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開局不怎麼和諧的採訪,不知不覺竟然持續了一個下午。

發現自己一開始誤會了這次的採訪物件,又翻過某個少年的那些文章,《青年日報》的記者劉域及時調整態度,本來已經抱了很大的期待,然而,當他以為對方只是一個文學天賦很高的少年時,不成想,對方又給他帶來了更多的驚喜。

原來,少年在文章之外,不僅有著足夠衝刺高考狀元級別的出色學習成績,還能寫一手漂亮到簡直讓人心曠神怡的書法。

這還依舊不是極限。

雙方的交談中,劉域還發現,少年的知識和閱歷積累不僅遠超同齡人,還已經擁有諸多個人獨特的對世界對人生的感悟。

後者才是最重要的。

見多了,劉域知道,太多太多的人,其實,一輩子都活的不明不白。

客廳內。

西斜的陽光已經從窗邊收回了探頭探腦,天色暗下,雖然意猶未盡,但自己和助手的筆記本上都已經記載足夠多,錄音機空間也早已用完。

討論過一個關於寫作方式的問題,劉域想了想,最後問道:“蘇杭,說了這麼多,能不能談談,你的人生目標是什麼?”

本以為這是一個需要稍作思考的話題,卻不想,劉域剛問完,一旁少年就已經給出答案:“如果你是指長期的話,我並沒有太明確的人生目標。”

劉域意外:“為什麼沒有呢?”

“因為將來變數太多,”蘇杭道:“所以,我沒有人生目標,只有人生態度。”

劉域來了興致:“什麼樣的‘人生態度’?”

蘇杭給出了三個字:“不虛度。”

劉域斟酌著重複:“不虛度?”

蘇杭點頭:“這個暑假,我又讀了一遍《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其中一段經典,眾所周知。”

這話說出,在場哪怕蘇全民,都想到了某段話。

劉域的實習生助手季靈靈還不由自主唸了出來:“人,最寶貴的是生命,生命對於每個人,只有一次,這僅有的一次生命應當怎樣度過呢……”

大家都安靜聽著,沒有打斷。

等季靈靈輕輕唸完,蘇杭才接著道:“我只是一個普通人,不敢說‘為了人類……”那種偉大話語,但我推崇其中的一句,同時也是我的追求:每當回憶往事的時候,不因虛度年華而悔恨,不因碌碌無為而羞恥。”

本來只是最後一問,少年把話題開啟,劉域一時沒忍住,繼續追道:“蘇杭,既然如此,你認為怎樣才算‘不虛度’?”

“在我看來,不虛度,並不是說我們一定要去做成很多很多事情,實現很多很多目標,”蘇杭顯然也有過思考,依舊沒有遲疑,說道:“我認為的不虛度,是要認真去生活,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不渾渾噩噩,不隨波逐流。如果能達到這種狀態,那麼,無論是安靜地獨自翻一本書,還是和父母吃一頓飯,或者陪朋友釣一次魚,這些,都不算虛度。”

劉域還是意外,又帶著思考:“聽著很普通啊?”

“我們的人生很長,也很短,無論多少的蕩氣迴腸,最終都只會歸於平凡,活著的平凡,或者,死後的平凡。”蘇杭說到這裡,望著劉域,突然反問:“你是要活著感受平凡,品味人生,還是等死去了,被迫走向平凡?”

“我……”劉域下意識接了下,沒能接住,略微思慮,才同樣反問道:“為什麼要平凡呢,如果能夠蕩氣迴腸地活一輩子,豈不是更加精彩?”

“再偉大的人,他人生的大部分時間也都是平凡的,”蘇杭依舊沒有多想,回答道:“因此,如果一個人一味地只會去追求那些短暫的蕩氣迴腸,因為註定太多的求而不得,他的人生將非常痛苦。”

“可一旦實現了目標,那一刻,人生綻放,也會非常的波瀾壯闊,不是嗎?”

“當然,”蘇杭道:“劉哥,我可並沒有將平凡和偉大對立起來,我們在感受平凡的時候,同樣可以追求偉大。我在表述的一直都是我剛剛所說的人生態度,而不是你下意識側重的人生目標。因為人生大部分時間都是平凡的,是各種各樣的普通瞬間,想要不虛度,我們就要抓住這些普通瞬間,去品味,去思考,去享受。”

劉域這才發現自己的問題,一時無言以對。

短暫停頓片刻,劉域再次開口,早已忘記了最後一個問題的想法:“蘇杭,那麼,你達到自己所說的‘不虛度’的境界了嗎?”

