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翔數分鐘後,兩人降落在一座中等規模的空島。

這座空島離巨塔很近,島上的建築分佈較地上顯得稀疏,多是灰色的石塔。健壯的年輕人們站在塔頂上,用酷似炮管的器械發射白色的水柱,許多人身上都有剛癒合不久的傷痕。

“那是在‘打撈’遺物?”楚衡空問,“很像釣魚。”

白色水柱沒有太大動靜,像一根魚竿那樣杵在武器潮流中。這時有一副鎧甲從天上“流”進了水柱裡,年輕人們低呼了一聲,用極微小的幅度調整器械,他們的臉上掛著豆大的汗珠,緊張得像是掛著炸藥走獨木橋。

“你沒看錯,他們就是在等。打撈水柱的力量太強了,操作時一不小心被捲入就會死無全屍,因此打撈員們的大半工作時間用來在等遺物自然‘上鉤’。”姬懷素解釋道,“技藝精湛的打撈員能主動勾起遺物,但這地方多是討生活的外鄉人,沒那本事。”

“是個有意思的工作。”楚衡空躍躍欲試,心想有時間不妨一試。“所以工坊區的主業就是打撈與販賣……”

“打撈,鑑定,販賣。”姬懷素糾正道,“這是所有塵島都通用的常識,遺物要經過鑑定才能使用。”

說話間兩人來到了一間鐵皮倉庫,這裡看著像是工坊區的物流中心之一,不時有打撈員拉著板車進出,向倉庫內運送遺物。他們的目的地是一棟背靠倉庫而建的紅磚房,這間房子的窗戶用膠帶糊著,似乎剛壞了還沒來得及修,進門右手邊一整面磚牆上陳列著各色冷兵器,對面的櫃檯後坐著位矮矮胖胖的中年婦女。

楚衡空挑起眉毛,這地方有點像被胡亂改過的鐵槳商店,但更讓他感興趣的是櫃檯後的女老闆。她的面孔扁平,面板上生著淡綠色的鱗片,看著含人量不怎麼高。

“嗨,安薩太太。”姬懷素打了聲招呼。安薩太太的眼珠子刷一下轉了過來,她的語氣比外表要和善很多。

“真高興見到你,小懷素。”她慢悠悠地從櫃檯底下拿出兩個盒子,“這位就是昨天加入的新人?觸手很漂亮。”

“你的……鱗片也很綠。”楚衡空斟酌著寒暄用詞。

“謝謝,不過我們一般用‘有光澤’之類的詞。我祖爺爺總說這是古龍血統的證明,但我們都覺得八成是幾代前有浪貨跟蜥蜴亂搞。”安薩太太邊嘮叨邊開啟兩個盒子,盒中躺著那掛墜與鐵環。

“來吧,看看你的貨。”

楚衡空首先拿起鐵環,幾行發光的字跡浮現在他的腦海中。

【掛墜型基礎遺物-增強】

【評級:末流】

【效果:緊握項鍊,可在1~3秒間增強感知。增強幅度與持續時間視感情高漲程度而定。】

遺物的持續時間和情緒掛鉤?

他又拿起那增強力量的鐵環,這次的說明文字卻和想象中不同。

【手鐲型基礎遺物-蓄力】

【評級:末流】

【效果:手鐲無色時可主動積蓄力量,力量存量越多顏色越深,蓄滿為黑色。可在攻擊時主動釋放積蓄的力量,一次攻擊的最大釋放量視感情高漲程度而定。】

“隊長你說得對,鑑定是很重要的步驟。”楚衡空搖頭,“虧我還以為這是力量增幅器……”

手鐲現在是象牙般的白色,說明其中積蓄的力量已被揮霍一空。胡戈斯那蠢貨完全搞錯了遺物的使用方法,這東西分明是用來在關鍵時刻一擊必殺的,他卻將其當做耀武揚威的威脅。

安薩太太呵呵直笑:“常有的事。好多傻小子為了省錢就不找工匠鑑定,結果在遺物效果上栽跟頭。你都想不到他們的死法有多奇怪,每一個都是經典笑話……”

眼看著安薩太太要開始嘮叨起來,楚衡空趕緊問起他更關心的問題:“老闆娘,這兩件遺物這麼強力,為何僅算‘末流’?”

