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避免自己在小巷言情裡陷得越來越深,今天還不到六點鐘,蘇杭和甘欣、張溢就騎車出門。

穿過棉紡路,來到工業路,沒有向北,而是往南。

沿著路東前行五六十米,就來到一家熱鬧的早餐店外。

只有一間的門面,招牌是‘劉記胡辣湯’,店外擺了幾排丈餘長一尺寬的窄桌,時間還早,卻已經坐了大半的人。

空氣中熟悉的食物香味,讓蘇杭再次生出一股淡淡的懷念。

停好腳踏車,三人走上前,正在一排湯鍋後忙碌的五十多歲精瘦中年立刻露出笑臉:“吃點啥?”

張溢先開口:“一碗兩摻。”

兩摻是胡辣湯加豆腐腦,既開胃又營養,同樣是蘇杭的最愛。

老闆答應一聲,看過來,蘇杭道:“我也一碗兩摻,另外……”看了眼湯鍋旁小筐裡黃燦燦的油炸小魚,說道:“……再要一碗小魚湯。”

老闆盛好兩碗豆腐腦,等和他面容相似的一個年輕人端去給客人,取了新碗,一邊瞄向甘欣:“小夥兒對女朋友挺好啊。”

胡辣湯、豆腐腦或者兩摻都是五毛錢一碗,小魚湯卻要一塊。

甘欣不解。

蘇杭笑道:“好久沒吃了,我也想嚐嚐。”

老闆聞言,再次調侃:“小兩口吃一碗,還挺浪漫的。”

蘇杭沒再接話,轉向張溢:“再要一塊錢煎包和一塊錢油條吧?”

張溢點頭,走向店門另一邊老闆妻子負責的煎炸爐子。

蘇杭則帶著甘欣去找座位。

與甘欣對面坐下,蘇杭看了眼周圍,再次有些感慨。

曾經偶爾來這裡吃早餐,也算童年裡的一段記憶,後來常年漂泊在外,又成為一種家鄉的記憶。

不過,十幾年後,當下正在忙碌的老兩口退休,換了他們兒子接班,飯食口味就直線下滑,蘇杭也不再過來。

三碗湯很快端上。

蘇杭拿起勺子,卻是先伸到對面甘欣碗裡挖了幾條小魚過來,一邊道:“嚐嚐,這是老劉每天親自炸的,不是別家店裡買的現成熟食。”

說著已經送到自己嘴裡。

外表酥脆,越嚼越香,又叮囑:“不用攪,泡過頭就不好吃了。”

甘欣輕輕嗯了下,自己沒吃,把表面的一層小魚撈起,送到蘇杭碗裡。

才一兩下,蘇杭就已經擋住:“停,吃吧,你可別像我媽那樣。”

甘欣還是堅持再送了幾條到蘇杭碗裡,又挖了一勺豆腐腦回去:“我嚐嚐這個?”

“嗯。”

張溢端了煎包和油條過來,放到中間,說道:“搶太快了,煎包只有素的。”

“都行。”

甘欣見兩個少年飛快拿起筷子各夾了一個煎包,自己便轉向油條。

張溢一口吃掉一個煎包,說起一件事:“機械路上,聽說最近開了一家挺大的錄影廳,有不少好片子。”

機械路是棚戶區東邊南北向的一條大街,北到桑河醫院,南至機械廠,因為在各家工廠和居民區之間,是比腳下的工業路還熱鬧的一條街,飯館、旅店、歌舞廳、檯球廳、遊戲廳、錄影廳等等應有盡有。

原本的時間線上,蘇杭父母開的第一家小飯館,就選址在機械路。

蘇杭感受到張溢的期盼,也有些好奇:“週末有空的話去看看,都什麼片子?”

“具體不太清楚,反正,有香港的,有美國的……”張溢瞄了眼對面甘欣,沒有繼續,轉而道:“票價也不貴,兩塊錢,說是進去看一天都行,不趕人。”

曾經當然也看錄影。

兩塊錢一天,還真不貴,就說老城區的電影院,95年的現在,沒記錯的話,票價應該是10元一張,片子還沒有錄影廳好。

大致說定,張溢又轉向另一個:“化肥廠那邊,最近怎麼樣了?”

“最近……”

張溢看過來:“你又不知道啊?”

“怎麼了?”

“不是說,因為裝置太舊,豐瑞集團那個陶丙立,好像是不想承包了。”

再次將幾條油炸小魚送到對面男孩碗裡的甘欣聞言,抬頭看過來。

已經碰過幾次面,但張溢顯然還沒有反應過來陶暖瓷是陶丙立女兒這件事。

甘欣卻是知道。

化肥廠的承包又出了波折?

