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議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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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尚懷沒想到此事會如此順利,適才準備用來勸慰孟琬的那些話現下也派不上用場了。他點了點頭,正準備再囑咐孟琬幾句,恰巧此時小廝在門外通傳:“老爺,舅老爺已經到了。”
孟尚懷轉頭應了一聲,便讓孟琬回房歇息,自己隨後去到前廳會客。
妻子江氏和妻弟江臨在前廳等了許久,桌上的茶水都已經涼透了。
孟尚懷先遣了婢女去換新的,這才緩步走過去問道:“行舟,今日怎麼得空來看你姐姐了?”
江臨將幾個匣子往前一推,笑呵呵道:“這不是北壬使團要來求娶平嘉公主嘛,隨行的隊伍裡的商賈趁機帶了些貨物來京城售賣。我瞧著許多玉器好看得緊,還都是咱們中原沒有的,所以特地買了幾件送給姐姐,姐夫,還有琬兒。”
“真是讓你破費了。”
“都是些小玩意兒,不值什麼錢,”江臨擺擺手,“說起來,琬兒過不了多久便要出嫁了,我這做舅舅的合該表示表示。這不過是些彩頭,等琬兒添置嫁妝的時候,我定要再備一份厚禮,讓她在夫家面前出盡風頭。”
“你這訊息倒是靈通。”
“姐夫這話說的,舅舅關心外甥還有錯?”
江氏蹙眉道:“相王是何等貴重的身份,什麼好東西沒見過,你也能在他跟前吹噓充闊?這話咱們關起門來說過也就罷了,莫要出去惹人笑話。”
江臨卻不以為然,“姐姐此言差矣。相王謝玄稷雖為嫡長子,可是榮寵遠不及其弟成王。今上偏愛鄭氏,早有以成王為太子之心,前些日子才處理了請立相王的言官,近幾日又將禮部幾個官員下了大獄,其中那位禮部侍郎李贊還是當今皇后的親伯父,這擺明就是衝著相王來的。”
“況中宮與今上不睦已久,處處受鄭貴妃牽制,休說是在御前替相王說上幾句話,能不惹得今上遷怒於他就已是萬幸。如今這天下只知成王,不知相王,我倒不知相王貴在哪裡,重在哪裡。”
江臨在讀書一事上極不成器,於經商卻是個奇才,不過幾年就靠和北壬做香料生意發了家。他為人樂善好施,結識了一群三教九流之人,這宮裡宮外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他都能打聽個一二。
他對此自得不已,行事也愈加張揚。有時私下說話狂傲了些,若無傷大雅,孟尚懷也不過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可這番話卻引得孟尚懷臉色驟變,沉聲提醒:“行舟慎言。”
江氏從來不關心宮闈之事,只知道相王是當今皇后的長子,本不是孟家能高攀得上的。乍然賜婚已是令她心生不安,江臨的話更讓她亂了方寸,忙看向孟尚懷,問道:“我怎麼從沒聽你提起過?”
孟尚懷道:“這世上的事以訛傳訛的多了,怎能當真。我也見過相王殿下幾次,的確是相貌端正,氣度不凡。況且賜婚之事木已成舟,又何必聽信一些沒有根據的傳言自尋煩惱。”
江臨急道:“姐夫這話就說得不對了,這相王是琬兒未來的夫君,咱們做長輩的自當要替她未雨綢繆。”
孟尚懷猜到了江臨的意思,刻意不去接話茬,端起小廝剛送上來的茶水呷了一口,“燙了些。”
小廝忙接過茶杯,躬身道:“小的這就去換。”
江臨被撂在了一邊,卻渾不介意,繼續說道:"姐姐,姐夫,我剛才說這些並非是嫌這門親事不好。相反,這相王不得志,對琬兒倒是件好事啊。”
“這是何意?”江氏不解,“我自然也希望相王只是個閒散王爺,可就像你說的,他與成王兩相爭鬥已久,倘若成王得了勢,必不會放過相王,那琬兒……”
江臨打斷道:“姐姐何必如此悲觀,相王是暫時是落了下風,可他娶的是咱家的姑娘,焉知將來不會有翻身那一天?若相王本就能當太子,琬兒嫁過去便只是相王的妻,可若相王是有了孟家的襄助才當上的太子,那琬兒便是助他奪位的功臣。”
“胡鬧!”孟尚懷將茶盞重重拍在案上,冷呵了一聲,“你平日裡不務正業,要只搞些小打小鬧的糊塗事,我和你姐姐也懶得同你囉嗦了。怎麼,你現在連聖上立儲的事也要瞎摻合?你有幾個腦袋可以掉?”
