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鶴見老夫子急了,他也不著急,因為,他不是陸九淵的門人。

這麼說,也不過是把話題捋順,讓大家知其然而知其所以然罷了。

這個大家,當然也包括自己。

說實話,都是唯心主義,從裡面揪出門門道道來,真容易整岔劈。

辯論不容易啊,尤其是作為唐煉這一組大辯的自己!

特麼,好像有什麼不對。

“徐鶴,你讀書入詭,危言聳聽……”邱騰這時厲聲對徐鶴道。

徐鶴無語,不是說好了不要人身攻擊嗎?

這又不是我說的,我就是把陸九淵的東西拿出來曬一曬,陸象山的文章又不是禁書,沒有禁,那我就能看啊!

那這還在說陸九淵您老便受不了了,那我要是再談王陽明,你不原地爆炸?

所以,那就聊聊唄,反正都已經這樣了!

有人誤會,把理學和心學當成完全對立矛盾的思想。

其實前面徐鶴說的理學,都只是程朱理學。

理學是個很寬泛的思想學派,其中也包括……心學。

沒錯。

陸王心學也是理學的一種。

那麼陸王心學思想的溯源跟程朱理學都是來自聖人之言。

那就有趣了。

“邱學士,你說我讀書入詭,危言聳聽。那我想問……”

“往盡乃心,無康好逸豫,乃其爻民。……汝惟小子,乃服惟宏王應保殷民,亦惟助王宅天命,做新民。《周書·康誥》中此言何解?”

邱騰聞言一愣,這……?

徐鶴已經開始手搓核彈了,這是王陽明心學的端倪發始之處,王陽明認為,心學的源頭可以追溯到堯舜禹時期,他說過:“聖人之學,心學也,堯舜禹相授受,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此心學之源也。”

徐鶴剛剛這句話一引用出來,就相當於,把王陽明在歷史上說過的話,不僅意思表達清楚了,還找出了證詞。

沒有結束,完全沒有結束。

“《論語》,孔聖道【不能正其身,如何正其人】?”

“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話說到這裡,其實徐鶴已經用儒家的老祖宗孔子的話,將朱熹的格物致知辯了個體無完膚。

你邱騰說徐鶴是異端,那我這個異端用孔老夫子的話來解釋我這個異端。

那你還能說我是異端?

唐煉在旁聽得眼冒精光。

精彩啊,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這小子厲害,厲害。

到這裡,從【克己】到【安人】,推己及人。

但還不夠。

“孟聖雲: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

“等一等!”邱騰皺眉道:“你不會還要說什麼存心、養心、求放心,先立乎其大,萬物皆備於我的謬論吧?本心說完全是曲解孟聖之言,勿言之!”

他話剛說完,臺下譁然一片。

人家不就是來解釋程朱理學和陸九淵心學的區別嗎?

你不給人發言,這話題還怎麼繼續?

但邱騰也有自己的考慮。

陸九淵的東西,完全就是跟程朱對著幹啊,你徐鶴讀書廣博,我暫且可以視你不為邪說所亂。

但臺下這群人,是不是各個都有你的學識?

萬一被陸九淵拉去幾個信徒,那不是【害人】嘛!

可徐鶴卻笑道:“邱學士,陸九淵的說法我是不認同的。”

邱騰和唐煉一愣,你說得頭頭是道,竟然不認同?

邱騰頓時喜出望外,果然,這小子雖然懂,但不認可,這就對了嘛,自己人,自己人。

但徐鶴又開口道:“陸九淵把心和理直接等同,吾心即是宇宙,宇宙即是吾心,這學生不認同。”

“那麼我想問,心可不可以理解成個體之心,知覺之心,倫理之心,每個人的心都是個體,心外無物,心外無事,心就是萬事萬物存在的意思?”

“什麼?”

“你……”

這下子,不僅邱騰直接石化當場,就連唐煉都沒有想到,自己哪裡是抽出一個舉人來當辯論之人,這是放出了一個洪水猛獸啊。

按照徐鶴的意思,理只是心的條理,心是理的依託,理是心的呈現,心是理的明覺。

這也太……

這時,謝良才憋不住了,他一臉疑惑道:“亮聲,什麼叫心外無物,什麼叫心外無事?這也……”

徐鶴笑了笑,踱步來到邱騰等人所在的樹下。

徐鶴指著大樹道:“你未看此樹時,此樹與汝同歸於寂;你來看此樹時,此樹隨風搖曳一時明白過來。”

“那可以說,這樹其實是在你的心裡嗎?”

靜……

寂靜……

沒有一丁點聲音……

徐鶴所言,其實就是王陽明的學說……【心外無物】。

你“心”裡的世界是外在物理世界的對映。

透過眼、耳、舌頭、鼻的對映,在透過自己的心,或者你可以理解成三觀,七情六慾,偏好(善惡美醜)處理後的世界。

也是你對這個世界的認知。

這件事再引申一下:一個月後,謝良才獨自來國子監,畫了很多幅畫回來,給徐鶴欣賞,其中有一棵樹畫得特別好,特別美。

那麼此時雖然徐鶴沒有親眼見過那棵樹,但是這棵樹,到了徐鶴心裡了,即使這棵樹已經在那天下午被監丞砍了。不妨礙【花顏色一時明白過來,便知此花不在心外】

如果還沒有理解什麼是【心外無物】,那就再引申一下:徐鶴對謝良才說,這棵樹是人參樹,看這個枝葉應該是個千年人參樹,絕對的發大財啊。

此時謝良才已經顧不得喝茶聊天了,馬上火急火燎地趕往國子監。整個心中全是這棵樹,而那棵樹就安靜在那,樹還是那棵樹,只是我們心完全不一樣了。

同樣,【心外無事】,【心外無理】

心外無事:你惦記的事肯定是與你相關的,街頭流浪漢和你沒有關係。

心外無理: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你的三觀,你對事物的看法就是你的理。

這就是王陽明著名的《南山之花》的故事。

徐鶴對這個故事老熟了,大學時天天聽老師吹牛逼談這些。

網路上也鋪天蓋地都是《傳習錄》的賣課影片。

但在這個時空中,大魏朝的所有人都沒有聽說過這個理論啊。

你能提出理論,那個相對簡單。

但你要能提出理論,還能自圓其說,讓人一時間挑不出毛病,這就很恐怖了。

這下,不僅邱騰傻了眼。

唐煉也也震驚了。

「以後死也不寫傳統歷史,沒人看還把自己寫得腦殼疼!

我好好寫無腦爽文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