父母不說,蘇杭還真沒注意。

稍稍回想一下,倒也反應過來,難怪自己最近得了那麼多稿費,父母偶爾依舊會顯出愁容。

不過,能做的自己已經做過,這種事,無論什麼結果,都只能耐心等待。

吃了飯,蘇杭上前付賬。

三個人一共四塊五。

難免想著,暫時還只能偶爾啊,午飯依舊要回家。

離開早餐店,騎車向北一些,又在一家文具店門口停下,一塊錢六個的小號作業本,用習慣了,即使手頭寬裕不少,還是沒有升級的意思,一次買了五塊錢的,再加上兩疊稿紙,幾個筆芯,轉眼又花出去十塊。

出了文具店,見張溢戴了耳機,蘇杭問道:“英語?”

“聽歌。”

“玩物喪志啊。“

批判一句,就把張溢的柏聲隨身聽要過來,替代好兄弟沉淪,順便分了一隻耳機給甘欣。

還想著……

再有稿費,也該添一臺。

騎車去往圖書館。

甘欣坐在後座,抱著兩人的包,小心捧著那臺隨身聽。

耳機裡。

一個女人反覆唸叨了一會兒‘風中有朵雨做的雲’,甘欣沒什麼感覺,不過也挺好聽,然後又一首開始。

前奏亂亂的。

隨即是一個溫柔的女聲:“……背靠著背坐在地毯上,聽聽音樂聊聊願望,你希望我越來越溫柔,我希望你放我在心上……”

一下就喜歡上。

蹬車的男孩卻煞風景:“肉麻,快進快進。”

甘欣看向隨身聽上幾個按鈕:“怎麼快進?”

“就帶兩個小箭頭那個。”

“哦。”

磨磨蹭蹭地擺弄了一會兒,差不多一首歌結束,才按下。

片刻後,耳機裡重新響起聲音:“……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

蘇杭:“你按的是‘快退’吧。”

“哦。”

然後再按。

“……風中有朵雨做的雲,吹啊吹吹落花滿地,每當心中又想起了你,卻找不到一絲絲的憐惜……”

蘇杭:“……”

算了。

傻姑娘,連個隨身聽都不會用,也挺可憐的。

雨做的雲飄過,亂亂的前奏再次響起,甘欣一手握好隨身聽,一手輕輕探過去,摟住男孩腰身。

腦袋也貼過去。

“姐姐,不熱嗎?”

甘欣腦袋挨在男孩背上晃了兩下:“哥哥,不熱。”

蘇杭:“……”

聽了一路不講衛生地往地毯上亂坐,來到圖書館,還不到開館時間。

三人停好車,就近挑了樹蔭下一處石桌旁坐下,按照蘇杭的規劃,一起練習英語口語,等待開館。

八點鐘。

圖書館開門。

三人先到西邊的自由閱覽室找了座位,放下包,蘇杭挑了一個剛買的小號作業本,對另外兩人道:“我去隔壁查些東西。”

來到大廳東側報刊閱覽室。

沒有找座位,直接在書架旁一個個查詢並記錄,這邊自己有過投稿的文學類報刊雜誌並不多,很快記完需要的資訊。

蘇杭沒有立刻回去西邊,想起張溢早餐時說的事情,挑了最近幾天的一疊《河元日報》,走到一處空位旁開始瀏覽,果然找到了河元化肥廠的相關新聞,而且不止一篇。

相應文章,基本都是類似的口徑:

化肥廠裝置過於陳舊,擔心投資風險,豐瑞集團有意退出,如此云云。

如果蘇杭只是一個普通少年,看到這些,只會和父母一樣擔憂。不過,兩世為人,見多了,再看,隱隱地有所感覺,事情似乎並不像表面那麼簡單。

這些文章給人的感覺,似乎是……

施壓!

嗯……

不。

也不對。

《河元日報》這種平臺,不可能放任豐瑞集團在上面做小動作。

然而,這些‘小動作’偏偏就出來了。

好像得到默許一樣。

那麼,這又是為什麼?

又或者……想做什麼?