“再不想摻合也已經摻合進去了,姐夫當真以為什麼都不做便能全身而退嗎?”
孟尚懷被戳中了心思,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反駁。他向來謹慎,並不願在儲位之爭中選邊站隊,可如今無論他願與不願,他在旁人眼裡都已經相王那邊的人了。
到底是繼續置身事外,還是乾脆徹底倒向相王,孟尚懷此刻還沒有拿定主意。
江臨又道:“而今朝中七位宰相,三出成王之門,六部之中除卻幾個禮部官員與相王交好,戶部,兵部,工部皆為成王所用。皇后現下孤立無援,想靠姻親拉攏姐夫這個吏部尚書和晏善淵這個天下讀書人領袖,也不是什麼稀罕事。你別看這個晏善淵雖然官階不高……”
沒等江臨說完,孟尚懷便怒斥道:“不許打晏先生的主意!”
江臨還在嬉皮笑臉地回話:“姐夫怎麼把話說得這麼難聽呢?晏先生空有一腔才情,卻只是區區一個從五品的翰林院侍讀學士,始終不得朝廷重用。可他若能有擁立之功,還愁日後不能封侯拜相?”
“你當這大齊就只有你一個人長了腦子嗎?晏先生便就是不願黨附顯貴,才遲遲不得拔擢。他肯來教琬兒,那是看中琬兒在詩書上的造詣,來前也說了只談學問,不問政事。你把他牽扯進來,那不是叫我失信於人嗎?”
見孟尚懷面露慍色,江臨知道他是真動了氣,於是不再催促他表態,又東扯西拉地從商行的生意聊到時令蔬果,到黃昏時才磨磨蹭蹭地離開。
等到屋裡只剩了夫妻兩個人,孟尚懷沒好氣道:“你這弟弟腦子倒是靈光得很,要是肯分一半心思在讀書上,也不會一個秀才考了二十幾年也考不中。”
江氏聽慣了孟尚懷奚落江臨,一般不與他爭辯,但這次卻一反常態道:“可我聽行舟的話也不無道理。”
“怎麼說?”
“咱們既和相王結了姻親,即便將來行事真的不偏不倚,也沒人肯信。他日相王得勢不會感激咱們,成王得勢仍然還會連累咱們,反而落得幾頭不討好。”
“端娘,這不是討不討好的事。我孟尚懷為官二十年,從未做過一件有悖良心的事情,而今卻要為自保牽涉到黨爭之中,實在是羞愧之至。”
“我是個深宅婦人,不懂你們朝堂上的事,可也知道自古以來太子都是立嫡立長。今上廢長立幼本就於禮不合,你輔佐相王也不過是守祖宗之法,盡臣子之道,何須心有負累?”
幾句話給足了孟尚懷臺階,將他的顧慮打消了大半。
孟尚懷沉吟道:“夫人說得是。”
江氏又問:“那琬兒那邊是什麼說法?”
“琬兒說全憑咱們作主。不過我也沒和她細說王府的事,想著等聖旨下來了再請嬤嬤來家裡教導禮儀。”
江氏也嘆了口氣道:“這些日子就隨她去吧,以後再難有這樣無憂無慮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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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後的一段時間,孟尚懷夫婦都沒再提起孟琬的婚事。孟琬自己也不主動問詢,照舊像從前一樣在屋裡讀書練字。
轉瞬就到了三月三,春光作序,萬物新生,正是踏春賞遊的好時節,民間亦有祭祀高禖的習俗。竹苓提議去青雲山的會真觀祈福,順道再求個姻緣。孟琬許久未出門了,雖無姻緣可求,也樂得作陪。
二人求得江氏同意,便乘了馬車到西郊青雲山下。
會真觀掩在蔥蘢密林之中,朝雨初歇,山間霧靄瀰漫,從山腳往上看,草色天色揉在一起,視線一片混沌。
沿著山道走了須臾,還未到山門,便見一群人堵在路上不走。二人不明所以,正要繼續往前,隨即就看見幾個青年人原路折了回來,垂頭喪氣道:“封山了,大夥都回吧。”
“這是怎麼回事?”
