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乾月完全是藉著熱血上頭才衝了出來,而立在偏殿門前的時候,頭腦已經被徐徐的涼風吹得清醒了過來。她在推門和回屋之間踟躕不定,手掌握起又鬆開,重複了不知幾遍。

罷了,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

她不再猶豫,直接伸手推開了門。

武將出身的蒼南早在西乾月出現在門口的時候就已經清醒,但他只當是值夜的侍從。直到西乾月推門而入的一瞬間,他從榻上猛地坐起身來。

同為武將的西乾月夜視能力極為出眾,她立刻便看到了床上坐起身來的人。二話不說,直接將手中的紅蓋頭擲了出去。

蒼南一把接過,有些不解地看向西乾月。

“既然你不願意完禮,就由你頂著紅蓋頭,本公主負責挑開。”

瑩瑩月色中,蒼南只著一身純白色的中衣圍坐在被子中,他看向氣勢洶洶的西乾月啞然失笑:“公主,講些道理,到底是我不願意還是你不願意?”

西乾月與他盛滿笑意的眼睛對視了片刻,有些心虛地率先移開視線,嘴硬道:“我有什麼不願意的?”

“那好吧,公主請。”言罷,蒼南便順從地展開了那方紅蓋頭,頂在了自己的頭上。

他就這般安靜地等著,西乾月也就立在原地目不轉睛地看著。

周遭安靜極了,只除了西乾月那愈加控制不住飛速跳動的心臟。

“咚咚,咚咚,咚咚……”

心臟的跳動像是敲擊在西乾月耳旁,震耳欲聾。原來,心動真的可以是一種身體上的表現。

西乾月緩緩走近,坐在了蒼南外側的床榻上。她伸出手,卻不是伸向他的頭頂的蓋頭,而是伸手順過了他的一攏披散在肩上的長髮。

“一梳舉案齊眉……”手中並無梳子,西乾月便直白地用自己的另一隻手淺淺分開,順著蒼南的長髮一梳到底。

“二梳比翼雙飛……”西乾月本身就是一個百無禁忌的人,又身份尊貴,自然就沒有人能強迫她守禮。可她是想認真與蒼南並肩走到最後的,而不是與上輩子那樣夫妻一場只得了個“同生共死”。

“三梳永結同心。”這些所有的祝願,西乾月這輩子都想補給蒼南。

如果這時的蒼南沒有紅蓋頭的遮擋,或許能借助月光看到西乾月眼中即將溢位的淚水。

西乾月靜靜地將眼淚拭去,聲音一如既往,聽不出半絲哽咽:“然後呢,還有什麼別的沒做嗎?”

蒼南笑出了聲,任由西乾月施為:“公主這話說的,我也就與公主結過這一次婚,難不成還有經驗了?”

西乾月也不知道還要做什麼,上一次與蒼南的大婚連這些都沒有。她現在做的這些,還是她幾年前從看過的話本子上學來的呢。

西乾月嘆了口氣:“好吧,我也不知道還要做什麼了。那現在,公主要為駙馬掀蓋頭了。”

“好,都聽公主殿下的。”蒼南笑著應。

西乾月緩緩捏起蓋頭的一角,將其掀了起來。那副含著笑的俊美臉龐便直直出現在了西乾月的面前,明明屋中並未點燈,唯一的光亮只有透過窗子照進來的月光。西乾月卻覺得眼前人像自帶光源一般,一絲一毫的細節都映入了她的眼中。

西乾月一寸寸地盯著他,輕聲開口:“禮成。”

蒼南笑著與她對視:“好,禮成。然後呢?”

然後,西乾月沒回話,像是被蠱惑了一般伸出了手,扶向蒼南的臉龐。從眉骨,到眼角,然後是鼻樑,她緩緩地用指尖掃過這些部位,最後停留在了嘴唇上。

蒼南的不自覺地吞嚥了一下,喉結上下滾動。

西乾月忽然抽回了手,像是回過神,她面上一片冷淡:“你替我把頭頂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卸了。”

蒼南原地愣了幾秒,指了指自己:“現在?我卸?”

“不然呢?”西乾月理直氣壯。

蒼南不知為何只覺得一股鬱氣頂在心口,頂的他渾身難受,他氣急反笑:“我這雙手卸過人的胳膊腦袋,還從來沒給女子卸過頭飾。”

“那又如何,我這手就不是用來上陣殺敵的了?不還是一樣給你挑個了蓋頭嗎?既然以後你我夫妻一體,你要乾的事情可多了,卸個頭飾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蒼南微笑:“好的夫人,夫人背過身去。”

西乾月聞言轉過身去背對他,然後又加了一句:“扯疼了我拿你是問。”

蒼南在她頭頂正準備大展宏圖的手一頓,他揚聲道:“來人,掌燈。”說完,直接掀開被子,攏了攏身前的衣服,下了榻。

不一會,幾個侍女匆匆而來,點亮了偏殿各處的燈。一時間,原本昏暗的大殿錚明瓦亮。

蒼南等到侍女們陸續撤出後,拖了個凳子站在一處最亮的燈火前:“來,公主,我服侍你。”

西乾月輕哼一聲,翩翩然起身,走到蒼南所指的地方坐了下來。她如何看不出蒼南滿腹怨氣,但那又如何,她就是故意的,他今天的欺騙雖然她不能直白的挑明,但換種途徑出出氣還是可以的。

偏殿中一時安靜無話。蒼南仔細地給西乾月拆她頭頂的各種繁複掛飾,而西乾月則安靜地發呆。

被西乾月這略一折騰,蒼南也已經冷靜了下來。

他著實沒懂西乾月這大半夜的跑來是為了什麼,在這西乾國中,沒有人不知道西乾月對西乾清那近乎發瘋的執著。他甚至早就做好了她在婚禮上大鬧一場的打算,然而誰能想到,她不光安分地走完了流程,而且還在將他拒之門外後又半夜闖進了他的房中。

還有她那一通怪異的舉動……

蒼南對自己的認知非常清晰,他可不覺得自己某處比那西乾清強,所以吸引到了永安公主移情別戀。

或許是他的疑惑太多,已經溢於言表,西乾月似有所感地突然開口說話了:“你是有什麼話想問我嗎?”

“公主今天為何來尋我?”

西乾月微微垂下眸子,輕聲開口:“在西乾清面前,你為何喊我‘月兒’?而現在卻只喚我‘公主’了。”

蒼南被她問的一愣,他又摘下了幾個朱釵後才答:“是怕唐突公主殿下。”然後他便專注解她頭頂最後一個鳳釵了。

西乾月感受到自己頭頂的壓力越來越小,束縛了一天的頭髮也終於鬆散了下來,她直接轉過了頭,緊盯著蒼南的眼睛,又問:“你只回答了為什麼現在喊我公主。你當時為何要喊我‘月兒’?”

蒼南答不出來,也不想被她的灼灼目光逼視,所以他伸手摁在了她的頭頂,想把她的腦袋轉回去。

西乾月沒有順著他的力道,反而保持著這個姿勢緊盯著他,神情是說不出的冷漠,她一字一頓地問:“蒼南,是因為你看我可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