟糕難以回望的生日。

這麼快,一年過去了。

他原本想著,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過生日了。

......

他被厲枝拉著,在桌前坐好,明黃色的火焰,就亮在他們之間。

“小止,你快過生日了也不告訴我,還是我前些日子在考生登記表碰巧看到的。”

她從桌子底下拿出一個精緻的手掌大小的盒子,沒來得及包裝,他清楚地看見,上面有某個奢侈品牌的logo。

“我也不知道準備些什麼禮物,你的十八歲生日,成人禮,很重要的,我挑了好久,才選了這個香水。”

她很興奮地幫忙把包裝開啟,裡面藍黑色的瓶子躍然眼前。

......

選購的時候,櫃姐一直在推銷某一款主打的男香,是沉木琥珀的木質香。

“小姐,是送給男朋友吧?這款木質香型最受歡迎了,是小說電視劇裡常說的霸總身上的氣味,沉穩,疏遠,若即若離,是成熟的氣質。”

厲枝思考了半晌,還是搖了搖頭。最終選定了這款更年輕的海洋香。

靈動,活力,朝氣蓬勃,像是夏日陽光烘烤過的沙灘與海水。。

“小止,我希望你能拋棄以前,向陽而生。”

“這是我對你的生日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