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乞丐王多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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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三日,暑氣漸濃,又到了一年之中最難熬的日子。
這天氣連地裡也長不出東西,總要一場大雨把土地澆透了,地裡的種子才能活過來。村裡徹頭徹尾到了農閒的時間,多的是人在自家破敗的小屋子裡抄一片葉子扇風打盹。
王多兒打小在百憂鎮長大,他娘生他的時候落下病根,在床上垂死地喘了三天的氣後就沒了,他爹在外面給人做短工,據說做了些手腳不乾淨的腌臢事情,被主家打斷了腿,後來也就杳無音信。王多兒的姓是改不多的,名字是胡亂起的,他祖父母被叔叔接走了,王多兒沒人要,便獨自在家裡那看起來要塌的房子里長大了。
十八年,搖搖欲墜的房子沒塌,瘦小乾癟的王多兒也沒死,真是個了不起的奇蹟。
王多兒不僅沒有死,還不知道哪裡長出一身的野蠻力氣。他六尺的身高,頭髮濃密蓬亂,瘦得尖嘴猴腮的臉上掛著一對大且黑亮的眼睛,讓他看起來就像是那些山林裡逃竄的山魈鬼魅,平添些凜然和鬼氣。
不過王多兒雖然有著一把蠻勁,卻依舊淪落到需要行乞為生。他沒有父母扶持、也沒有族親幫助,沒有門道入仕或者去找個活兒做,也沒有分到地可以耕種。
之前他開過一塊荒地,但是後面被人佔了去,他想要去找個說法,可惜最後這塊地的事情就很村裡那麼多事情一樣不了了之了。
後來王多兒就懶得開墾新的地了,反正開墾出來也不是他的,反正總歸會有人不要臉地據為己有——王多兒沒有成親,不需要養家。他知道自己大約是有些懶的,沒有那種把命都要吐出去就為了賺上一點小錢的覺悟,但是他懶得心安理得。
春秋季節他會去做些短工,但是能夠按時付錢的主顧也很少,他攢不下太多錢,冬季和夏季難免陷入拮据的窘境。
這幾年從嶽州、西南逃來不少人,短工價格壓得更低,平日裡面前還能攢個吃飯的錢出來,這段時間卻只能勉強度日。王多兒打小吃百家飯長大,夏天冬天難熬的時候他就跟小時候一樣上相熟的人家去討米湯吃。
村裡人心善的多,在細節處總是溫情脈脈,說餓了肚子多少都會給一口的。給了之後就要嘆一口氣:“多兒,不是嬸子話多,你總要找個法子安定下來,你要多吃點苦啊。”
王多兒嗯嗯啊啊地答應了一句,抬頭看著農婦,心裡暗自對比著親緣譜系,最終確定了這人是佔了自己弟的那個混賬的嫂子。
佔了王多兒地的人是王多兒的叔叔,算起來是王多兒祖父的兄弟家的一個讀書人。之前幾年總聽說他彷彿要考秀才了。後來秀才的事情卻不了了之,那個不了了之的秀才拿不知道從哪裡讀書得到的道理,彎彎繞繞解釋了一通為什麼王多兒的地應該是他的地。
“有時間不要在家裡躺著,要多努力在外面做活兒,你一個大男人,有這麼一大把力氣,眼下不努力以後老了怎麼辦呢?”
王多兒沒接茬,心裡彷彿生了一股子邪火:努力努力,再努力開出一畝地,再給別人佔去。
今年夏天,烏江悶熱得嚇人。王多兒到附近幾個村子問了問,所有人都懶懶的,沒地方要用短工,藥鋪的冒蘅冒姑娘送了王多兒一小袋米,然而夏天到了,吃什麼都沒有胃口,王多兒於是想起關帝廟前面偶爾會放些供果,於是便趁著天不亮想去廟裡偷一些。
然而就在那東方微微透著白的時分,在那暗影籠罩的關帝廟裡面,王多兒瞧見一道黑影在晨霧裡像是一道墜兒一般晃動著。
“然後呢,你就發現那具屍體了?”李平陽的劍抵在王多兒脖子上,她臉上蒙著黑紗,有點不耐煩地打斷了王多兒對血腥場面的過度複述,“說重點,那個人到底是誰?”
王多兒嚇得兩股戰戰,欲哭無淚地舉著雙手:“大俠,大俠我真不知道啊!那人腦袋都沒了,脖子上碗口大的疤,也就能看出是個漢子,其他的我能看出個吊來啊!”
李平陽在面罩下不耐煩地撇撇嘴:“一句有用的沒有,聽你講了半天什麼勞什子的血淚史……我問你,那人據說是個武將打扮?”
“武將不武將的看不出來,倒是身上確實穿著甲!衣服挺好的,我看著反正不像是百姓穿的,確實應該是個當官的。”眼下被劍逼迫著,王多兒自然有一句沒一句全都交代清楚了,“這麼想起來,應該是個武將不錯!”
“你報官之後官府就來人把地方封住了?”
“沒,一開始就來了倆胥吏老爺和丁老頭那個仵作,帶著小徒弟過來把屍體抬走了,這殺人的事情雖然不常見也不是沒有,一開始也就是街頭巷尾傳那人死得慘,場面嚇人極了。倒是隔了好幾天,縣衙忽然來人就把廟封了起來,大約七八天前那幾個官爺就來了,據說是長安來的金吾衛,我心裡也犯嘀咕呢。”
李平陽停了一會兒:“……對了,你在這裡聽沒聽過一個東西叫‘美人骨’?”
王多兒一臉茫然,手貼著褂子撓了撓:“那是啥東西?”
李平陽目光一轉,收劍入鞘:“實不相瞞,我乃是天姥山修士,尋仙問道修行多年,此番下山只為解救人間疾苦。我聽聞在烏江一代有一種藥名曰‘美人骨’,有人藉此行騙,貽害百姓。你若知道線索,儘可以告訴我。”
王多兒茫茫然地搖搖頭,猶豫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來什麼:“您就饒了我吧。我真不知道什麼美人骨,不過藥鋪的冒姑娘可能知道,一來她是開藥譜的,二來她見的人比我多。要不大俠你去問問她看看呢?”
——藥鋪的冒姑娘?
李平陽心裡有了主意,對著王多兒一抱拳,提起劍就跨出門去。
王多兒滿臉狐疑地盯著早已人去樓空的門口,半晌之後搖著頭略帶嫌棄和費解地嘟囔一句:“這人沒毛病吧?怎麼跟喝多了似的?”