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另一樁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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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平陽手上挎著一個竹籃,慢慢悠悠走在百憂鎮的石板路上,目光左右瞟了半天,最終落在一個熟悉的人影身上,連忙掐著嗓子邊喊邊追上去:“姐姐!”
紀家婦人茫然地回過頭,瞧見李平陽挎著籃子朝她跑來,臉上不由得露出些驚喜的笑:“哎呀,是你呀?我昨兒下午還想著去驛館找你呢,結果驛館說你出去了,我都想著你是不是已經走了——昨兒晚上你去哪裡了?”
李平陽露出個有些尷尬的笑,伸手熱絡地挽著婦人:“這,這一兩句話也說不清楚。姐姐可有些空閒?眼下太陽正毒辣,我請客咱們去前面茶坊喝茶吃點心啊?”
“這怎麼好意思呢?”
“哎呀什麼好不好意思的?昨兒要不是姐姐替我解圍,還不知道怎麼樣呢。總要給我個機會報答才是,再說了我人生地不熟,也不是什麼好吃什麼不好吃,姐姐就當陪我溜達溜達,給我介紹介紹咱們烏江這邊的好吃的唄。”
“哎呀這鎮上哪有什麼好吃的,你看你,真是太客氣了……”
百憂鎮地處淮南道與兩江南道交界處,安史之亂的流離失所被隔在徽州往西北看去的一重重山水中,這裡的人雖然知道這件事情,也未嘗沒有感受過動盪與變化,但是比起切真感受到震盪,連性命也顯得無足輕重的長安那邊,這裡依舊安逸地像世外桃源一樣。
“我家原本在洞庭湖一代,後來長安那邊又是敗軍又是匈奴,據說連皇帝也跑出來了。當家的合計覺得不成,這麼弄下去怕是越來越危險,我們就轉來投奔烏江縣的親戚了。”
“這年歲,到處都不得太平,咱們百姓想要討口飯吃真不容易啊。”李平陽咬著鴨油燒餅,含糊地敷衍回答著。
沈緞娘抱怨連連:“誰說不是呢?”
“就是這邊也古古怪怪的。”李平陽神神秘秘地左右瞥了一眼,示意沈緞娘附耳過去,“我昨聽說白家漁村那邊出事了,原本想過去湊湊熱鬧,沒想到隔著老遠就遇到官差,真是嚇死個人了。”
“哎呀,你也聽說那事兒了?”沈緞娘左右看了一圈,繞了半個位置坐在李平陽身邊,“你不知道耶,真是嚇死個人了!”
“那邊到底咋啦?”
“死人咧!還能咋啦?”沈緞娘一拍膝蓋心有餘悸地碎碎叨叨,“真是的,上個月才死了一個,這個月又來了一個,真是嚇死人了。”
這答案與李平陽預想中可完全不同:“死人了?”
“哎喲你不知道,可嚇人了,眼下官差都不讓說,還把那邊封上不給捕魚了——要我說不封上也沒人敢去啊,那魚都是吃了死人肉的,這十里八鄉都知道了,你的魚賣給誰啊?現在別說河裡的魚了,你去集市上看看,基本都沒有賣魚的。”
“這也誇張了吧?”
“一點也不誇張!我聽他們說哦,那個人是被切得碎碎的,還煮熟了才丟到水裡去的,跟下魚餌似的。你光是想著你不噁心啊?再說了眼下又不是吃不起飯,我就是吃糠菜也不想吃這時候的魚啊。”
“哎喲,這麼嚇人?”
“那可不,白家漁村白村長那個侄子,就是他發現的,現在還躺在家裡發矇呢。據說晚上一直說胡話,說什麼不要吃我、不要吃我之類的,你說嚇不嚇人?”
李平陽心裡納罕得緊:“美人骨”的接頭點,怎麼忽然變成拋屍的地方了?難道這兩件事內部還有什麼聯絡不成?
“難不成鎮上那些官爺就是來查辦這件案子的?”
“唉——他們不是來查這個案子的。他們查的是之前關帝廟裡面另一出案子。”
“另一出案子?”
“哎呀,就是關帝廟那個無頭屍體的案子啊!”
百憂鎮外山林稀疏處有一座關帝廟,由烏江縣的富商杜旭出資修建。那座廟不佛也不道,含含糊糊地遵循著一切血脈承接自五斗米教的傳統。
五斗米什麼傳統?沒有傳統。
李平陽站在廟前面,晃動的樹影遮蔽了日光,這不見天日的幽暗房子正中間擺著一尊威風凜凜的關公塑像,美髯長鬚,手持長刀,倒是眉眼刻意沒有雕刻成金剛怒目的武將打扮,而是做成垂眸慈悲的神態。
這表情絕非毫無根據,之前有個老和尚似乎說起過,說關雲長乃是佛家諸天裡面的菩薩。有了老和尚就有了老道士,和尚剛剛給封了個菩薩,道士轉頭就封了個大帝、天尊。最後含含糊糊的,關老爺又成了菩薩,又成了天尊。
李白講這話的時候笑得見牙不見眼,覺得彷彿荒謬極了。
李伯禽對此似乎有些茫然,他更像是母親許氏,聰明但是缺少一些真正的瘋癲,生來便溫、善於照顧他人、缺少冒險的勇氣。所以他只是跟著笑了笑,並沒有回答什麼。
李平陽白了一眼父親,無不調侃地抱著手臂:“爹您可別笑了,保不齊百年之後也有人給您封個沒勞什子用的菩薩羅漢,給您塑個金身呢。”
這下李白笑不出來了,一時間陷入頹唐鬱悶:“保不齊真的能幹出這種荒唐事呢。身前名聲能換酒,身後名能幹啥?”
思緒回到現在,李平陽對著關公像恭恭敬敬一拜,扭頭開始尋找線索痕跡,今天她可不是來傷春悲秋的。據沈緞娘所說,一個月之前,一名武官打扮的中年男人被斬斷頭顱倒吊在這間廟宇之中,當時發現的人是一個小乞丐,據說他是打算趁著清晨那會兒偷點貢品吃,但是沒想到一進門就看到地上滴了一大灘褐紅色的液體,再抬頭看過去,就見到人彷彿是風乾的臘肉一樣懸掛在橫樑上搖搖晃晃的,斷裂的頸部裸露著一圈紅通通的肉,豆大的血珠從裡面不斷滲出,懸在斷面上。
“救,救命啊——!殺人啦!”
乞丐的慘叫被沈緞娘繪聲繪色演出來,李平陽抬頭看向幾乎遙不可及的橫樑,又蹲下身看著地面上已經浸入黃泥之中,幾乎和土地融為一體的暗褐色血跡:“這裡死了一個人?交易的河邊也死了一個人?那個張大人他們之所以把兩個案子合在一起查,該不會其中有什麼聯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