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月狐“鐵骨錚錚”,但實在拿自己“不按常理”行事的親孃沒有辦法,當兒子的怎麼也不可能反過來責教母嬪,只好把嚴肅的神色抹消了,嘆道:“阿母,正是因為阿母自來便不慣縱小妹,小妹卻還這麼容易聽信讒言,我這白臉要如何唱?剛才阿母自己也說了,像王良人那麼個受盡慣縱的女娘,連她都能明白不能濫用內刑司,小妹生於宮中長於宮中,竟然不懂這其中的奧理。”

“你也說是奧理,流晶參不透不算奇異,倒是王良人能參透才讓我驚訝呢,她聰慧歸聰慧,畢竟才剛及笄,別說是她了,要是皇后殿下明白這個奧理,你道陛下為何明令禁限內刑司的職權,更甚至於制定了法規,若是有誰膽敢利用內刑司的察子窺探宮闈,用窺探之秘控告嬪妃,被告者無罪,控告者反而罪不可赦。”

簡嬪低著頭嘆息,沒看見兒子突然飛起的一邊眉梢。

簡嬪自顧說著:“我也知道你,對流晶嚴厲,是為她著想,你要不是她兄長,萬不會多事理會她的言行心性。月狐,其實我們都清楚,流晶根本不可能與謝十郎婚聯,她現在越是心悅謝十郎,日後怕是越會傷心難過的。

我是她的母嬪,自來對她嚴厲,有的心理話她是不願跟我說的,我只望你是她的兄長,還能聽她傾吐心裡的愁鬱,溫溫和和的開解她,莫讓她太執迷於少時的情感,去珍惜她應得的緣份。”

“阿母教訓的是。”司空月狐也終於妥協了。

從望川閣出來,司空月狐便想順便去一趟妹妹清河公主司空流晶居住的蘭芷閣,立即履行“友兄”的職責,怎知司空流晶一見他,倒比見了鬼還惶恐,束手束腳的連眼睛都不敢看向他,司空月狐檢討了一下自己,自覺並沒什麼可怕之處,於是“不恥下問”:“阿妹為何這麼害怕為兄?”

這話把流晶給問愣了。

連流晶身邊的宮人也很無措:四殿下訓誡公主還訓誡得少嗎?公主每說一句話,四殿下都要不厭其煩的引經據典的責備批評,公主原先還是敢駁嘴的,但招來的必是更加長篇大論的批評,公主講理講不過四殿下,撒嬌也不被理會,為了少捱罵不捱罵,也只能少說話……天啊,四殿下竟然不知道他自己有多可怕麼?!

空氣有如靜止,司空月狐倒也覺得尷尬了——不過就是教誡而已,怎麼王五娘膽敢瞪著眼睛反駁他,流晶卻這麼膽小呢?流晶過去一聲不吭,他還以為是心服口服了呢,原來是敢怒不敢言嗎?

“那個,過去是我太嚴厲了,今後我不會那樣了。”

流晶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嗎?”

“恩。”司空月狐莞爾。

流晶卻暫時不敢信這話,她仍然很謹慎,安靜的坐著。

司空月狐沒話找話:“你今天做了些什麼?現在暑氣還不重,怎麼悶在居閣裡,芙蓉苑中景緻正好,為何不去逛逛?”

“才逛了芙蓉苑回來,剛才還看見王良人和五哥在芙蓉苑說話,我上前問了問,他們說在商量怎麼查案的事,這可真奇怪,五哥負責查案,為什麼要和王良人商量呢,難道王良人比五哥還要聰明瞭?”

流晶好不容易多說了幾句話,司空月狐卻又有點忍不住“嚴兄”的本性了。

“嚴兄”腹語:人家誰聰明誰愚鈍,你一個無關之人為何津津樂道,再說王良人為什麼就不能比鬼金羊更聰明瞭?鬼金羊是皇子就一定要比別人聰明麼?鬼金羊是男子就一定要比女子聰明麼?都多大的人了,見識竟然這麼淺薄,就是這樣的性子和見識,才會輕信讒言,才會不辨好歹。

算了,忍,得忍,黑臉由母嬪去唱,他得唱白臉。

“宮裡昨夜發生命案,你可害怕?”“友兄”問。

“我有甚害怕的?”流晶說起兇案來,倒是極為興奮:“王良人也是不怕的,說遇害的宮人必定是自己晚間孤身去到了華林苑偏僻處,與兇手應該相識,而且很信任兇手,兇手不是宦官便是宮人,兇手只敢對宮人下手,根本不敢對進出皆有內侍、宮人隨護的貴人行兇。

再說夜間,我也從來不會逛去偏僻的林苑,便是睡不著,要閒逛散心,蘭芷閣中的景緻就很好了,阿母也告誡過我,君子不立危牆下,便是為免是非,入夜後就得留在蘭芷閣,也莫將下鑰等事都交託給宮人,睡前要親自察看下鑰情況,要督促宮人不可疏忽門戶安全。”

司空月狐聽妹妹這樣說,倒是又改變了成見:“往日間,阿母總是教責小妹,我以為小妹會逆反,誰知倒是如此聽教的。”

“阿兄還沒有王良人瞭解我呢。”流晶竟覺得有些委屈了。

“恩?王五娘有多瞭解你?你過去和她沒有接觸吧?”