又一次的意外,少年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中,輕輕搖頭:“沒有。”

過盡千帆,兩世為人,蘇杭才算有所領悟,但,回顧重生後的這幾個月,他知道,自己做的還遠遠不夠,未來也還很長。

劉域挑眉:“為什麼沒有呢?”

蘇杭帶著笑,理直氣壯道:“因為我才16歲啊。”

大家:“……”

雖然最後一個問題被少年用一個很強大的理由終結,劉域還是為今天的這次採訪心滿意足,甚至覺得比前些天在京城那個文藝界研討會上和那些已經習慣了端著的名家們交流要有意義太多。

於是,結束最後一串問題,劉域又做出了一個決定:“蘇杭,你什麼時候回河元,我是說,我能跟去你的家鄉,看一看你生活和學習的地方嗎?”

這個下午,有太多的驚喜,也有太多的疑惑。

最大的疑惑就在於,劉域非常好奇,到底是怎樣的環境,才能造就出這樣一個奇特的少年?

蘇杭沒料到劉域會有這樣的要求,他不太想自己生活被打擾,卻又知道博藝對自己的期待,於是看向譚豐振。

譚豐振當然希望媒體越重視蘇杭越好,見少年看來,立刻點頭,轉向劉域道:“小劉,如果能這樣,自然是最好。”

劉域又看向某個少年。

蘇杭也便點頭:“我會在商都留兩天,週日回家,因為下週一開學。”

劉域立刻道:“那就下週,我去河元。”

客廳裡不知不覺又暗了些,劉域這麼說完,沒再繼續打擾,起身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告辭了。”

眾人跟著起身。

比起最初,對劉域態度也是改觀的蘇全民還嘗試挽留,邀請兩人吃過晚飯再走,卻被婉拒。

劉域帶著季靈靈來到街上,一些路燈已經亮起,他卻顧不得現在什麼時間,匆匆找了公用電話,直接撥到已經下班的某個上司家裡:“……主任,我是劉域……”

隨後是一番難掩興奮地敘說,還有自己希望進行深度採訪的打算。

對面的回應卻讓他意外。

“……什麼,週末一定要把稿子趕出來,下週一發……主任,我覺得這次真是個好題材,不如我把材料給您送去,您先看看……好吧,好吧,我會先寫一篇稿子出來……嗯,記得了,還要和博藝溝通……行,那麼,下週再談……祝您週末愉快。”