安薩太太和姬懷素同時笑了起來。

“觸手小哥,你覺得這點東西很厲害麼?”安薩太太的眼中浮現懷念之色,“要是早二十年來到洄龍城,你是問不出這種問題的!那時我們的航道聯通三百餘個塵島,最頂尖的天才們隨商隊來到城中交流,帶著他們家鄉中最珍貴的秘寶。那時工坊區的光火日夜不休,鑑定師們幾乎撈不著閤眼的時候,三四級的遺物都不值得我們浪費時間了。我們見過撕裂天地的戰戟,司掌時空的權杖,驅除萬邪的靈藥……那是屬於洄龍城的輝煌……”

安薩太太的雙眼出奇明亮,像是在描繪一個盡善盡美而有如黃金的夢。她盡力去描繪出夢中的閃光,用最華美的言語去勾勒曾經的一角。可忽然間,她的聲音低沉下來,她從過去的夢中醒來了,眼中映出的不再是光華而是桌上的塵埃。

“而那些了不起的遺物都不在了,與他們的主人一同消失在大戰中。”她低嘆道,“你說得沒錯,現在這些東西就是城裡的寶物,當今的頂流。”

姬懷素不忍心再聽下去了,她主動轉移話題:“別想了安薩太太,日子總會好的!說來還有件遺物沒拿出來不是嗎?”

“啊,那本書……”

安薩太太微微笑了,她這次沒用盒子,直接從抽屜裡拿出了銀眼大書。楚衡空用觸手卷起書籍,新的鑑定文字令他一愣:

【不明】

【評級:不明】

【效果:不明】

【備註:有多遠扔多遠】

“最優秀的鑑定師們也死在大戰裡了,我這樣的半吊子看不出它的詳細。”安薩太太很愉快,幹鑑定的總喜歡奇妙物品,“最後一行是我的忠告,趕緊把它扔掉。來路不明的東西永遠等同於不詳與死亡。”

“我會考慮。”楚衡空將大書塞回大衣裡,打量著工坊內形形色色的武裝,“請問這有假肢買嗎?”

“你還真是個新人啊。”安薩太太語氣微妙,“假肢義手這類遺物是‘重災區’。別說我這兒,找遍全城你也找不著一條安全的假胳膊。”

“……為什麼?”

工坊外隱隱傳來人聲,打撈員們似乎在吵架。姬懷素往門口靠了靠,壞笑著說:“絕大多數假肢都是滿懷惡意的陷阱,專坑那些想走捷徑升變的人。”

“我太想當個‘巧手’了!不要阻攔我實現夢想!”安薩太太模仿起那種年輕人特有的傻里傻氣的口氣,“然後過不了半小時,那傻小子就會被假肢裡的‘壞東西’吃幹抹淨,變成嶄新出廠的爛泥怪、機器人或者更糟糕的東西。聽我句勸,想升變還得靠自己,捷徑總是死路一條。”

這次楚衡空真沒太聽懂,只意識到換假肢這路子八成是走不通了。他點了點頭,看向那扇破破爛爛的窗戶:“順帶一問,現在工坊區的治安怎樣?”

姬懷素言簡意賅:“很差。蹲下。”

安薩太太咕噥了一聲,立馬抱頭往櫃檯下面一縮。下一秒玻璃破碎的爆響打破了安閒的空氣,剛糊好的窗戶被一塊擲來的大石擊碎。帶頭套的矮小男人自窗外躍入,眼中滿是貪婪和癲狂。

“回老家前幹最後一——啊!”

楚衡空右手探出,像抓雞仔般輕易地捏住這毛賊的臉。他反手將其向地上一砸,毛賊的正臉與地面親密接觸,兩腿一抖當場沒了聲音。

“回老家?”楚衡空挑眉。

“見鬼,那幫外鄉人有完沒完!”安薩太太怒氣衝衝。

楚衡空走出小屋張望。他的視力非常好,好到足以看清遠方灰石塔下的情景。年輕的打撈員們正四處逃竄,數十名手持古怪槍械的流賊搶佔了打撈塔。他們用粗劣的麻布袋套著腦袋,水彈四濺的噪音中,夾雜著流賊們狂熱的口號:

“破幕!出城!歸鄉!破幕!出城!歸鄉!”

流賊們的水彈槍帶有奇特的力量,一個倒黴的打撈員剛跑出兩步就被水彈擊中了。流水子彈在命中時變為一股直衝雲霄的激流,那打撈員被洶湧的力量一瞬衝向高空,險些就被水幕中的武器攪碎。

姬懷素已率先跑了出去:“臨時任務,出擊!”

“收到。”楚衡空觸手一伸,從武器牆上摘下一小袋石子。

“臨時徵用,稍後返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