卡到這裡,蘇杭皺眉思索了好一會兒,都沒能想通,只能暫時放棄。

轉向其他新聞。

這麼一轉,各種時政,各種人名,倒是讓蘇杭記起了曾經與河元有關的不少事情,並且產生了進一步的聯想。

不過,再聯想,以自己當下所處的位置,也是白搭。

還是那句話,起點太低了。

一窮二白。

另外,河元的盤子,到底也是太小。

搞頭不多。

於是,看過幾份《河元日報》,蘇杭起身,又去取了幾份省級的《中原日報》過來。

簡單瀏覽時政,蘇杭轉向經濟板塊。

然後就看到了最近的股市資訊。

曾經摺騰那麼多年,當然也玩過股票,而且接觸的相當早,2001年就開了自己的股票賬戶,不過,缺少資本,一直都只是十萬塊以內的小打小鬧。

還好只是小打小鬧。

不過,倒是因此記得不少股市資訊。

只看了一篇關於近期指數的文章,憑藉記憶的銳化效果,蘇杭就想起了一連串資料。

當下,上證指數大概是700點左右,原本的時間線上,這一數字會在年底跌到500點的低谷,然後,1996年,出現一次巔峰,一路到當年年底,達到1200點高位。

緊接著,1996年的最後一個月。

暴跌。

因為種種原因,股指短時間內墜回到900點低位。

再接著,就是1997年上半年,一路上升到又一個1500點的巔峰。

這麼聯想著,不知不覺,蘇杭也已經在面前的小本子上寫下了幾個數字:500至1200;900至1500。

回過神來,定定看了幾眼,然後無奈。

如果自己能有一些資本,哪怕只是10萬塊錢,透過接下來兩年的兩次牛市,翻滾一下,運氣好的話,成為百萬富翁都沒問題。

問題是……

自己現在連這年代津津樂道的萬元戶都還不是,更別說10萬本錢。

又想到正在醞釀的‘青春文學’計劃。

但願能成功吧。

保底,給個10萬,就好。

不過……

再想想,就算錯過了接下來兩次機會,今後,99年,01年,甚至,08年,都還有。

不僅如此,這些大趨勢之外,今後二十多年的諸多牛股,甚至妖股,蘇杭也記得不少。

都是機會啊。

更何況,股市之外,機會就更多了。

這麼捋了一下,蘇杭覺得,至少,這輩子……哪怕再不如意,下限也不會太低。

至於上限……

走著吧。

平復一下躁動的情緒,蘇杭繼續翻閱面前的報紙,很快,又一篇文章引發了蘇杭的聯想。

文章內容很簡單。

小小的一個豆腐塊,大致是,因為今年國內綠豆減產,下半年,綠豆價格可能大幅上升。

蘇杭因此想到的是1995年下半年期貨市場的一次大熱鬧。

國內大部分人對期貨都沒概念,甚至不把這兩個字和自己國家聯絡起來,然而,實際是,早在1990年,中國就有了第一家期貨交易所,地點恰好設在中原省的省會商都。

再說1995年的這次。

記憶中,下半年,商交所的綠豆期貨,各方面推波助瀾之下,一路從2000元左右一噸炒到了4000元高位,幾乎翻了一倍。

若是現貨翻了一倍,還沒什麼。

期貨市場的最大特點,就是槓桿。

綠豆期貨是5%的保證金比例,相當於20倍的槓桿,因此,期貨票面一塊錢的漲跌,對應賬戶,就是二十倍的盈虧,因此可以想象,當期貨價格翻了一倍,賺的能賺多少,虧的,又會虧多少。

總之,95年的這次大熱鬧之後,綠豆期貨成了商交所的大熱門,交易量不斷攀升,一直持續到99年。

那一年,太嗨了。

嗨到有人直接掀了盤子。

嗯。

不多說。

蘇杭默默在小本本上又寫下兩個數字,2000到4000。

然後……

沒有然後。

想要湊這熱鬧,現在就得悄悄進場,但這比摻和接下來兩年的兩次牛市還不現實。畢竟拿幾千塊炒股還能玩一下,拿幾千塊炒期貨……別鬧!

不過。

想著想著,蘇杭忽然又有了一個想法。

按照私下裡的規劃,將來肯定是要從商的。

從商,同樣需要光環,才能事半功倍。然而,現在的學霸光環,或者,接下來再多一個作家光環,用處都不大。

對比起來,若是能稍稍準確地預測一下國內的經濟走勢,或者一些產業的發展方向,或者……總之,各種經濟相關的事情,逐漸打響名氣之後,得到的光環,絕對比‘學霸’或‘作家’要有用太多。

就算將來一事無成,也能到自媒體上當當‘經濟學家’不是?

打定主意,蘇杭起身,走向一旁的雜誌書架開始挑選。

還是‘青春文學’的路子。

先投稿!

然後,蘇杭很快找到了一個,《商海》。

看了眼相關資訊。

同樣是省內的博藝出版社主辦,而且,同樣接受社會投稿。

雖然其中還要求作者職銜、工作單位等資訊,顯然比一般的文學雜誌門檻要高,但,看過這份雜誌的內容之後,蘇杭就覺得吧,這不是問題。

因為,這份雜誌沒那麼正經。

不僅不是專業到枯燥的學術雜誌,反而很娛樂,各種淺顯文章,一看就適合大眾閱讀,相應的,也就適合大眾投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