……

前一天採訪結束,蘇杭沒再接到後續相關,也沒主動詢問,只是抓緊暑假的最後兩天時間與《青旭》團隊整理過往兩個月的所有稿件。

最終確認一共27篇,總體字數卻是達到23萬。

這就是說,博藝多出了3萬字的篩選空間。

具體留下哪些,剔除哪個,蘇杭沒有給出意見,因為他覺得都挺好,《青旭》團隊其實也覺得都挺好,只是鍾長林考慮青少年讀者的耐心,堅持不能超過20萬字。

大家的想法,那就乾脆讓BOSS自己去決定。

就像書名。

這個週末也算定下。

最初大家討論,都比較傾向一個:《給青春的詩》。

雖然不是一本詩集,但眾人都很認可蘇杭的一句話:少年情懷總是詩。

然而,報給鍾長林,卻被打了回來。

鍾長林的理由也很直接,擔心被誤會成詩集,影響銷量,因此親自拍板,顯然也提前琢磨過,敲定書名為《數不清的流年》。

這是蘇杭當初完成的第二篇小說名稱,發表在與《青旭》同城的《正茂》雜誌上。

按照鍾長林的說法,就像人家歌手經常使用唱片裡一首歌的名字作為專輯名稱那樣,蘇杭的這本短篇集,也可以參照同類模式。

當然,主打還是《林清和許白》,會放在合集的第一篇。

就像很多專輯主打歌也不是專輯名稱一樣。

社長這麼說,大家也覺得,《數不清的流年》和《給青春的詩》並不相差多少,甚至,前者確實還更好一些,便也沒有反對。

另外,同樣是這兩天,《青旭》也完成了計劃中自己的‘作家訪談’,物件當然是蘇杭,比起劉域採訪時的話題廣泛,《青旭》的側重只有兩個字:寫作。

主要討論蘇杭在寫作方面的各種心路歷程。

如此一直到週日下午。

明天開學。

鄭春忙得腳不沾地,提前已經返回河元,蘇全民還要留下繼續看著期貨盤面,蘇杭只能獨自乘車回家。

時間就這樣來到8月28日。

星期一。

河元二中1995學年第一學期開學的日子。

這一天沒有正式的課程,主要是分班、交費、發放課本等等。

蘇杭與張溢、甘欣一起來到學校,剛進校門,就徑直走向廣場花壇不遠處的公告欄邊檢視重新分班後的結果,主要是另外兩個小夥伴。

蘇杭自己已經提前確定。

結果不好不壞。

全新的高二年級,比起之前的12個班級,暑假之後,又多出了兩個班,班級數量達到14個,其中11個理科班,3個文科班。

蘇杭當然還是三班。

甘欣從去年的八班到了二班,雖然沒能一個班級,卻也離蘇杭挺近。

張溢則是分在了高二六班。

三人之外,還有其他。

蘇杭首先注意到,某個妮子,竟然也留在了三班,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因為太巧了。

不只是陶暖瓷,蘇杭還看到了曹婉婉的名字。

再就是,暑假前說好了一起去圖書館看書的同桌賀鑫磊,還有蘇杭重生後醒來幫著默寫了課文的胖子李逸飛,以及高一的班長姜堰,都同樣留在了高二三班。

離開的也很多。

陶暖瓷的同桌扈月,蘇杭就沒見到。

還有高一最後那些日子看蘇杭很不順眼的譚曉磊,這次也分去了其他班級。

另外,曾經與李逸飛同班了三年,最後還被胖子娶回家當了媳婦的薛靜,蘇杭記得,前世兩人雖然也普普通通,但夫妻恩愛,日子過得非常不錯。

然而,顯然因為蘇杭這隻大蝴蝶的緣故,這次,薛靜也不在了三班。

可別拆了一對姻緣啊。

站在公告欄下各種感慨著看過了結果,蘇杭與甘欣和張溢擠開人群,剛轉過一號主教學樓,要去後面位置沒有變動只是從高一升為高二的三號樓,恰好碰到從西邊辦公樓過來捧著一堆新書的姜堰幾人。

看到蘇杭,不等招呼,姜堰已經道:“蘇杭,你快去班主任辦公室,孟老師正找你呢。”

“怎麼回事?”

“我怎麼知道,”姜堰一張方臉習慣性咧嘴笑著,還擠了擠眼睛:“不過,校長也在,估計又是什麼好事吧。”

蘇杭只能讓甘欣他們先去教學樓,自己轉向西邊的辦公樓。

還是本來的辦公室。

班主任孟文康和校長俞仲懷都在,另外還有其他幾位老師。

看見蘇杭到來,辦公室內幾人都是一臉瞧稀罕模樣的先打量他幾眼,孟文康才舉起一份報紙:“蘇杭,這個‘參商’,是你吧?”

校長俞仲懷挺沒形象地側身歪在一個位置上,臉上帶笑地拍了拍手邊一些雜誌:“還有這些個?”

蘇杭走上前,看向班主任手中的一份《青年日報》。

展開這一版的頭條位置,醒目的主副標題:“少年作家橫空出世,一月發表九篇文章是如何煉成的?”

蘇杭看過,一時有些無語。

這麼浮誇的嗎?

如果開頭再加上‘震驚’兩個字,蘇杭都要懷疑是不是又有人穿越了。

回憶上週五的交流過程,劉域不是這樣一個人啊,雙方討論不僅愉快,也挺有深度。

稍稍琢磨,逐漸恍然。

因為,蘇杭很快想到了某個有著一雙大大的招風耳的傢伙。

說起來,關於炒作,蘇杭當初結合前世記憶,可是與鍾長林說了不少。現在,不得不說,咱們鍾社長的學習能力,實在是太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