那人解釋道:“今日上巳節,皇后同貴妃一道來青雲山踏青祈福,相王與成王隨行。”
孟琬呼吸一滯。
人群間霎時議論開來。
“哎喲,那可當真是熱鬧極了。這成王我倒是見過,可還從沒有見過宮裡的娘娘呢。”
“能見皇后與貴妃姐妹情深,相王與成王兄友弟恭,可不是熱鬧極了嗎?”
“熱鬧歸熱鬧,我們又不得看見,還白白這麼遠跑來。”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要是娘娘和殿下出了什麼差池,誰人擔待得起?”
有人上前打聽:“郎君可知這山要封多久?”
“應當就幾個時辰,你們若等得及也可以再等一會兒。”
竹苓問:“姑娘,那咱們再等等?”
孟琬搖了搖頭,“皇家禮儀繁瑣,也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我們還是去其他地方看看吧。”
“可是附近最近的道觀也有……”
話還沒說完,又有一個上前探路的人掉轉頭氣喘吁吁地跑過來。
這回卻是朝眾人招了招手,大喊道:“皇后娘娘新下了懿旨,說是要與民同樂,讓大家都沾沾福氣。山門的守衛已經撤了,想上山的快些去吧!”
聽到可以面見皇后娘娘,眾人立時一擁而上。竹苓亦興沖沖拉住孟琬的手,隨著人群向上擠。可還沒走幾步,就被身後急著往前的彪形大漢推搡了兩把,險些摔倒在地。
竹苓氣得要命,扭過頭正準備開口罵人,一張熟悉的面孔卻映入眼中。她忙拉了拉孟琬的衣袖,“姑娘,好巧。”
孟琬一愣,循著竹苓的視線望去,但見一個年輕公子,身穿天青色的直裰,面容清秀,眉目疏淡,也正朝著她這個方向看過來。
此人便是衛小公子衛淇。
正好,她也的確不想與宮裡的人碰上,於是停下腳步,示意他到一旁說話。
大家都趕著上山,觀景臺難得沒幾個遊人,剩兩個人在這裡四目相對。
衛淇恭敬作了個揖,問候道:“孟姑娘,前些日子聽說你病了,一直不方便探望,現在可好些了嗎?”
“蒙公子掛念,已經無事了。”
孟琬福身回了禮,又接著與他寒暄:“我記得公子是今年應考,馬上就是春闈了,怎麼這時候得空出來?”
“姑娘竟然記得,”衛淇有些赧然,“外祖母說在青雲山求功名靈驗得很,叫我過來上個香。”
孟琬笑道:“那你來得不巧了,今日山上舉行典禮,尋常百姓應當只能在外邊觀禮,到不了觀內燒香許願。”
衛淇也笑了笑,不再像剛剛那麼拘謹,“心誠則靈,神祇應當不會跟我計較這一柱香火吧。”
“公子文采出眾,此番也必能金榜題名,一舉奪魁。”
來來回回不過是幾句客套話,衛淇臉上卻染上淡淡的緋色。他頓了頓,又似沒話找話般問:“姑娘也是來祈福許願的?”
“本是找個由頭躲懶不念功課,結果被堵在了這,”孟琬看了一眼山道上摩肩接踵的遊人,笑著抱怨,“人擠人的也沒什麼意思,我還在想要不要早些回去。”
一聽這話,竹苓不依了,拽著孟琬的手撒嬌:“姑娘,來都來了,我也想去看一眼皇后娘娘。”
衛淇道:“下山的路都給堵死了,橫豎都要隨大流往上走。佳期難得,去沾沾天家恩澤總好過在這裡乾等著。”
孟琬沒有理由再推脫。
或許她本就不該回避什麼。
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那都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鄭貴妃也好,成王也罷,又或者是……那個人,也都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就算真的劈面相逢,誰又認得誰呢。
她仰頭望了一眼山巔的空翠煙霏。
“那就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