“王良人入宮後,我才在昭陽殿和她結識,今早上我特意去陪謝夫人用膳,謝夫人叮囑我,最近宮裡不太平,讓我出入多帶些宮人,尤其得小心防範門戶,王良人便說我雖然還小,但行事卻很穩妥的,謝夫人就笑,說我冒冒失失的沒一處穩妥,調侃王良人是在討好我,王良人就說,‘清河公主雖天真爛漫,直言快語,但並不是冒失的性情’。”

司空月狐沉默著。

流晶又說:“阿兄為何笑?”

“我笑了麼?”

“阿兄眼睛在笑。”流晶說:“我可會看人眼睛了,我一見王良人就喜歡,就是因為她眼睛總在衝我笑。”

“你還學會了察顏觀色?”

“我身邊的宮人,其實有被賀夫人收買的,因此賀夫人總能抓住我的把柄,我當時不知道洩密的宮人是誰,是阿母揪出她來,將她處治了,那時候阿母就告訴我,不能總是耳朵聽宮人的話,還得學會看人的眼睛,真對我好的人,眼睛是會衝著我笑的,不是臉上的假笑,我其實開始也辨不出,留意著留意著,就會了。”

“可我剛聽阿母說,前不久你才聽信了旁人的讒言。”

流晶心中一慌,可留心一看,兄長的眼睛仍然在笑,她才安定了。

“不是我身邊人進的讒言,是我偶然間聽兩個宮人在閒談,說賀夫人私下講了不少大逆不道的話,要是內刑司的察子進入含光殿,準保能察實賀夫人的罪狀,我一激動,就壯著膽子去遊說阿母……唉,阿母的教誡我並未聽懂,不過我牢記著教誡。阿兄,如若讓內刑司的察子窺探含光殿,真的是死罪麼?”

“內刑司裡都是奴僕,要是奴僕能察辦后妃,擁有了這麼大的特權就難保不會受叵測之人利誘,行為陷害嫁禍的罪行,這有違法度,我這樣說你明白了麼?”

流晶搖搖頭,她仍然不是太明白,但不知為何,她怎麼覺得兄長的眼睛笑得更燦爛了?

——

一日間再度來到芙蓉苑,瀛姝此刻的心情卻是更加輕鬆愉快了,她才真正的觀賞荷塘的景緻,成片的碧葉間,蓮花婷婷玉立,芙蓉苑的蓮花色彩濃豔,甚至有極為罕見的金蓮,清風裡,花與葉都搖曳生姿,瀛姝想到“當年”,司空北辰親手採摘花葉,插成瓶景,為了博她開懷,鄭蓮子還特意來她的居閣示好,說什麼話?

“芙蓉苑的金蓮,陛下下令任何人不得采摘,唯有淑妃娘娘可採,便是妾,閨名有個蓮字,陛下都再不許我唐突了蓮花,另賜了嫻順二字,陛下說啊,唯有淑妃娘娘才配得以花為名兒。”

那時的她,多少還是有些虛榮的,雖沒覺得沾沾自喜,但未必沒有因司空北辰的隆寵生些許動心,她愛世間一切花卉和芳草,但她不曾告訴過司空北辰,司空北辰卻發現了她的喜好,一國之君千方百計投她所好的行為確曾讓她驚喜。

可那些被美好遮掩下的醜陋,暴露了,從暴露之時她已不再留戀。

“你懷疑司空北辰也重生了?”南次問。

“今日當我得知昨夜的死者是掌嫻後,基本篤定。”瀛姝說:“前生我入宮後,是我建議司空北辰徹察‘惡鬼’案,我翻閱過案宗,我記得清清楚楚,掌嫻死於建興十四年,是‘惡鬼’案倒數第三個死者,一個本應在兩年後遇害的人,卻在昨晚就遇害了,而她的死,引出了徐才人有孕,虞皇后不像是重生的人,但她知道昨夜會有兇案,司空北辰的嫌疑最大。”

“如果是司空北辰指使,他為何要殺掌嫻呢?”

“我暫時還沒想通,掌嫻不過是一個內人局的大宮人,就算是皇后的人,應當也不大可能涉及多少厲害攸關,可要說司空北辰殺她,僅只是為了引出徐才人有孕一事……大無必要。掌嫻在內人局,兇徒必須將她誘到華林苑才能動手,而華林苑外,就有掃灑宮人的值舍,從行兇難易的一點來說,引一個附近的宮人夜間去華林苑中,要比引掌嫻前往更加保險。”

南次點頭。

“這些疑點倒還都是次要的,南次,司空北辰定然會包庇真兇,前生他陷害的是寺人祈,讓寺人祈成為了‘惡鬼’,但現如今,昨夜案發時,寺人祈寸步不離御駕,不可能行兇,而司空北辰畢竟還沒登基呢,冒險栽汙他人,大有可能被識破,惹火燒身。

因此司空北辰是不可能查明案實的,而我們,要爭取查實真兇,我們既不能讓司空北辰意識到我們是重生之人,而且還要提防他破壞罪證,內刑司一直為皇后掌管,內刑司的察子我們不能信任,要察明真相,不是那麼容易。”

“我會盡力的。”南次突然把話題一轉:“瀛姝,剛才我看你對待司空流晶,你似乎是真的喜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