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一個臉上尚顯著稚氣的滿洲兵雙手抱頭趴在地上,耳畔傳來的炮聲以及身邊死去的同伴,讓他再也不想什麼軍功、什麼前程,只想回家,回家!

不遠處,一箇中年旗丁看著那不爭氣的滿洲兵,氣急大叫:“謝尼,起來,不要哭,你阿瑪是咱們佐領的好漢子,你不能給你阿瑪丟人!起來,拿起你的大弓同叔叔一起與尼堪拼了!”

“尼堪”,是漢人的意思。

過去,“尼堪”是褒義詞,是謳歌,是羨慕,是誇讚。

在湖南戰死殉國的理政三王之一的敬謹親王尼堪,就是因為打小長的像漢人被祖父奴爾哈赤親自賜名尼堪。

那個時候,滿洲人皆以長得像“尼堪”為榮。

現在,“尼堪”是滿洲人罵人的話。

罵誰是尼堪,就跟漢人罵誰娘是出來賣的差不多。

可憐的謝尼很害怕,他甚至都沒有聽到同一牛錄就住他家隔壁的鄰居那木大叔聲音。

“謝尼!”

眼見謝尼那孩子還是趴在地上不動,那木急的跑來想將謝尼拽起,哪怕謝尼這孩子不敢同他一起殺敵,也得讓這孩子趕緊往回跑。

誰讓這孩子的阿瑪當年救過他呢。

然而一顆從天而降的炮彈卻跟長了眼睛似的,不偏不倚的正中那木腦門,將他的腦袋連同身體變成了地上的一灘血肉。

誰?

謝尼似乎聽到了那木叔叔的叫喊聲,大著膽抬起頭四下看了看,卻不知道那木叔叔在哪裡。

四周一具具不成人樣的屍體,讓這個順治四年才出生於燕京的滿洲新兵忍不住嘔了出來。

“不要亂,不要跑!”

正紅旗協領孫達禮竭力在約束旗丁,此時亂跑就是找死。

唯一的辦法就是趕緊衝到山腳下,那樣明軍的火炮就拿他們沒有辦法。

攻堅拔寨,近身肉搏才是滿洲八旗的強項!

腳下突然一緊,俯身一看,不禁也是瘮人。

一個渾身是血的旗丁拽著他的腳,嘴裡發著微弱的聲音,似乎在求協領大人救救他。

怎麼救?

這個旗丁的肚子都叫砸出了洞!

孫達禮能做的只是用刀在這個旗丁的脖子上狠狠割了一下,讓他不用受活罪。

再次抬頭時,耳畔的炮聲已經稀稀拉拉,想來明軍的藥子打光了。

這一輪炮擊,孫達禮不知道多少旗丁中炮。

眼前的慘狀告訴他最好趕緊帶人撤,否則怕是一個都回不去。

但他不敢下這個命令,視線努力在驚慌的人群中到處搜尋副都統賀布索的身影,然而怎麼也看不到。

直到一個副都統大人的貼身戈什哈,哭嚎著將主子的半個身體抱著跌跌撞撞出現在他面前。

“大人,都統大人叫尼堪的炮打著了,打著了”

那戈什哈跟自己死了一樣,兩眼已然沒有半點生機。

他確實死了。

陣失主將,無論什麼原因,作為護衛的他都沒有活路。

能做的僅僅是戰死,那樣不致讓家人發披甲人為奴。

朝廷體恤的話,還能給他家發一份撫卹銀。

看著那戈什哈手中抱著的副都統半邊身子,孫達禮的嘴唇動了一動,卻是什麼也說不出。

明軍的大炮徹底息了火。

繳獲的藥子並不多,就是有足夠的藥子,這個時代的火炮也沒法讓大炮持續性輸出。

過熱的炮膛必須冷卻,否則會炸膛。

發現明軍停止炮擊,穆裡瑪不由急的吼了起來:“賀布索在做什麼,難道他還想等明軍的炮再打響嗎!”

一眾八旗將領都不敢說話,他們知道大將軍現在一定是一肚子火。

誰撞上去誰倒黴。

湖廣巡撫楊茂勳看了眼黑著臉的圖海,想讓圖海再勸說穆裡瑪別把滿洲將士的命往明軍防線填。

趕緊把降軍和綠營調上去,讓這些炮灰去消耗明軍的藥子和防禦器械才是取勝之道。

終是沒有這麼做。

他懷疑圖海要是再勸可能會事得其反,已經騎虎難下的穆裡瑪不僅不會聽勸,可能還會變本加厲的派出滿洲兵。

他輸不起!

也只有勝利才能讓這個根本沒什麼本事的靖西將軍名符其實。

減少其指揮無能的責任。

此時心急如焚的穆裡瑪期盼著賀布索能率餘下的旗丁衝到黃龍山下,然而奇蹟沒有出現,反而是一群明軍在一面紅旗的指引下從藏身的樹林、石頭、工事後一躍而下,向著被炮擊打懵已經亂了建制的兩紅旗殺去。

“弟兄們,砍韃子!”

衝在最前面的徐霖一刀砍在了一名正約束手下旗丁的領催臉上。

刀刃瞬間割去那領催一片臉皮,露出凸起的頰骨,疼的那領催捂著半邊臉哀嚎慘叫。

上百把大刀不斷劈砍揮落,亂了建制的滿洲兵被打的不住往後撤退。

“阿巴!”

啞巴朱三用一根長矛對著一名受了輕傷正往後跑的的滿洲兵脖子戳去,一下就把對方的脖子戳了個對穿。

“呃”

喉嚨被戳穿的滿洲兵不顧鮮血噴湧依舊在瘋狂跑,直到再也跑不動仆倒在地,嘴裡呃呃的不知道說什麼。

兩條腿跟神經質似的不斷踢蹬。

就好像有看不見的小鬼正在拽他的腿。

蹬了不知多少下才停了下來,成了黃龍山下一具正在失去溫度的屍體。

孫達禮沒想到明軍會主動下山出擊,倉皇之下帶著一眾好不容易聚攏起來的旗丁拼死反抗,可出擊的明軍越來越多,往回逃的旗丁也越來越多,無奈之下也只能咬牙下令撤。

望著前方正狼狽往回撤的真滿大兵們,牛萬程半天沒說話,一說也挺嚇人的。

“韃子現在這麼不能打的?”

老牛摸摸光禿禿的腦門,有點想不明白這韃子兵怎的跟從前大不同了。

“大人,注意說辭!”

齊一奎聽的頭皮發麻,四下看了看,好在沒外人。

老牛意識到錯誤,趕緊點頭:“是,是,可不能胡說八道嗯,這八旗好像也不怎麼滴。”

齊一奎不想跟總兵大人討論滿洲大兵質量怎麼變差了,只是好心的提醒總兵大人一句:“大人,你又有麻煩了。”

“嗯?什麼麻煩?”

老牛被搞的一驚一咋的。

齊一奎用嘴朝遠處高坡上的大將軍所在撇了撇:“明軍把咱們炮弄去的事,大人向上面說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